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星象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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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衍从他的小龙座上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说:“?拔大人恐怕曲解了韦老将军的意思吧。朕观韦老将军的奏疏,确知其意旨在积极防御。所谓积极防御包含了两层含义:第一层就是以攻为守,既能振奋军心还能起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作用;第二层则是拓宽防区,力争在粉碎南陈北侵野心的同时收复淮南,将防线拓至长江沿岸。韦老将军雄心不老,虽然最终确实是致力于灭陈大计,但他所请之战并非对南陈发动全面的统一战争,而只是局部的阶段性的前哨战。既然?拔大人也认为自固防御有余,发动灭国则不足,韦老将军进取淮南之地岂不是正好合适?”
小皇帝一番条理清晰的阐述,不仅准确无误地阐释了韦孝宽的诉求,也击中了李穆偷换概念的论点要害。不仅让于翼、尉迟迥、宇文贤等主战派惊喜,也让李穆、司马消难、宇文椿等避战派暗暗叹服。
李穆却并未因此退缩,接口道:“陛下偏僻入理,臣由衷叹服。不过陛下忽略了一个前提啊,那就是先皇武帝的既定方针,是先北伐而不是南征。”
重新强调武帝宇文邕生前未尽的愿望是北伐突厥,大有大帽子压人之势,开口符合小皇帝的主战派大臣都迟疑了,毕竟,再争辩就有叫板先帝遗愿的之嫌,做臣子的又有谁敢?
宇文衍却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说:“我祖武皇帝的遗诏里可有先北伐的遗命?”
李穆一愕,只得躬身回答:“没有。”
“也就是说,北伐突厥虽为先帝遗愿却谈不上既定方针,此一时也彼亦是也,?拔大人怎能断定先帝若此时复生会反对进去淮南之地呢?”
听了此言,李穆不敢接口,他也无法接口,只能低头不语。宇文?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说:“衍儿不得妄论先帝。”
宇文衍答应了一声,继续说:“记得数月前朝会商议突厥犯边之事,那时?拔大人也认为突厥乃杀不绝、征不服的蛮夷,又散落在漠北苦寒之地,用深沟高垒将其拒之门外最为妥当。因此出了个不战不和恩威并施的计策,实质却只是让于大人重修长城,轻轻松松将那次危机化于无形。今日?拔大人却借先帝遗愿强调北图的重要性,与前番言论岂不自相矛盾?”
李穆听了不由自失地一笑,道:“陛下好记性啊!确实如此,却并不矛盾。臣在那次朝会上说过一句话:‘不如稍假时日,待我大周更为强盛,拥兵百万之时再兴兵吞并江南压服突厥’,陛下也应该记得吧?其实臣之主张无外乎珍惜民力、修养生息、积蓄国力、厚积薄发而已,是故不赞同轻启战端,劳民伤财,无论对突厥还是南陈。”
宇文?不失时机地说:“斯言善哉!申公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论啊。”
宇文衍接口道:“父皇,树**静而风不止。韦老将军奏疏上写得清楚,南陈贼心不死,不久便会兴兵来犯,不是我们惜民避战就可以避免得了的啊!”
于翼趁势进言道:“天元大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正因为南陈在江北还占有淮南之地,所以其北进的狼子野心不可能消失,我朝南境也就不可能有安宁之日,淮北农商也就不可能发挥最大效用。这般长此以往,修养生息积攒国力恐难有大成。反之,若将防线压至长江沿岸,长江天堑南北共有,防御负担对我朝是大减,对南陈却是大增。同时,江淮鱼米之乡,大片沃野良田为我所有,淮南淮北农商可以安居乐业,对国力之贡献自不待言。从长远计,今日持守势,相对省些钱粮,他日却无利可图;今日持攻势,虽多耗些钱粮,日后却能换回百倍不止的回报啊。”
这番话让在场多数人都听得动容,看得出避战派也有所动摇了。
英气勃勃的年轻毕王宇文贤抱拳当胸大声道:“臣愿请命前往彭城,在韦老将军帐下效命,参加此次淮南之战。请大皇帝陛下下诏出兵!”
和宇文?同辈的九位亲王中,宇文贤隐然就是核心,他在四辅官人事调整时未能如愿以偿地进入权力核心,已经告病了很长时间。今日与会不仅坚定主战,此刻还挺身请命,其雄心大志由此可见一斑。宇文衍看着他,不由动了将其引为羽翼的念头。毕竟,除了老一代的五王宗亲势力之外,这新生代九王也是不可忽视的宗亲势力啊。
宇文?皱着眉略显不耐烦地对宇文贤说:“战不战还无定论,你请什么战?没有真知灼见一味附和,还逞什么能!”
显然年轻气盛的宇文贤告病修身养性了那么久还是没有什么进步,不满的情绪立即反应在脸上,愤愤然退到一边。
司职秋官府大司寇的宇文椿此时站了出来。他也是与宇文?同辈的皇室宗亲,但并非出自太祖一支,是太祖兄长宇文颢的孙子,故而爵位仅至郡公。只听他说道:“臣主观外交事务,据臣所知,南陈耀武扬威炫示军力确有其事,不过言其积极备战再图北伐,只怕多有不实啊。诚如韦公所言,若大战不期而至,今日攻守之议尚且有价值。若非如此,岂不是庸人自扰?何必无事生非且出师无名?”

宇文衍心中一凛,朝这个还没接触过的长得也很不起眼的远房叔父看去,心说此人貌不惊人却一言中的啊,竟挑破了韦孝宽其实是想主动兴兵开战的真意。
听了此话,宇文?本已逐渐偏向主战方的心理天平忽又打回了原状,他看着一直还未发言的杨坚,问道:“普六茹坚,你身为首辅又身兼大司马,兵事正是你分内该管,怎么还未闻你的主张啊?”
杨坚如梦初醒般起身,恭敬地答道:“天元大皇帝陛下恕罪,臣只是想先听听众位同僚的意见,以免失之偏颇。”
“那天来问你,如今南陈真的蠢蠢**动,大战势不可免了吗?”宇文?问道。
杨坚略一沉吟,看了看于翼又看了看宇文衍,说道:“容臣先问一句,年初天元大皇帝陛下下令停止对南陈的军事行动,何故?”
宇文?想了想说:“一则滕王劳师糜饷进境不大,二则禅位大典熄兵呈祥。”
杨坚点着头说:“当时的行军元帅滕王?并未找到对陈用兵的正确方略,而如今韦公显然已经成竹在胸了,是故,南陈是否蠢蠢**动已无关紧要。先皇武帝毕生夙愿‘必使天下一统’,我大周与南陈之战确实可以说势不可免,时间的迟早而已。”
宇文衍不由暗暗佩服,好个杨坚,一问一答寥寥数语之间已经将问题的重心转移,并且把宇文?前番停止对南作战戴上了高帽子,也为他支持今番对南作战搭好了梯子。其个人主张也显而易见,透露出他对边境态势、国家战略及韦孝宽能力的把握度。但发表了见解却谁也不得罪,果然不愧人中龙凤。他的才干确实毋庸置疑,但他真的能像于翼说的那样遇到明君就会甘为良臣吗?宇文衍依旧对那个先入为主的篡周建隋的隋文帝形象挥之不去。
宇文?听了杨坚的话,微微点头道:“随国公是支持出兵淮南的咯?”
杨坚拜道:“是的,臣赞同韦公请战出兵收复淮南。臣相信韦公乃我朝历任徐州总管、行军元帅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他必能克复淮南饮马长江。”
杨坚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毕王宇文贤冷不丁接口说了句:“乌丸轨大人也很出色啊。”
此言一出,宇文?的脸色突然变了,其他几位大臣也都对宇文善侧目而视,而宇文贤却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看着宇文?。宇文衍看着众人异常的反应,不明就里,却又不便贸然发问,只能旁观。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空气中明显弥漫起不安和紧张的氛围。
一直没有明确态度更未发一言的春官府大宗伯宇文善忽然满脸堆笑地开口了:“呃,天元大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臣近日听闻几个属下占星师奏报,他们夜观天象,发现东南之墟角、轸、氐、亢四星三明一暗,明亮三星为角、氐、亢,而晦暗之星乃轸。所谓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角轸氐亢四星集于东南,角氐亢属青龙,而轸属朱雀……”
宇文?对岔开话题又絮絮叨叨的宇文善不耐烦了,打断他的话说:“你要说什么便直说!”
宇文善连忙躬身点头:“是是是,此星象正是兆示着东南江淮将有变啊!”
宇文?立即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问道:“兆示将有何种变化,是吉是凶?”
只见宇文善又转回了慢条斯理的样子:“角氐亢三星虽属东方青龙七宿,却同时与南方朱雀七宿中的轸星共主东南。我朝定都长安,而淮北在都城之东,角氐亢三星所指正是东徐州、北徐州和彭城三地。轸星所指则是南陈所控江北之地淮南。角氐亢三星熠熠生辉而唯独轸星黯然无光,此兆预示我朝将并吞淮南进抵长江啊,上上大吉!”
听罢此话,宇文?顿时兴奋起来,脸上放出了红光,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落实道:“果真如此?此星象你可曾征询过太史上大夫庾季才?”
“臣昨日已与庾太史专门讨论过了,他对此确定无疑,否则臣也不敢在御前妄言。”宇文善和事老般的笑脸上充满了笃定。
此时宇文衍和于翼交换着眼神,他们虽都对星象玄幻之说不以为然,却也因此而高兴――韦老将军用兵淮南之议将获通过。与此同时,宇文衍忽然想起来了,明白了方才宇文贤提到乌丸轨所引起了异常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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