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运转折 九 爱情终被雨打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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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新顺一回家就被马容英叫到厨房。看到老婆那个神秘的样子,他不解地问:“什么事啊?”“什么事?我说你缺心眼是怎么的,杜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怎么那么能沉住气啊?你这个当老子的还不赶紧跟莎娜谈谈,叫她赶紧和品忠断绝来往,这要是扯不断的话,以后麻烦就大了。”“不会吧,莎娜不会那么糊涂,这个时候她还会和品忠往一块扯,不会的,我想她不会的。”“什么叫不会的。她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什么,小孩子感情用事,这个时候大人不说她那可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呢啊。没准这个时候她一同情品忠,再干出点傻事来,我们可后悔都来不及啊。”乔新顺想了想,说:“你别管了,我找她。”“那你可得快啊,前些日子莎娜和品忠的事在大院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这杜家一出事,人家肯定会往这上面联想。昨天我碰见楼上老赵的老婆,她还对我说他们家的几个都是小子,是单调了点,可是比起一家全是姑娘的还是省心。你说她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是不是成心哪。她原来可不是这么说话的,见面就说羡慕我有五个漂亮女儿,还说要让我家姑娘做她家儿媳妇呢,现在倒说起这些了,我看就是不怀好意。”“你别神经过敏了。”“怎么是我神经过敏。”马容英一听急了,“你原先老说我的政治觉悟低敏感性不强,现在倒好,还说我是神经过敏了,我告诉你我这叫那个什么来着,什么未什么雨,反正就是提前打好预防针的意思。我这么提醒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单位的人现在见了林兰都躲着她,那是为啥,还不是怕沾上不必要的麻烦。你和杜敬兰一个办公室,你的女儿和他儿子又有那么一段,那你叫别人怎么想。”“人家会怎么想?那都是小孩子闹着玩,谁会当真啊。”“哎呀,你怎么真糊涂起来了呢,你说是闹着玩别人也那么想吗?这年头没事人家都会往你身上扯事呢,就怕等到人家拿这事做你文章的时候就晚了。”
对杜敬兰的死,乔新顺不是没有震撼。他刚听到杜敬兰的死讯时,心里曾经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之意,但是他很快在党小组会上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认为杜敬兰的死是死有余辜,是自绝于党和人民。对杜敬兰过去的一些言论和行为都要坚决肃清和批判。不过他不担心,因为他觉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和杜敬兰一向是势不两立的,倒是平日和杜敬兰关系不错的像老沈那几个人都在紧着做检查,挖空心思地批判老杜,和他划清界限。今天听老婆一说,他才想起莎娜和品忠的事。他越想越觉得老婆在这件事上看得比他远,老婆说的对,如今苍蝇专找有缝的蛋叮,为了这事惹得一身臊实在是不值得。
他到莎娜的房子里转了一圈,看见几个孩子都在做作业,就出来了,他想等到吃了晚饭再说。没想到,莎娜跟着他后面进了厨房。“莎娜呀,你的作业写完了?”“没有,我来看看饭作好没有,我饿了。”“马上就好,你先进屋去,等好了我叫你容英答应着,冲着乔新顺使了个眼色,“莎娜,你跟我来一下。”乔新顺对莎娜说。
莎娜跟着父亲进了乔新顺的书房,乔新顺回过身把门关上了。“爸,你这是干啥?”莎娜有些奇怪地问。“莎娜,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什么事啊,还这么神秘。”“我想和你谈谈你和品忠的事。”“我和品忠怎么了?”“为了这事我原来是说过你,甚至爸爸还和你动了粗,现在我一想起这事就特别后悔。但是那时尽管我那样做,我心里还是认为你们来往只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正常来往,也不会长久,我们做家长的不能过于干涉。”停了一下,乔新顺见莎娜不吭声,就接着说:“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从品忠的父亲自杀的那天起,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你明白吗?过去我反对,是反对你们年龄太小,过早地谈恋爱会影响你们的学习,而且影响也非常不好,但是现在爸爸的态度是坚决制止,你绝对不能再和他来往了,连做一般的朋友也不行。假如你是个男孩子,我不会太管你,因为别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你是个女孩,我就不得不说,你不能和品忠好,因为那样对你不好,对咱们这个家也不好,你知道吧。你和他好,别人会认为是我在支持你。”见女儿还是不说话,乔新顺耐着性子说:“莎娜,你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要是处理不好,会影响你一辈子的前途的,也就是说你要是和品忠好了,你这辈子也就完了。你明白吗?”乔新顺停下来,看着女儿的反映。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莎娜竟然笑了。“爸你说什么呀。”莎娜笑着说:“我和品忠什么事情也没有啊。”“你……”“爸,您就放心吧,我跟品忠真的什么事也没有。过去我们之间关系是比较密切,但那只是有些好感而已,说穿了是我对他的考察。我身边有好几个男孩子,条件都是很不错的,我只是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权衡一下。原先嘛,杜品忠学习好,人也不错,而且关键是他还救了我,所以有一阵他就略占上风,但是现在他已经退出我的考察目标的范围,也就是他根本不被我考虑了。”“是因为他父亲的事情吗?”“是,也不全是。当然他爸爸的死是叫我摆脱他下最后决心的重要原因,其实我已经厌烦他了,那个人太缺少年轻人的朝气,而且一丁点也不懂得情趣,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和这样的人相处时间长了,太乏味了,我可不愿意找这么个老夫子似的人。爸,我知道您和我妈都是为我好,可是我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就放心吧,在这件事上,我有主意。”“你能这样想我们当然放心,爸爸是怕你一个女孩子,太感情用事,这个时候品忠心里没有依靠,一找你,你再没主意做傻事。”“怎么会呢,爸,您也太小看您闺女了。”
杜敬兰出事的第二天晚上,莎娜就派遣她的信使-最小的妹妹云娜找到品忠家。品忠见到海娜,以为是莎娜让她来转告约会地点,或者是收到能够安慰他的信笺之类的东西。哪知道莎娜全不顾杜家人还沉浸在悲痛与慌乱之中,叫海娜只管要回她的相片就走人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当海娜当着全家人的面大声说:“我大姐让你把她的相片还给她。”的时候,品忠和全家人一样都惊得目瞪口呆。齐莎娜断然斩情思的举动叫品忠全家领略了世态炎凉不说,让齐新顺从此对自己的女儿刮目相看或者说有了全新的认识。
实际上莎娜根本就不在意那张相片。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取回照片纯粹是为了表明她的态度。尽管她对品忠动过真感情,但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她很快做出分手的决定,其决绝的态度让鸣娜都替品忠难过。
“你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了?我觉得杜品忠那个人还是挺不错的。”“不错顶什么,他爸是自杀,学院里像他这样自杀的人连抚恤金都不给,追悼会更不会开,就那么席子一卷烧了。这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真是糊涂,不为别人,也得为他家人着想不是?杜品忠的政治生命算是完了,他们家的孩子一辈子都会背着他爸这个政治黑锅,那将来他们家的日子会好过吗?我能把我的人生交给这样的人吗?我说鸣娜你好坏也是部队大院、革命军人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没觉悟。过去他爸和咱爸在一起工作,是一个阶级阵营的人,现在不同了,他这种自杀行为就是背叛行为,这个时候不能只讲温情不讲阶级观念,那只能是自食恶果。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早了断。何况我们还没有到难以割舍的地步。我有个同学的姐姐就是找了个右派家庭的孩子。那人他爸是民盟的什么头头,家里还挺有钱。两人刚好的时候,他家里还没出事,后来他爸成了右派,去了甘肃。其实那个时候他们分手还来得及,可是我同学的姐姐优柔寡断,老舍不了那份情,硬是瞒着家里人和那人结了婚,现在那男的在青海的一个工厂工作,一年20天的探亲假,来回火车、汽车就得六、七天,在家没呆几天就又得往回赶,两个人攒那点钱全扔在铁路上了。现在又有了小孩,当初家里嫌她姐不听话,和她断绝了来往,那孩子她一个人带,别提有多难了。我跟我同学去她姐家看过,都不敢叫他们家知道。那是个大杂院,我们去的时候,她姐正蹲在院子里水管子前洗衣服,原先那么漂亮讲究的一个人,这会儿连裤子旁边的扣子都不系,里面的花裤衩都露出来了,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好象她一点都不在乎,一见我们就诉苦,说昨儿晚上下大雨,她住的房子低,一下雨屋子进了水,她半夜起来端个盆子往外舀水,累得腰酸背疼,见到我们眼皮耷拉着,连话都懒得说,只想睡觉。她看上去起码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岁还多。这还算好的呢,出来时我找厕所,出了院门往东50米,是胡同里唯一的公共厕所,我一进去吓得赶紧往外跑,我的妈呀,那一地的蛆!里面还有个小脚老太太,坐在一个像婴儿车那么个东西上拉屎,哎呀,恶心死了!我宁愿憋着不上厕所也不进去。”齐莎娜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真是没错,我看她是一辈子吃亏后悔。”看着鸣娜注意听她说话,莎娜来了精神,“女人一辈子婚姻这一步迈得好坏最重要,我们女人如果年轻、漂亮,那就有了天生的资本,不利用这资本好好找个对象,一旦嫁错了后悔莫及。所以找对象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管我当初多喜欢杜品忠,可自打他家出事以后,我的眼前就老是晃着我们同学她姐的影子,她时刻提醒我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该断则断。”莎娜说这话时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而且听她的口气,好象是在述说别人的事,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和惋惜的痕迹。

这真是爱情终被雨打风吹去,所有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浪漫情怀不过是作家茶余饭后妙笔生花意淫的产物,在生死存亡还有残酷强悍的政治面前,爱情苍白虚弱得不堪一击连提都不值得一提。
鸣娜说不出反驳的话,但是莎娜的话让她很不舒服。爱,爱得天翻地覆,断,断得冷酷无情,人又不是机器,喀嚓一下说断就断。要是她,决做不出这么决绝的事情来。
鸣娜觉得人的感情不要那么轻易给予,但一旦付出,就应当好好珍惜这深深浅浅的缘。
按说品英父亲的死和她不应该有任何关系,但是自打他家出事后,她隐隐地总觉得心里牵挂和担忧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最近在和放学的路上,再看不见品英的身影。过去她总是烦品英纠缠着她,想方设法避开他,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那个头发乱蓬蓬瘦削高大眼睛瞪得大大的男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搞得她心烦意乱。
我不是一向讨厌他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惦记他,替他担忧呢?鸣娜这样问自己。
第二天下午她放学回家,进学院后门时,看见品英正在给一个问路的人指路。品英看鸣娜盯着他看,眼睛里一时闪烁出热切的光芒,但是随即这光芒消逝了,代替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就在品英抬脚要走的时候,却听到鸣娜问了一句:“你还好吗?”他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当他转过身,看见鸣娜关切的眼光时,顿时明白了鸣娜是在问自己。这么多天来,品英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关心的口气询问自己,而这个关心他的人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鸣娜,一下子,从心田里涌出一股热流,这股热流很快聚集到他的眼眶里,紧接着十分不争气地变成了辣的水水。“我没事。”品英装做不在乎地看着别的地方,他怕鸣娜看到自己的失态。便把手揣进口袋,但马上又拿出来,然后低下头,用脚在地上划来划去。鸣娜想对他说几句劝慰的话,但是话到嘴边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你跟你哥说,他跟我姐的事情别太在意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不相干的话来。“我哥根本没在意,哼,不行就算呗,你也转告你姐,叫她也别太把自己当碟菜了。”其实品英和鸣娜一样,这会儿心里想的决不是说这些话。“我姐怎么了?”“没怎么。”“你不应该责备她,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知道,我哪敢责备她呀。”品英又用脚在地上划。“我走了。”鸣娜把书包望肩膀上抽了抽,她有些不乐意,本来是想安慰品英的,但是一提起莎娜,品英好象很不高兴。
听到鸣娜要走,品英嘴角动了一下,说心里话,刚才鸣娜对他说的那些话令他感动,可是不知道怎么又扯到莎娜身上去了。一时间,他真恨自己,我都胡扯些什么。
炎热和喧嚣正从他们的身边一点点地逝去。西边的天角上,最后一抹余辉在闪烁,那是一道绮丽的晚霞,晚霞大气辉煌,呈橘红色,几缕黑色的线条简洁轻描淡写的云夸张地从这片橘红色中放射出来,凝固不变,勾勒出大自然无与伦比的美。
品英看着鸣娜。
女孩被晚霞的余辉勾勒出美妙的身影,生动而多姿多彩,美妙得不可思议。一瞬间他忘却了这么多天父亲的死带给他的懊恼,灰暗的心仿佛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角,那道绚丽的晚霞像是长了翅膀的幽灵,带着湿润的风徐徐地在他的灵魂深处,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徜徉。
“鸣娜,”品英向前迈了一步,“什么?”“我,我想说,你真美。”品英由衷地感叹。
一阵红晕浮上鸣娜的脸庞,她发现听到品英赞美的话自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羞涩,觉得高兴。“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她不敢再看品英一眼甚至不敢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在注意他们,低下头急匆匆地走了。“可这是我的心里话呀,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品英想对鸣娜说,可是现在只能一人呆呆地凝视着鸣娜的背影渐渐远去,自言自语了。
随着鸣娜的离去,那道美丽的晚霞仿佛也在瞬间消逝了,四周渐渐暗下来,品英的心里一下充满黑暗和沮丧。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山坡上给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我当时是多么的幼稚天真啊,人生的罗盘根本就没有操在我自己的手里,但是也不能说我那时的想法就不对,只不过今非昔比,短短的几天,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我就是再努力奋斗又有什么用,等待我的命运还能有什么,想到这里,品英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一种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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