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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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身战场的六星自然不会知道他们正以自身谱写为后人所传颂的“圣战”,正如后人不知道他们在这场“圣战”中的狼狈一样。
这场战斗,规模实在太大了!六星不得不一次次的游战于遍布天界的各个战场!只要每一处的战况稍稍一好转,他们就得转移至下一处,为此,天魔圣身边就聚集了无处不在的风之精灵,为的就是随时能够施展瞬间移动;并且六人之间产生了临时的默契:他们都知道,每当有风吹过耳际,就是他们要转战的信号,他们必须在那个时候顺着风的指引聚集到天魔圣身边;在进入风之精灵界的那短暂瞬间里,他们会接受月光圣最快最大的回复魔法,以便拥有足够的精力投入下一个战局。
事实上,任何事物都有“不可过量”的定律,所有人都明白过量接受回复魔法的后果:这种等同于向未来透支精力的行为,足能够令他们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日内形同废人,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这一点他们在九年前的战斗中早已有所体会!
“这样下去不行!”在转战超过两个十次之后,嘉萝拉在拯救一名失去一臂一腿的士兵时想,“过不了多久,大家都要垮掉的!怎么办……”
心底对于战争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再次抬头!在治疗完那名伤兵,嘉萝拉居然浑身冷汗涔涔,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干什么!在所有人都剧烈活动着的战场上,她果然印证了自己所过的话,化作一尊动弹不了的石像!
“嘉萝拉!你在干什么!清醒一点!”帕里斯的出现化解了她的迷茫。他周身的血迹与尘土,一种强烈的血腥味直冲嘉萝拉的神经中枢!嘉萝拉大大一震,立即回神。她抬高头,发现帕里斯骑在不知是第几匹更换的战马上,手中的魔剑原先的色泽早已看不出来。
“帕里斯!”嘉萝拉对高高在上的他本能得伸出双手。下一刻,她的身子失去重量,转眼间她就坐到了帕里斯身后。
“坐好了!现在不要想别的!”帕里斯用平时压根不会有的声音大吼,策马飞驰,沿途制造出飞溅的血沫以及更多的异兽尸首。嘉萝拉心头一凛:是啊,现在不可以想别的!
配合日辉圣的攻击,他的佩剑上附加了月光圣的增幅魔法。嘉萝拉心中依旧是怕的,但正如帕里斯所言,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去害怕!
奔驰了一段时间后,两人的战马忽然前腿一矮,几乎是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同时口中涌出大量的白沫。
早已预知这种不可避免的情况的二人在战马倒地前便已飞身离去。此时,嘉萝拉忽然对时间敏感起来!她抬起被汗水烟尘弄脏的脸:“我们在这里多久了?大家呢?雪罗娅在哪里!”
帕里斯没有回答的空隙,他的剑带着魔力,斩向新的敌人。
嘉萝拉眼明手快,在帕里斯斩倒第一只异兽的时候,在他身边制造出结界阻挡了第二只扑向他的异兽,从而帕里斯有了攻击两头不同方向的敌人的时间差,二人的配合极为默契。而在他们心底,一层不安也在逐渐扩大。
“玛尔洛雅!雪罗娅!科伦!还有雷诺克斯……”嘉萝拉祈祷般的默念四名同伴的名字。
当帕里斯终于清除所有有生命的异兽时,五感均已疲劳又麻木的嘉萝拉狂喜地感觉到凉风在拍打她的面颊!
“太好了……”一个奇异的现象夺走了她那一丁点儿的喜悦:风之精灵们形同疯狂,粗暴地卷起她与帕里斯强行送入精灵界!来不及看清精灵界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同伴,同向下一个目的地的出口便已开启,两人被重重一顿,重返天界。
这个新的场所,竟是水晶大厅。除了帕里斯,嘉萝拉面前竟只有悲悲戚戚的露蒂!
“人呢,其他人呢?陛下呢!”嘉萝拉一刹那间就明白了,却逼着自己不去相信!她抓住露蒂的双肩神经质地乱摇一通!
“只……只有你们了!”露蒂满脸的泪水都被摇散,“刚刚,死神露西法来了!战斗结束后,他们的灵魂就要被死神带走,带回死之界!他们的精神力量现在暂时由我保管,只要‘命运的轮回’没有走到这一轮的尽头,他们的力量就离不开天界!”
“命运的轮回”,这是嘉萝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她不明白那究竟意味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其中一分子,她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同伴地噩耗令她天昏地暗,一时间失去所有判断能力,身子一晃,她便倒向一边,被帕里斯架住却浑然不觉。她的眼底没有泪,有的是过多的恐惧与不信任。
帕里斯扶持着嘉萝拉软弱的身子,坚定地,或者说装作坚定地询问露蒂:“陛下呢?”
露蒂含泪向指向空中。
“她在等你们!只有女神与六星共同创造的魔法阵才能够将黑魔神驱逐回异界!”
空中,“暗宫”正上方的位置,一个由一正一倒两个大小相同的三角所组成的六角形魔法阵正向“六星”发出无声的呼唤。魔法阵的中央是明亮的,在那儿赫然就是女神的身影,然而,它的六个角却那么晦暗。
这个魔法阵,嘉萝拉看见过——那是女神第一次对抗黑魔神时,与众神的六位代表一齐创造的封印阵术,当时的六位神明就是后来赐予“六星”力量的神祗们;如今,就该轮到“六星”来填补魔法阵中的六处空白了?
“我,我们要怎么做?”嘉萝拉在帕里斯身上也找不到可以令她恢复自信的东西了,“我们失去了四个人啊!我们要怎么做?”
“不!他们还没有走!”露蒂带着一个好美、好凄凉的微笑,摘下自己头上那根亮得晃眼的银钗,双手捧到嘉萝拉面前,“死神还没有将他们给带走!在一切完结以前,他们的灵魂都寄存在这里!他们还会与我们并肩战斗到最后!看看吧!月光圣!”
泪眼婆娑的,嘉萝拉盯住银钗上的七色碎钻,她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我要见他们!”
“我知道。”露蒂吟唱起一段祷词。
配合其主,银钗泛起柔和的七色光芒。一道犹如彩虹的奇妙光线转瞬间令周遭一切消失,让嘉萝拉独自一人站在了一片空荡荡、黑漆漆的环境里——也不知是那道彩虹将她转换到了别处空间?还是她的意识被吸入了银钗?
※※※
玛尔洛雅出现了。她在战斗中英武的戒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礼服般的裙装。她在那儿,脸上透出朦胧的幸福微笑。
“玛尔洛雅!你骗我!你……你怎么会死?”
“不要哭,嘉萝拉。”玛尔洛雅的笑容是在很甜、很甜。她伸出手,抚上嘉萝拉的脸庞,虽然拭不去那满脸的泪水,却给嘉萝拉留下冰凉舒适的感觉,“再怎么说,我们的躯体都是人类啊,和雪罗娅说的一样,受伤过重的话,也应该面对死亡。而且,我满足了,因为科伦到最后一刻都和我在一起,我终于知道他的心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嘉萝拉大声呜咽,“如果我跟着你就好了!”
“不要这样想,高兴一点。”话语中透出的前所未有的满足让嘉萝拉吃惊。
“想想看,等这一切过去以后,我就要去死之界,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他们一定在那里等我!还有,知道关于死之界的传说吧?那里的灵魂可以在永恒的睡眠中‘重生’,死神会给每个人一个最美的梦,那里才是真正的‘永生’啊!我想向死神要的梦,就是和所有我爱以及爱我的人在一起——爸爸、妈妈、科伦、许多许多人,包括你!”
嘉萝拉用力抹去泪水,却克制不住一直的肩膀,“科伦呢?”
“在我身边呀!他说,才不要见到你呢!省得一见面就吵架!”
“雪罗娅呢?雷诺克斯呢?”
没有回话,但嘉萝拉眼前以及四周的景致却变了:红色,火焰疯狂地舞动,天地间仅有的色彩与活动。热浪在蔓延,吞噬每一寸的林地!作为一个幻象,嘉萝拉丝毫未受到波及,当然也不会感觉到灼热;但当她发现这一片无限灿烂的色彩中唯一的一抹苍白色调时,冷汗立即流淌下来!
“雪罗娅!”
原来,这是一个曾经真实过的幻象!这,解答出为何雪罗娅在最后一片战场上不见行踪!嘉萝拉记得,宫里是派出了不少人手赶去火场灭火的,然而显然是火势太猛烈,所以天魔圣亲自去了!
但是,情况太反常了!嘉萝拉清清楚楚地记得九年前的战斗中某个村庄的失火:当时的火势何其汹涌,雪罗娅却在最短的时间内,以压制火精灵的咒语解除了那场危机!然而现在呢?嘉萝拉眼睁睁地看着雪罗娅用尽方法,却没有丝毫成效,火精灵显然已经失控了!火焰,升得愈来愈高,扩散得愈来愈广泛;相对的,雪罗娅的面色却愈来愈苍白!她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来不及滚落便蒸腾到炙热的空气里,与保护着她、却一个个接连消失的水精灵们共同呻吟着!

“雪罗娅!”嘉萝拉又被逼出了泪水,“你让我看这些干什么?停止吧!”
“不要怕,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看完后你会高兴的。”是雪罗娅的声音,分辨不清由何方响起,而火场中的那个她,一直都将唇抿得紧紧的。
嘉萝拉泪眼迷离,拼命想要看清那一幕幕在她眼中显得飘荡不定的画面。
幻象中的雪罗娅已经面如死灰,身子微颤着倾向一边!
一双有力的臂膀就在这时牢牢搂住她。
“雷诺克斯……”最后的几个水精灵开始呜咽,火焰逼得愈发近,两人被热浪、浓烟团团围住。
“你来干什么?陪葬吗?”
“不要惹我!如果情况不像现在这么坏的话,我很乐意!”雷诺克斯的语气很生硬,很霸道,动作却与其口吻对不上号:他一手搂住雪罗娅帮助她站稳,另一手掀起自己战袍外的披风将怀中的女孩与火焰隔开,也使得两人贴得更紧。
“我带你离开,你应付不了的!”
“我可以!”雪罗娅反驳,“只要召唤到足够的精灵,就可以压制这群失去控制的火精灵。”她的语气还是很淡,淡到像是在和陌生人打招呼。
“你哪来的力量!”的确,雪罗娅前额那天魔圣的标志,只有在感受到主体内强大的力量才能够闪烁的透明水钻,此刻显现出一片黯淡。
“我会去试,我一定要再试。如果放任火这样烧下去,就算没有黑魔神,天界的人们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居然拿你没办法!”雷诺克斯颇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喃!最后的水精灵也宣告战败,火精灵点燃了雷诺克斯身后的披风,他不管不顾,反而出其不意地轻吻了雪罗娅的水钻!在一侧“旁观”的嘉萝拉随后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念出一个只有“六星”才懂得的咒语!
“他……把自己的法力都给了她!”嘉萝拉忍不住以小手捂住自己因惊愕而张开的嘴!这是一个由幻法圣玛尔洛雅自创的魔法,在“六星”中有人耗尽法力的时候运用,咒语共分三段,按照给予对方的法力的多少划分出等级;眼下,雷诺克斯所使用的正式将自身的法力原原本本地传给另外一个人的那一段!
“……真笨啊……”雪罗娅似乎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当她的水钻就好像复活一般的开始闪耀超越火红色光亮的银白色光芒时,她却也是出乎意料地仰起头,轻柔地吻了雷诺克斯的唇!拥有数百年生命、品尝过太多悲喜、外冷内柔的雪罗娅!她的年龄毕竟是停止在了十六岁!不再逃避了,她像所有花季少女一样,在心爱的人面前懂得了温柔的羞涩,苍白的面容也浮起一抹令人为之动容的淡淡的红采。
火,已经开始灼伤雷诺克斯的肌肤,但他却在这时展现出恐怕是一生中最温柔的一种面容:“我爱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们不再迟疑地拥紧彼此,坦然面对了火焰的洗礼……
“不要!”颤抖许久的嘉萝拉厉声大叫!
下一刻,像是在回应嘉萝拉,火焰中出现了奇迹:一种极寒带的力量由最热的中心诞生,迅速生长着,以惊人的威力凌驾了火焰的热度,将失控的火精灵们在瞬间内全体冻结!随后,大地之精灵遵循天魔圣最后的召唤,开始集体在地下躁动,她们撕裂了坚实的大地,将依旧有残火燃烧的土地与尚未被波及的地域之间划出界限。类似地震的颤动完结之后,那庞大的火焰形结冰体忽然碎成千千万万片四散飞扬,将残余的火苗全体扑灭……
在嘉萝拉欲伸手感受“六星”中两人留下的最后的魔法碎片时,她又被带回了最初那个黑洞一般的空间,在那里迎接她的是雪罗娅。
雪罗娅也除去了战场上的装束,穿上了平日里的衣裳:珍珠白色的丝衣,配上长及拖地、点缀着银线缝制的花朵的雪白罗裙;再加上她脸上存在着的那个梦一样的浅浅微笑,令她看上去像是个沐浴在幸福中的小新娘。
“谢谢,嘉萝拉,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嘉萝拉凄凉一笑:她不要听任何形式的感谢,她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当她在下一秒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躺在圣之森林的月亮石旁……
“好了,回去吧。不要怕,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无论多痛苦,活着的人会活下去。”
下一个瞬间里,那四名已失去的同伴的影像全体出现在嘉萝拉面前,向她鼓励地微笑。当四人消失,嘉萝拉发现自己依旧依在帕里斯怀里,瞪着露蒂掌心里的银钗,一切仿若南柯一梦。
“我……我……”她推开帕里斯,努力靠自己的力量站稳,周身打颤。她的目光不断转移、转移,在暗宫伫立的方位锁定后,才迸发出所有的悲愤感!
“可恶……”她悲喊一声,让泪水最后一次奔流,带走体内所有的恐惧。
那声呐喊,就像一种挑战,暗宫终于在天的那一边送来嘉萝拉的回声的时候震颤起来!那形如吊钟的物体的表面泛出一层暗灰色的光圈,并且隐约的,一个呈半透明灰色的影像占据了天界的半面天空!是黑魔神,他简直就是一个裹在黑色绒布里的巨大化布偶,外人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他轻一挥手,便引发狂风肆虐,吹得人们站不稳脚跟,那渗透着某种黑色颜料的风,带有数不尽的毁灭性力量!一时间,嘉萝拉耳中充斥着人们的惨叫与建筑物崩塌的声响,有远有近。
暗宫开始活动了。天空中的六星形魔法阵开始闪光,带着对“六星”的呼唤。嘉萝拉颈中的银项链感应着其主体内膨胀开来的力量与斗志而闪烁生辉,那种光芒,是月亮的光芒,此时此刻的嘉萝拉,仿佛佩戴着缩小后的新月。
帕里斯也高高举起魔力流动的佩剑:“准备好了吗?”
“露蒂!把他们的力量给我!”嘉萝拉毫不畏惧的高昂着头。
最高祷告师手中的银钗立即释放出四种截然不同的闪光:其中两枚原先属于两柄佩剑的宝石装饰附着到了帕里斯的剑上;嘉萝拉则将一条坠有水钻的额饰及一枚六角形的红宝石剑柄装饰给拥在怀里。
“走了!”用这种不算告别的告别作为了结,二人以飞翔的魔法投身最后的战场。
孤零零的,露蒂被留了下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然而她等待着。
天空中,那个六星形的魔法阵的每一个角都被点亮,并且六星阵型的图案外围增添了一圈代表包括女神在内的七人集结完毕的银白色光圈……天界各处,游走的异兽忽然在瞬间里全体丧生,化作虚无……露蒂看不见这一切,但她就是知道。
紧接着,她目睹了魔法阵在空中最后的闪亮、目睹了暗宫如何缓慢升上半空,随即产生异样的扭曲,最终被异界给收回的全过程!而她依旧等待着。
不属于天界的东西离去了,而支持着天界的神与人呢?魔法阵在空中逐渐暗淡、愈发地不具体、终于消失,化作片片飞扬的花瓣,每一瓣都殷红如血,渗透着女神与六星的温暖……女神、六星,都不再出现,露蒂在抬眼发现悬在空中的死神露西法、以及为了光之女神的魂魄而特意赶来天界的命运之神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答案。
如此,她的等待也结束了。露蒂庄重地合拢双掌,合起手中的银钗与一瓣温暖的落花,让自己也飞至异界那尚未完全封印的入口上方,大声念出她生命中最高贵的祈祷!
“天上神明共鉴!若我一生都未曾愧对于人,就请赐我力量,代替光之女神以及六星完成未完的使命!为天下苍生,我愿以生命为一切不幸的渊源加筑封印!”
天的尽头,降下金色的光芒将她笼罩。露蒂在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舒适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光芒所同化。她带着笑,向异界的入口俯冲下去。
合上眼的那一刻,她感觉死神所持的长镰离自己很近很近……
轰然一声,凄美壮烈,什么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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