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天就要亮了。”
未濯对王座上的男人说，也是对自己说。
天，就要亮了。
勤王的军队还有百里之遥，逼宫的叛军却已进了皇城。
美丽大祭司端着一壶死药，亭亭地立在王的面前，脸上，依然是平日里的波澜不兴，和宫门外的叫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叛军已经进入皇城了，神子。”王说。
“是的，陛下”，大祭司把东西放在了王的面前，优雅的站在了王的左侧，这是她固有位置：“听说叛军要在明天天亮之时见到王的尸首，否则，就自行动手杀了王。”
“是他们让你来的？”王没有看眼前的东西，眼光越过大殿下孑然而立的未濯，越过镂空的雕花的木门，王的眼里有金的色泽，看见的是一片华丽的火光。
“是我自己来的”，大祭司也随着王的目光望去，更加茫远不知焦距，这封闭的大殿，仿佛没有尽头：“勤王的军队不会及时赶来，所以我来了，好让王，尊严的死去。”
王笑了：“现在的王，哪来的尊严，被逼而死的王，没有尊严？”
“面对死亡和权利的崩塌能如此坦然”，大祭司微微颔首：“陛下，您从来都是尊贵的，却从来没有如此尊贵过。”
“神子，勤王的军队什么时候来呢？”
“在您驾崩之后，在左丞相立太子为王之前。”
“神子，这是你看见的未来吗？”
“是的，陛下，这是未来，但并非全是看见的”，大祭司继续颔首道：“我看见了斗转星移，看见陛下的龙德星暗淡了光华，偏离了王座，即将陨落，陛下必死无疑。”
大祭司的声音圆润缓和，残酷的现实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诗歌。手抚摩着王座上的雕花：“但陛下身后的事，不必去看了，那是空虚了的王座的诱惑。想必在郑将军的眼里，多日之前，在他得知左丞相逼宫之时，这王座就是空了的。”
“他会杀了未濯吗？”王看向未濯，见他的肩头微微一震。
“太子和郑将军是朋友，杀与不杀，就要看情义了。”
“神子总是这样睿智。”
“陛下谬赞了。”神子又一次微微颔首，眼底，一丝血色的光亮闪过，像门外的火。
“当初不应该轻慢了神子的话，否则，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局面”，王转头看向大祭司，眼里，是不必再隐藏的爱意：“是朕辜负了你，让你陪朕一起在这里等死。”
“您的重视已经给予我无上的荣耀，并且允许我在您的面前以‘我’自称，我现在是在您的王朝中除了太子以外，最受宠爱的臣子，您从来没有辜负过我，陛下，一切我的说话只是进言，您有权利忽视，您有权利决定您的王朝的命运，陛下。况且我也不会死，我是大祭司，任何想一个要登上王座的人都要以与我结盟来巩固他们在民众心中的地位。没有人会杀我，陛下，他们目前只想得到我。”
王看着那倾城的容貌，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爱慕而不可获得的女人－－明日盟王国的大祭司。也许因为是不可染指的人，在多年以后的年今天，更加深刻的爱慕着，不可放弃的爱慕着：“原来神子，才是明日盟最不可失去的人，任何人都不愿失去你，包括朕。”
“是陛下将这无上的光荣赐予了我，为此，我要报答您，陛下”，大祭司优雅的跪在了王的面前，端了旁边的毒酒，双手恭敬的递给王：“我会为您保护太子殿下的，为明日盟金姓王朝保护它的未来，我必在他之前去死。”
王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太子未濯跪倒在王座的台阶下，深深伏首。
王看了未濯一眼，把空了的杯子递给了大祭司：“由神子来送朕走，最好不过了，这死药，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呢”，指尖轻轻擦过指尖，带来最后悸动，“谢谢你能来，与我见这最后一面。”
大祭司将头靠在了王的膝上，有血泪划过脸颊，血是暗红的，是尊贵的王的血，泪是透明的，是美丽的大祭司的泪。王微笑了，抚摩着这个女人的长发，终于，在这一刻，神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女人，匍匐在他的脚下。能在她发丝的柔软中死去，是上天能给与他的最后的恩泽了。
王抚摩头发的动作停下了，神子站起来，脸上的血溶进了泪里，从下巴滴落在了王坐的地板上。她用的是最好的毒药，最好的毒药，让人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迅速死去，令人安慰。她站起身，看了看依旧跪在台阶下的未濯说：“我会让您尊贵的走上来，坐在您父亲的王座上，如他希望的那样。”然后，她掏出手绢拭去脸上的血和泪，平静的离开了这位新死的君王，剩下太子未濯还跪在大殿上，没有一滴眼泪。
眼泪，何其的宝贵，要流在该流的时候。
天已微亮，叛军叫嚣了一整夜，不累吗？
犹诺，快到了吧。
未濯走上王座，把死去的父皇的尸首平放在台面上，以免时间久了尸体的姿势固定了就躺不平了。未濯跪在父皇旁边，看着这王座，父皇，让我坐上王座，这是您所希望的吗？那么，有一天，我会高贵的坐在上面，决不是傀儡。
伸手为父皇合上了眼睛，在即将烧尽的灯火里看见他的嘴角依旧挂着些许的笑容。父皇，我应该感谢神子的，是她让你如此安详而尊严的死去，一杯死药，她做的正是我不忍心做的。我比她懦弱，有一天，她会先我而死的，父王，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父王，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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