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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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声不吭地跟着她默默地走。一辆出租车探试性地开过来。阿梅挥手把它打发走了。一种厌弃感从阿梅的脸上显出来又落到我的思维里并在那里扎下了坚韧的根须。而且我知道它将不受控制地疯长,最终它生出的长长的毒藤会把我整个地缠住,缚紧,我有预感。现在我就感到了对它拒绝的无力。
“你知道不,你有时挺烦人。”
路上阿梅忽然说。
“我知道。”我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说说也没什么。我爸虽然犯法,可特别爱我疼我,是个好父亲,我也够意思。为了救他,我和检察官睡过觉,那年我才十八岁,还没和男人睡过呢。可他还是死了。他虽然犯了该死的罪,可他也有冤枉。他受贿的那些钱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他的手转给别人的。审查的时候,我叫我爸说出那些人来,可我爸说他没有证据不行。我爸让我记住都是什么人收了那些钱。我记住了,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些人都比我爸老道。他们现在还在台上坐着呢。我妈现在的男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有时候看着些人在电视新闻里大言不惭地讲着冠冕堂皇的话,我就忍不住想笑。他妈的一个个男娼女盗却还要自己造个贞洁牌坊举在手里到处招摇。凭这点我就喜欢我那班朋友,是流氓就是流氓,小偷就是小偷,杀人放火也放在明处没一个挂着圣人的面具说着仁义道德背后却捅人刀子的。还有我妈,我爸死后不久,她就嫁人了,照样当官太太。我跟她说她的男人是把我爸推到枪口下的人之一,你猜我妈怎么说?她说我胡说。有一次,我和她吵了起来。我说你就那么贪恋男人的,鸭子满街都是你天天找年青力壮的呀何必要一个老头子。我妈打了我一巴掌,说你爸就是把那些钱推到别人身上他也得死。这就是我妈说的话。其实我妈不是恋男人,她是离不了官太太的身份。我爸刚死的那阵子别人的冷落差点让她疯了--我倒觉得那段受冷落的日子怪不错的--打完了我她又后悔了,说她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的将来。什么上大学呀出国呀……也别说我上大学就是我妈的男人给弄的。你们把上大学看得挺难的,要苦读要奋斗……这个,不只这个,还包括很多你们善良的老百姓认为难于登天的事,在有权人眼里算个屁呀。同样在你们老百姓中间被看中的美德,在我们这里也算个屁--当官的提倡美德是提给下属和别人的,让他们老老实实--我妈的男人手抓着染有我爸鲜血的钞票,那又怎么样?我妈照样和他睡,我还不是叫他叔叔。你呀,就是有些事太认真了。不就是三个人死了吗?那算什么呀,屁都不算。就是整个人类灭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得太清楚讨人嫌你知道不?你得改,中庸之道中庸之道,那就是糊涂之道。糊涂的眼睛看世界,世界一片金光灿烂。”

“要是没长糊涂的眼睛怎么办?”
“学呀。要不怎么做人做人呢。唱念做打的做,这个字本身就含有照着的意思。做人,就是照着别人学,别人怎么样你怎么样。咱们的社会有酸性浆糊的性质。任何锋芒毕露有棱有角的东西在里面浸得久了,也被腐蚀得拖沓圆滑,早没了分明的棱角,和周围的东西一模一样了。人啊体嫩志弱,还能抗得了它?人一开始是不情愿地学,不情愿地做,后来呢做着做着习惯了也不知自己是在照着别人了,反倒以为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你要是不跟着做行不行呢?不行。就算是心里不愿意,表面上也得照着做。这道理,你懂不?”
“就像有一队人站排,有个人喊:一,二,三,举手!人们哗地一下举起了手。要是这时我把脚举了起来,那我就是犯规了。就会让人一教鞭打下去,轻者重伤,重一点就会像那个年青的医生一样了。所以,就算我想抬脚想得要命也得把手举起来。”
我说着的同时阳子的那幢惹眼的小楼不经意地闯进了我的思维,那色彩斑斓的墙上同时叠映着年青医生落叶般飘坠的影像。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阿梅笑道。
“所以,整个小区里的人都说没听到凶杀案,我也就没听到。我要是听到了,我就是疯子了。”
“怎么又想起来了?”
“人什么时候说的和做的,想的和做的能完全统一呢?”
“看看,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人也就没有痛苦了吧?”
“我就没有痛苦。”
“阿梅,你也做不到啊。”
“我哪一点做不到?”
“你为什么喜欢阳子?”
这一下我击中了阿梅的要害。阿梅半晌无言,抿着嘴唇,冥思苦想似的。
“你理论和实际矛盾,是吧?”
“就像做人一样,做人是做给人看的。夸夸其谈是说给人听的,都有一定的虚伪性--你就当我放了一个屁。”
阿梅笑着伸手在我胸前摸了一把。“下面要说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真理。对于女人来说吸引男人是最重要的。就你这样半个男人都钩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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