暑气渐盛，祭奠活动也宣告结束。特兰迪变得喧闹异常。
“走吧。”塔妮娅听到女孩对她说。她机械化地点点头，站起身牵着女孩，步入人流，向大祭台一步步地迈进。在外人看来是她牵着那个女孩，事实上，是女孩一直在引导她的前进。
塔妮娅走得很慢，仿佛在细细玩味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
因为慢，她没有错过一些不错的风景和值得偷偷看上一眼的人。
※※※
路边各类的商贩真多。塔妮娅让眼光走马观花地掠过他们的每一个人，那样轻轻地掠过，没有引起他们中任何一个的留意。
经过一个小小的天棚，她给了那里的两人额外多一些的注目——十二年前为她的将来做出过预言的月族占卜师，一如既往地用谜语般的方式向每个素不相识的过客诉说他们的将来，她的女儿长大了，从只会用法术抓精灵来玩的小女孩成为了她母亲得力的助手。而塔妮娅的纳迪呢？塔妮娅心中的伤痕再度尖锐地作痛起来：纳迪，纳迪。
在占卜师的不远处，塔妮娅在一个最不受注意的小摊前暂时停留了脚步。
最初唤醒塔妮娅记忆的并不是那小摊的摊主本人，而是她所陈列的商品。那些绣着手工图案的手绢、荷包透着一种熟悉，塔妮娅驻足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被自己亲手点燃的大火所付之一炬的家族并没有断绝。他们唯一的后代——牺牲了包括她的纳迪在内的所有孩子的性命而得以存活的女孩也长大了！她的手工比幼年时代更为精美，她本人没有意外地长成了拥有惊人美貌的少女。只是，她的眼神透着寂寞和对人世的漠然，如同她的绣品：精美、无言。
摸出怀里最后的几枚钱币，塔妮娅伸手随意挑了最小的一个荷包。
对方漫不经心地接过钱，漫不经心地将荷包递给塔妮娅，完全没有留心看看她究竟是谁。也或许，她是根本认不出塔妮娅。
小心地将荷包揣入怀中，塔妮娅不去理会牵着她的女孩不屑的眼光，继续她的路程。
※※※
她们走得很慢。四周太热闹，人太多，不时让她们的脚步滞留。
女孩不耐烦的情绪渐渐高涨，生怕被人盯梢似的东张西望。
塔妮娅反而一脸的平静——多热闹一阵吧！很快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她冷眼旁观世人的欢笑。
抱着如此心态，她越走越慢。女孩逐渐将不耐宣泄到她身上，不断拉扯她。
在拉拉扯扯的过程中，她们意外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行人。
“唉！”对方飞快地向后一闪，“对不起！请问……您没有受伤吧！”
塔妮娅木然站着，什么反应也没有，长年的疯癫和恍惚让她对一切反应迟钝。从对方惊愕地瞪大了的棕红色瞳孔中，她看到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枯瘦的面庞，刻满了忧伤和悲愤，以及更多的麻木。
被她们撞上的是一名护法，并且是天界罕见的女护法。她白色长袍上绣着的图案告诉众人，她隶属天魔界水族。
女护法颇有些不知所措。是塔妮娅的样子吓坏了她？还是她看出来眼前的这一大一小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而在诧异？
塔妮娅依旧木然以对。倒是她身旁的小女孩苛刻地开口。
“没事，我们很好！”女孩的语气接近蛮不讲理了，“借过，可以吧？”
护法侧身让她们通过，塔妮娅可以感觉对方疑惑的眼光在自己背部停留了片刻——只是片刻。
“快点！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祭台！还是说你想毁约？”女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不等塔妮娅回应，女孩忽然激烈地甩开她的手。
“该死！又被盯上了！你去祭台，我把那个家伙引开！”
只三两下，身形瘦弱的女孩就钻入人群里无影无踪。塔妮娅只来得及看清：她又打开了她从不离身的小挎包。
那是那群不知名生物温暖的小窝，塔妮娅在契约成立的那晚就知道了。女孩习惯运用那群不属于天界的生物让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隐形。至于她如何获得这群生物，就不是塔妮娅该去关心的了。
“……希丝！”
人群中传来另一种女孩的尖叫声，嫩嫩的。声音很快融入形形色色的声音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塔妮娅却听见了。她循着声音极目望去，看到另一个女孩，白衣白裙，装束整洁却有些过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和另一个女孩在外貌上的区别很大，身上却有某种相似又相克的东西——塔妮娅的直觉从未这么准确过。
她目睹这个女孩慌忙在人群中找寻，无动于衷。
“原来，和我签订协约的女孩叫希丝。”
轻轻嘀咕了这一句，她独自在行程上继续。
※※※
终于，大祭台从遥不可及的目标变作塔妮娅触手可及的东西。
祭奠早已结束，没有人滞留在祭台附近，即便是虔诚的族长与护法也不在。没人目睹塔妮娅的所作所为。
抬眼看看光之女神的雕像，塔妮娅惨然失笑：石像，我要履行契约的内容了啊，你能保佑天界吗？
没有犹豫，她轻轻闭上眼睛，用准备好的小刀在手腕上划过。一刀、两刀。
在心里默念某个咒语的同时，塔妮娅恍惚听见找到自己签订契约的女孩的咯咯笑声。
从前听说，当魔法咒语运行的时候，不仅自身，四周大气都会产生出某种不一样的感觉，怎么我没有感觉呢？除了身体越来越凉——是了，天气好热，是该让自己降降温了！
怀抱这样的念头，塔妮娅在倒下去的瞬间真实地听见一声巨响，源自祭台下方，那里有人类恐惧的源头，却是她最后的夙愿。
“我给你们报仇了。”这是塔妮娅听得见的最后话语。
她没有看到，天上有层层堆积的黑云正吞噬灿烂的日光，那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魔法所成就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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