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运转折 二十 回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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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英挨打后的第三天的半夜一点钟,他还在睡梦中,突然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赵尔延。几个人小声嘀咕了一阵,一个小战士过来给他松了绑。“起来!”赵尔延命令品英,但是语气较之前两天缓和许多。“小子,放你出去,你听着,回去以后,这里发生的什么,不许对外面吐露一个字,你听见没有!”见品英扶着墙站起来非常困难,赵尔延还过来扶他一把,品英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嗨,你个不识抬举的臭小子!”赵尔延嘴里骂着,看着两个小战士把品英扶出门去。
品英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自从他被关进来以后,什么梦都作过,就是没有做过从这里出去的梦。
走出仓库的大门,冷风吹来,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随即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这二十多天,好像与世隔绝一般,一切的一切,包括这新鲜空气都是久违陌生的。
那两个小战士把他放在仓库转弯的地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敢贸然一个人走开,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被放出来了。就像一只被关闭了很久的鸟,一旦笼子门打开,他一时会不知所措。
他摸索着往家走。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但是只有今天他觉得是那么的亲切。他停住脚休息了一会儿,被捆绑了二十多天,特别是被打过以后,身体消耗非常大,走这么一段路,他都要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家了,他抬头看了看,楼里一片漆黑。他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他的心跳得太厉害,所以他想让自己安稳一下再上去。
他扶着楼梯一步步往楼上爬。家在四楼,一共是76级台阶,往常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他从来没有一级一级上下的,全都像个猴子上蹿下跳。今天不行了,品英甚至还冷笑了一下,我怎么爬不动了,像个老头一样,除了身体的损耗,还有就是他的心跳得太厉害!
好不容易挨到了家门,品英犹豫了。他太想马上进去了,他也知道,那个门里边的人同样在急切地盼望他的归来。他顺着门坐在地上,他估摸着现在一两点了。“我不能进去,明天他们都要上班,我这么晚敲门,肯定会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的。”
品英坐在地上,他在想着今晚的事。我怎么会被放出来了,是鸣娜家的人不再追究了吗?不会,绝对不会!是妈妈或是大哥他们找人了吗?找了谁呢?现在爸爸死了,谁会出来替我说话呢?也不可能。要不就是鸣娜的伤势不那么重,所以才把我放出来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条可以站得住脚了。但愿这是真的!品英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谢天谢地,只要鸣娜没有事,我再受什么样的罪都无所谓!他想起赵尔延殴打他的情景,现在胸口还有身上很多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现在想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耿耿于怀,过去不要说被别人打,走在路上有人多看他两眼,都被他认作是对他的挑衅,非要跟对方较个高低不可。现在他好像一下明白了许多,也可以说是成熟了许多,许多过去看上去很严重的事情,现在看来不值得一提,许多过去根本不注意不在乎的事情,一下变得很重要,很在乎,比如说亲人。品英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自己的家人。在被关着的日子里,他想念最多的除了鸣娜,就是他的家人了。鸣娜对他来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家人却不同,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他的亲人,他们与他同病相怜,荣辱与共。
现在,他就坐在自己家的门口,他可以随时随地敲开家门,和自己最亲爱的家人见面!眼泪不争气地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这不争气的眼泪!但是品英并没有擦掉眼泪,他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他喜欢这种流淌的感受,这是一种真实的感受,是一种幸福!在里面被关着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哭泣,因为他不愿意在那个地方流泪,在那里面哭显然有不对劲的地方。那里面可以笑,可以喊叫,但是不能哭,因为眼泪有时候意味着软弱。眼泪这东西就是这样,你需要它的时候,可以让它尽情地流淌,因为你需要它,需要它抚平你心灵的创伤;但是需要掩饰,需要使自己坚强、成熟的时候,眼泪会是敌人,它会叫你软弱,会叫你突如其来地丧失一个坚韧的外壳。

黑暗中,品英泪如泉涌,不出声地流泪,他觉得男人不出声地流泪而不像个老娘们儿似的号啕大哭是不失英雄本色。
最早看见品英的是品杰。他早上出门,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坐着个人,蓬头垢面,衣服上还带着血迹,把他吓了一跳,当他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品英时,掉转身发疯似的跑回家,“妈,妈,我二哥回来了,我二哥回来了!”林兰正在刷碗,碗掉在水池里。全家人都跑了出来。林兰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儿子明显瘦了,脸上、身上、手腕上到处是明显的伤痕,脖子和眉骨上是片片血痂和瘀青,这明显是让人打的,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端来水,给儿子清洗。看着伤痕累累的品英,作母亲的心就像是被割成了碎片,她的心里充满了悲愤,她想替儿子讨回公道,但是她知道这肯定是徒劳的。儿子能够平安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孩子是怎么回来的,她想只有李平凡有这个能量,否则她再想不出还有谁会帮他们的忙,还有谁肯出面摆平这件事了。
老蒋和小军闻讯赶来。老蒋一见品英,抱住他号啕大哭,“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老子非剁了他不可!”老蒋的双眼通红,拉住品英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品英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吃饭。他的喉咙里好像有只手在往里抓饭,四个馒头、一碗小米稀饭、一碟咸菜很快见了底,他索性端起锅往嘴里倒,呼噜呼噜的,还时不时咂吧一下嘴。吃完饭,他什么也不说,径直上床,把被子捂在头上,蒙头大睡。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蒋把品忠拉到走廊,问:“品英怎么给放回来了,那事就算完啦?我操,姓齐的那小子不找咱们的碴啦?品英是不是他找人打的,要是那样,我到丫教研室闹去,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消停着吧。”品忠扯了一把老蒋,“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这事我估计还是李伯伯找了人,我妈去求了他,求他放人。”“你说李平凡?他有那么大的能量?再说他凭什么要帮助品英?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别看老蒋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分析问题头头是道。“你再别胡想,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人回来了,不管是什么人去找,肯定是管用了不是?”“那倒是,但是我总觉得……”下面的话老蒋没有说出来,品英的被打和他的被放出来,都同样是个迷,但是老蒋决心要把这事查出来,他自己查。
品英睡着了。林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儿子。多少天来,她寝食难安,盼望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儿子终于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像个初生的婴儿,睡得安安静静。她看着儿子的眉眼,像杜敬兰,真像,特别是睡着以后偶尔的一蹙眉,然后是长长的长嘘一口气,那神态,跟他老子真是像极了。
林兰轻轻掀开品英的被子,儿子回来就把衣服扣得死死的,叫他换衣服他也不换。她解开儿子衣服的两个扣子,儿子身上的伤痕把她惊呆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天,这是什么人干的?!”林兰极力想忍住泪水,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品英没睡一会儿就醒了。林兰注意到,儿子醒来看见她的第一个眼神是惊恐和疑惑的。显然这二十多天的关押在他的心理上已经形成了极为恐惧的阴影。当看到眼前是妈妈时,他又困倦地闭上眼睛。
这个眼神深深刺痛了林兰的心,就是这个眼神,使林兰下定决心,这事不能完,一定要替孩子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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