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战史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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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过了三天四夜,前往长安和武当的求救信使都还杳无音讯,宇文纯所率领的叛军就如疾风骤雨般袭来,将江陵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座在夹缝中得以意外苟安了二十多年的名城,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终于如梦初醒,再一次成为杀气冲天的战场。叛军显然清醒地意识到时间就是生命,身后追杀而来的平叛大军正在一步步逼近,他们要想不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就必须分秒必争地尽快夺取江陵,所以他们一到城下未及扎营就立即开始组织攻城,凶悍至极。
整整二十五年了,一代人的光阴之后,江陵居民几乎已经忘记了身逢乱世在夹缝中苟活的现实。在这二十五年间,东魏变成了北齐,西魏变成了北周,南梁变成了南陈。这三个把江陵夹在正中的国家征伐不断、战事频仍,几乎没一刻消停。三国各自国内也颇不平稳,抢班夺权、政变叛乱此起彼伏。相较之下,残存在江陵弹丸之地的萧梁却迎来了类似《桃花源记》般的太平时光,就仿佛走马灯中间的轴心,四周虽好戏连台、风起云涌,轴心风平浪静、稳若泰山。除了在南陈立国之初曾乘虚劫掠过长沙、武陵、南平一带之外,其后再未涉足过战争。朝内局势也稳定到平淡无奇,萧詧于公元555年被西魏扶立为梁帝,在位八年,公元562年,其嗣子萧岿由北周扶持继位,至此已执政十七年了。萧詧虽然至死不灭复国的梦想,却有心无力碌碌无为。到了萧岿则已经基本上无心进去只求自保了,更不再养兵,竟如同牧守一方广施仁政的父母官而已。
曾亲历过二十五年前西魏大军攻克江陵城之战的人已十去*,幸存的也都七老八十,除了能在他们的故事中展示当年之勇或者提供战乱经验之外,已完全无助于城防。后生小辈们除了能不断听到周、齐、陈三国演义的故事,还不至于达到“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地步,此外也真没几个人见识过战争为何物。一开始追随仁君坚守江陵的热血很快就被城头的腥风血雨给浇灭了,更何况武库空虚,被组织起来的青壮百姓,大半分配不到一件兵器,更遑论甲胄了。(请记住我们的网址读
而北周驻守江陵的军队不及两千之数,也是久疏战阵的老弱残兵。在西魏克江陵,杀萧绎扶立萧詧之初,宇文泰令萧詧居东城,专设江陵防主,统两万精兵屯于西城。名为协防,实是对荆襄既得之地的拱卫和对萧詧复国之心的提防。到了北周武帝宇文邕执政期间,灭齐变成了基本国策,精锐之师怎能在江陵闲置?驻防江陵军队就被换之以老兵弱旅,数量也逐渐减少。待灭齐胜利后又在淮南消灭了南陈的水军主力,武帝宇文邕已无后顾之忧,集全国之力要开始对突厥的北伐,江陵驻军便只剩下了不足两千的老弱残兵。
不足两千的老弱残兵加上不仅毫无作战经验又缺乏武器的老百姓,在叛军红了眼不惜命的凌厉攻势下,防守是低效、混乱和缺乏斗志的。防御方很快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四门告急。若不是江陵城墙高大坚固,江陵城恐怕已经在叛军第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失守了。
汉水江边,看着对岸绵延数里的叛军营寨,韦孝宽严令喝止了众将渡江求战之心,言称须探明虚实再战不迟,实际上却是在拖延时间。跟随韦孝宽多年的将领们再一次陷入疑惑之中,疑惑的程度较之蝎谷那时尤甚。对岸把守要津的叛军营盘和防线看着吓人,但谁都看得出是虚张声势,其主力部队必不在此,早已扑向江陵而去了,大帅却不允渡江攻击,又不知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计较了。众将只能闷在心里乱猜,却不敢私下议论更无人敢违军令。
只有在黄城外中了金蝉脱壳之计的单勇还在被羞愧煎熬着,无法自制,待众将散去后又回转到韦孝宽身边。他看了看站在韦孝宽左右的周法尚和临时征调刚刚刚来的梁士彦,嗫嚅着想说话,却又有所顾忌。韦孝宽见状笑了笑,说:“不必说了,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说了也无用。军中无戏言,既然军令已下,任谁也更动不得。”
“可是……”单勇涨红了脸仍不想放弃,“大帅,末将是先锋官啊,那……那就派我带人到对岸探查吧。”
“稍安勿躁,后面有你立功的机会,下去吧。”韦孝宽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定。
待单勇怏怏走远后,周法尚不无同情地说:“大帅可把这帮兄弟给憋坏了。”

梁士彦接口道:“没办法啊,机事不密则成害。这等事关邦交战略的大谋划,岂可言诸众军将?”
韦孝宽似乎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兀自眺望着汉水西岸,手捻白须喃喃道:“此时叛军应该已经在围攻江陵城了吧。”
周法尚点点头:“以他们穷途末路的疯狂状态,必然已在猛烈攻城了,三五日之内必克江陵。”
韦孝宽问道:“你们说,萧岿此刻还在江陵城中吗?”
梁士彦答道:“以属下之见,萧岿必在城中,并未北逃。”
周法尚却反驳道:“何以见得呢?我看萧岿仁弱之君,毫无胆魄,多半不敢坚守待援。”
梁士彦娓娓道:“二十五年前,我朝太祖遣柱国大将军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等率领五万精兵进攻江陵萧绎。太祖亲至青泥谷为大军壮行,当时荆州刺史长孙俭曾问于公:‘面临大兵压境,若将军为萧绎谋划,他能有何应对的善谋良策呢?’于公说:‘派兵驻守汉、沔要津,并率主力渡江北上,主动防御据守楚之旧都丹阳。既扼守住了要害,又扩大了防御纵深,是其上策;迁移江陵大城内的百姓退保子城,修缮堡垒箭楼,坚壁清野收缩防守,以待援至,是其中策;若不做调遣,原地据守江陵外城城郭,城阔而门众,受攻面广,是其下策。’长孙俭又问:‘公以为萧绎将采用何策?’于公说:‘料其必用下策。’长孙俭接着又问:‘彼弃上策罔中策而用下策,何故?’于公解释说:‘萧氏之所以能保据江南,绵历五十多载,皆因中原正逢多事之秋,无暇南顾。又因我朝东有高齐之患,自然认为我朝兵不能分、力不能逮。且萧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堪比汉末袁绍。加之南朝愚民小富即安,缺乏远见,皆恋故土,嫌恶迁移,当然更愿意原地固守。所以萧绎只会用下策了!’事实的结果证明,于公所料分毫不差,萧绎果然固守江陵,等于束手待毙。其实萧绎无论采取主动迎击积极防御还是坚壁清野收缩防守,乃至渡江南遁,都会令我朝难以速战速决,即便能据有江陵却无由扶立新君了。这与当下大帅的谋略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于公的见解就极具参考价值。萧岿与萧绎相比,除了仁慈,其他无论心智、才华、胆略更是一无是处,有妇人之仁而无匹夫之勇,在位十余年来仁爱有余颇得民心,如此君王怎忍心抛离百姓故土?”
周法尚听罢不仅点了点头:“梁兄言之有理。”
韦孝宽也点头道:“当初的萧绎还有许多种选择,料其应对绝非易事;而如今的萧岿却只有战与逃两途而已,揣之易也。可见思敬兄长我十岁,其才也胜我十倍啊。”
周法尚不能附和这谦虚之词,不过韦孝宽的奇计百出、满腹良谋都已令他叹服不已,想那八柱国之一的于谨前辈,又该是怎么一般的名将风流,不由神往。
只听韦孝宽接着说:“思敬兄不仅料事如神,在那次江陵之战中更是算无遗策,堪为攻城战的范例。西魏军渡过汉水后,思敬兄便命宇文护、杨忠率精锐骑兵先行占领江陵南渡要津,断了梁军下游通路。萧绎以为西魏兵至必急于攻城,便命将士围城筑栅防御,方圆达六十里。而带思敬兄率大军至江陵,却并不进攻,也命部众筑起长围,将江陵城及其外围全部包围其中,切断江陵对外一切联系。其实思敬兄摆出一副要持久长围江陵困死萧绎的架势,就是要诱萧绎出击。萧绎无法安坐,果然中计,屡次遣兵出南城而战,试图破围,结果均为西魏军所败。如此仅仅持续了十六日,本可以逸待劳的萧梁守军,到成了疲惫之师,死伤甚众。萧绎也不再敢出击了,以为西魏军既然只求围困,便退守休整。谁知思敬兄见时机成熟,立刻反守为攻,四方八面多路攻城。梁守军领军将军胡僧祐被射死,梁军军心动摇,有叛军打开了西门迎西魏军入城。萧绎这时才退守内城以求自保,但内城并未经过修缮巩固,武库粮秣又皆在外城,此时退守为时晚矣。仅两日,内城告破,萧绎率其太子以下归降。偌大一个萧梁国都江陵城就这样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以最小代价攻破了,以至于让梁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人的援兵未及在实质上施以援手,战役就结束了。如此现成的上佳战例,此番我等再战江陵,须多多学习借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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