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奈人西去,上船容易下船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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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生命之母。科学认为,最初的生命形态就是在水中诞生,经千百万年的进化才走上陆地的。水创造生命,亦可轻易毁灭生命。比如现在,就有一个人不明不白消失在护城河里。
“姑娘,”撑舟人在汹涌河水中漫无目的打捞后一无所获,问坝上痛哭失声的少女:“你看见你哥哥失足落水么?”邓月婷若有第二种解释,也不愿做最坏打算。她听到了落水声,看不到想看的人。她怀疑过这是出恶作剧,在最初的时间并不相信。但时间是不可战胜的,邓月婷终败下来。熟谙的人她还可以做出判断,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生命岂能轻言放弃?杨对她来说,尚是本天书。头脑一热,为几句话去做永久睡眠的人不是没有,她不确定杨是不是这种人。她找过,找了和没找一样。她甚至向安拉祈祷,希望万能的主让他再次出现,哪怕折寿十年。那段时间,她的记忆空白,全世界都不再重要,除了她想见的他。但睁开眼的那刻,邓月婷开始流泪,再没停过。
后悔,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过。如果世上有后悔药的话,那一定是世上最贵的药;如果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那说过的话又何尝不是。
死别,却原来恁般断肠。千头万绪,教不思量,怎不思量?邓月婷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可就是难过。世上再没一种语言能够形容她的心情,她想哭,她就哭了。泪似满天飞雨,飘落半空,回归江流,和万万千千汇成一起。只是不知,这无数里面,有几多情意?
“求你,我求你,我求求你。”邓月婷乱得不是头发,是心。有些失态,有点疯狂:救救他,他还在河里。岸上,几个路人叹息。不通水性的人掉下去,尸也找不着。人们纳闷了,好端端的,干啥从这里跳下去呀?邓月婷痛定思痛,痛到无以复加:是我,是我逼他跳的。人们又是一声叹息:这姑娘悲伤过度,糊涂了。
船上,客人的好耐心到头了:船家,走不走?不走把钱退给我。邓月婷声嘶力竭:“不要走,钱我给。”但,她没钱。船家表示遗憾:“这不是海,但靠我一叶扁舟,却是大海捞针。姑娘,我想帮你,却帮不到你哥哥,对不住了。”邓月婷唯一的希望破灭。没有希望的人有绝望,绝望萌生死志。邓月婷跳上护拦,意图明显:“杨达民,你因我死,我现在还你一命,黄泉路上等我一等。”欲跳,却跳不动。邓月婷不理会人们的好意:放开,让我死。
什么样的痛苦,让人愿意一死解脱?解脱了自己,痛苦转移到亲友身上,痛苦不会消失,总量不会减少。那么为之付出生命代价变得毫无意义。人,为自己活着,又不仅仅为自己活着。世上没有一种痛苦与生命等重。只因为你认为,你认为是。
我们痛苦,以为一些事物非常重要,事实上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重要。所谓的痛苦,是我们自己挖的坑,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走出来。
邓月婷失去理智,但其它人没有。一位浓妆艳抹妖娆媚俗的妇人说:她家有船,并且愿意无偿援助。这话如重磅炸弹,比得他人的温言款语逊色无力。邓月婷活了过来,抓住亲人的手:“雷锋阿姨。”妇人又言,她家的船在上游。救人要紧,抢时间,走。邓月婷脚上绑着火箭,若让她此刻参加马拉松,第一名别人是没份了。
“阿姨,你能不能快点。”邓月婷不知说了多少遍,比起她的火急火燎,妇人像刚打完全镇定剂,雷打不动。也难怪,事不关已。相反,她对眼前人的家世背景十分好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保媒呢,只是没见过哪个姑娘这么急着去相亲的。便是真急,女孩子的矜持断不可少的,放心里头不该挂脸上。
渐渐,妇人带的路越发偏僻,她总是说快到了,又老是没到。穿林子,过湿地,天知道她家的船在哪。换在平时,邓月婷走错路,也断不肯跟一个路人来这种地方。女人往往更注重安全。邓月婷的直觉已拉响警报,却不愿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半天时间里能碰到几拨行骗艺术家。邓月婷不知道自己再走下去,等找着船,是救人还是捞尸。
就在她要放弃时,妇人口中的船出现在视野。远远望去,已是十分之巨。待至面前,邓月婷只剩目瞪口呆的份了。船,她见过,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它不仅仅是够大够排场。而且船上似乎有很多人。客轮吧,不像;货轮?更不对了。整个一水上公寓。广厦千万间,船主为了更好利用空间,船体建筑分三层,高于一般民居。
鲜见和新奇同伙,引发解码的求名欲。邓月婷仍举棋不定,她看到女子孤媚,男人放荡。男人女人一起,勾肩搭背。当事人无所谓,倒是她这个旁观者,臊得面上红彤彤的,用她新学的名词形容,这叫开放。所谓的开放,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越了道德的雷池,那叫无耻。真真可笑的是,无耻了却恬不知耻,暨知耻而更无耻。
邓月婷站在那里,心理正承受极限挑战。她想离开,有廉耻心地人或怒焰喷发,或远走回避。她更想上船,有个人正等她搬救兵,救他是目前最迫切的事。她甫历过一次希望破灭,心防处在脆弱和崩溃的临界点。没有那份松柏地坚韧,再历一次。
邓月婷在确认:大娘,你确定这是你的船么?艳妆妇人笑道:姑娘,我是奔五十的人了。说什么老天爷都在看着。是不是,上去就知道。邓月婷: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我不记得在哪见过你。妇人扭动腰肢,一身肥肉乱颤:“哎,谁叫我双亲给了我一副软心肠呢。巧巧就赶上你坐那石上哭,哭得那个伤心,勾得我难受了好一阵。我越看你越觉投缘,好像咱们上辈子就认识。能帮自然就帮了。”邓月婷内疚道:我还怀疑你,真是不该。你的恩情,我和哥哥俱感激不尽。妇人把她往贼船上推:快点吧,时间紧。

“姐,”过来一个独眼龙,没瞎地右眼肆无忌惮在陌生人身上观光。邓月婷感觉被蛇盯上了,缩到妇人脂肪过剩地肥躯后面,寻求肉盾的庇护。独眼龙兴奋了,他喜欢别人怕他的样子:好漂亮的妹子。什么地方找的?为什么我就找不着。
妇人摇着手绢儿,累着了:“就你那眼神,还在老娘跟前得瑟。去,给邓姑娘沏壶好茶来。”招呼邓月婷坐下,邓月婷看看周围的环境,不时传来男女间的淫词浪语。心儿发慌,待独眼龙一走,便说起正事,只想早些和这些人脱了干系。妇人吱吱唔唔,不爽快。嘴上答应,没个实际行动。
不一会,独眼龙回来覆命,献茶。妇人倒十分热情,不敢自专,先敬客:“姑娘,一路风尘,喝一口去去土腥。”邓月婷端在手里,举杯。想要咽又咽不下去:好心地大娘,救人如救火。我哥哥的事儿十万火急。办完了事,别说是茶水,便是白酒,小女也奉陪到底。独眼龙就问了:姐姐,她哥哥是怎么回事儿?妇人不慌不忙:“掉这河里了,生死未卜。我答应她用咱家的船去捞人,这么着,她才来了。”独眼龙倒上了心:小姑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知不知道?
妇人打岔:老娘办事,你这个龟孙子有什么不放心的?去去,赶紧去库房看看,给邓姑娘找只小船来。独眼龙会意:“小姑娘,稍安勿燥。船的事包我身上。”邓月婷自是感激,欠身万福:小女代哥哥先行谢过好汉了。独眼龙手痒,见了美女总想揩点油,老毛病了。妇人娇叱道:邓姑娘着急用,你还在这磨矶什么,弄好了就回来。邓月婷欲同去:我在这也是坐立不宁的,不如一起去省得你再跑一趟。妇人忙摁她回原位:“库里黑洞洞,乱七八糟地脏。没得污了姑娘的衣服。咱们就在这等着,一样的。”独眼龙去了。
妇人又道:“吉人有天相。令兄一定没事的。大娘见了你,高兴得紧。为我们的相识,来干一杯。”妇人一仰脖,先干为敬。邓月婷不好拂了人的好意,小抿一口。妇人见了,已很满意了。邓月婷问:刚才那个哥是你什么人啊?妇人道:哎,他呀,先夫的管家,老人了。没个正经本事,至今说不上媳妇,所以画饼充饥,见了漂亮姑娘,难免色迷迷的。刚才冒犯了姑娘,你可不兴往心里去。邓月婷听了这番话,也就释然了:没事。大娘的船上好多人,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艳妇笑道:干什么的不清楚,我只清楚他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邓月婷到底还是世面见得少,如果她去过妓院,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你是干哪一行的?妇人开心地笑道:一会,我就让你知道。邓月婷发急:他怎么还不回来?
说话间,门哐地一响。一个穿红着绿,扮相花俏地年轻女人哭哭啼啼闯了进来。艳妇脸色一沉:春花,怎么这么没眼色?惊了我的客人,你吃罪得起吗?春花满腹委屈,淌眼抹泪的:“妈妈,你换别人吧。我真的侍候不了。再干下去,吴爷能要了奴的小命。”也不管第三者在场,揭了春衫,露出一大块雪肌来。只是上面,布满了被虐待的伤痕。邓月婷看得触目惊心,管起闲事:怎么回事?妇人笑道:“他们夫妻闹着玩呢。姑娘,你自个坐着,千万不要乱走动。老身去去就来。”拉了春花出去,关严门。
邓月婷哪里静得下心。贴门隙听响,妇人骂骂咧咧和春花的哭声渐不可闻。看看左右无人,想溜了。门被锁上了。她去了后窗,天幸窗户能开,只是开了不如不开。窗外迎面是一江春水。底下倒有一条不足尺宽的小径。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最初工程师设计并未把它列入绿色通道。
没有人愿意冒着跌入河中的危险走这条不是路的路。但邓月婷被逼上梁山,她攀过窗台,小心地穿梭于甲板,要走过这条长近三十米的道。她觉得被关在房里不安全,为了相对地安全愿意走不安全的路。
邓月婷抓住房架的棱角,弓腰伏行。经过第四间房时,里面传出粗重地喘息与暧昧不明地**。邓月婷似懂非懂,欲一看究竟。用香津舔湿食指,在纸上点出一洞,管窥私密。只看了一眼,邓月婷惊得几乎从船上掉下水去。其间的龌龊污了她的眼睛。偏偏这时天上坠下一个荔枝壳,砸在邓月婷地脑袋上。她本能抬头去看东西的来源,二楼窗前一双凤眼正一霎不霎,似笑非笑望她。四目相对,电闪雷鸣。邓月婷形踪暴露,措手不及,她之所以铤而走险,缘于丧失了对妇人最初的信任。她现在更坚信来到此间是个天大的错误。
邓月婷清楚楼上那位声张的厉害,却一点办法没有。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舆论自由。
出乎邓月婷的意料,楼上地女子善意地轻笑一声,随即关上了窗。这让邓月婷一颗心充满感激,将死之心活了过来。她继续前行,虽不知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类似第四间房的秽声在别处响起。她再不曾为此多停留一秒钟。
来时没注意,要走才发现:门口的安检慎之又慎。这种严格,仅仅征对女性。没有老鸨的许可,没有女人可以光明正大从舱口出去。邓月婷很想另觅捷径,问题是船泊在岸边,三面环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离开。跳水又不切实际,邓月婷成了没头苍蝇,蓦然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什么人?”糟糕,被发现了。邓月婷本能要跑,头却越来越重。没跑几步,一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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