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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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传郎家中最近茶余饭后的闲谈,不是围绕在贵妃娘娘新编的曲子,也不是宫中特地赏赐下来的荔枝,而是在卫静远道而来的远房表弟身上。
卫静的远房表弟浓眉大眼、爽朗可爱,第一天来就惊天动地的昏倒在门口,闹得众人皆知。
卫静叫了医生来看,知道他只是饿了太久,体力耗尽而已,连忙叫厨子煮了一大桌子的菜,不够的就拿出钱叫丫环去买,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弟宠爱有加。
第二天,男孩恢复健康后,卫静拖着他上街买了成堆的衣服回来,将银两像流水一般洒出去花,生怕亏待了表弟任何一分。
很快的,众人打听出来男孩叫骆从信,今年才十五岁,母亲远嫁给边疆胡人,所以跟卫静这十多年没有往来;现在骆家双亲急病骤逝,所以前来依亲。
“也怪不得静姑娘疼他,这么勤快、开朗的男孩,现在可少见了。”
“原来是有胡人血统,怪不得眉宇豪迈,静姑娘虽然漂亮,她表弟又俊了三分。”
“是啊是啊!若再大一点,可要迷死我们这里大大小小的丫环。”
“还用等到大一点吗?现在已经……”
众口纷纷,传说着各种言语,上上下下的视线都跟着骆从信打转,其中也不乏年幼少女的爱慕眼光。
对骆从信而言,不管卫静放出去的身世是真是假,他既来之则安之,半个月下来,过着久违的安逸生活,每天被行动力强的卫静拖来拖去,逛遍整个长安。
这两兄妹,一宁一静,哥哥安宁俊雅,妹妹却跟名字一点也不相像,半点儿也静不下来,每一上街,就东吆西喝,买任何小东西也要杀价至店家一败涂地后才会甘心付帐。
卫静不许他在人前提起“卫宁”这两个字,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盘问他卫宁过去几年的生活。
骆从信描述着卫宁在韩家当总管的种种情状,以及最后韩家被官府抄家,他留在老爷身边,决定与老爷生死与共的经过。
每次听完,卫静总默然不语,脸上挂着浅浅的泪滴。
“静姐,你能不能请杨大人帮我们老爷句话?救救老爷、卫大哥。”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有个希望总是好的。
“不可能的。”卫静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家大人恨透了我哥,又怎么肯帮他?事情只会更糟。”她的脸色告诉骆从信其中有难言之隐。
骆从信不敢问,于是只好说:“静姐,我该走了,我要去洛阳找我们家少爷。”
这才是骆从信此次北来的主因,而找卫静,是卫宁格外拜托。
“你奔波了半年,又遇到了盗贼、瘟疫这些事情,先在这里休养几个月吧!你是哥哥送来的,我得好好照顾你才行。”
“卫大哥没有请你照顾我。”
“就当我在赎罪吧!我没有为哥哥做过任何事,甚至当年,他犯错时,我为了不被他牵连,与他撇清关系……”卫静黯然不语。
卫宁犯过什么错?骆从信不敢问,他看着一串眼泪从卫静眼中淌出。
“从信,就当作帮我一个忙,你再留一段日子,多告诉我一些哥哥的事情。”
看到一个高傲强悍的女人在他面前流泪请求,只要是男人,都不会拒绝的。
骆从信点了头,伸手握住卫静的手。
卫静虽是一名舞伎,但在杨家的地位颇高,连主人也不敢怠慢,她说要收容表弟在这儿居住,马上获得同意。
“当个守门的小厮也无所谓,只要有个吃住就成。”卫静客气地说。
“怎么敢让静姑娘的表弟做事。尽管放心住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欢迎都来不及。”杨家连忙回答。
可怜的是那个只知道“静姑娘”,却不知道“卫静”本名的门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受尽冷眼与委屈,好一段时间不敢抬起头来看人;每当卫静经过,不忘记冷嘲热讽他几句,让他更加抬不起头来。
骆从信看他可怜,反而跟他交起了朋友,老是陪着他坐在门边看来往的行人、马车。
“杨家为什么对静姐这么好?”他偷偷问门房。
“你不知道贵妃娘娘很喜欢静姑娘吗?”
“贵妃娘娘是谁?”骆从信对京城当中的人事物一概不了解。
“连贵妃娘娘都不知道?”门房摇摇头,当骆从信是不可教的孺子。“你去问静姑娘最清楚。贵妃可疼静姑娘了,每隔一阵子就要静姑娘进宫跳舞给她瞧,动不动就有大把的赏赐。对贵妃眼前的红人,杨家当然得捧在手心里。”
原来如此。骆从信点点头,难怪静姐常常一消失就是一整天,原来是进宫去了。
“哪天你要静姑娘带你进宫里看看,那里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地方,墙上镶着金子,屋顶嵌着玉瓦片,能去一次,一辈子也不白活了。”

太夸大了吧?骆从信不感兴趣地傻笑。
反正还不是那么一回事,房子只要一个屋顶就能住了,至于风景,到处都是,哪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呢?
骆从信耸耸肩,没在意门房的鼓吹,刚巧这时卫静提着大包小包自街上回来。
“啊!静姑娘,您回来啦!”门房上前哈腰行礼,骆从信则迎上前去帮她提东西。
“静姐,这些是什么?”他好奇地拉扯包裹的边缘,想一窥究竟。
“我在朱雀大街上的布庄帮你定做的衣服,今天去拿了回来。”
看她这阵仗,怕订了一整年的衣着吧?
“还有,”卫静扬起右手的一个小包,“我叫药铺又抓了一帖滋养强身的补药,等等炖鸡汤给你喝。”
身后的门房大大咽了口口水;骆从信不知福,反而一脸苦恼地拉拉自己束紧的腰带。
“静姐,再这么补下去,我的衣服就要穿不下了。”
“穿不下就再买,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男人还在意这些?小里小气的,看我不教训教训你。”卫静伸手过来拉拉骆从信的脸。
“好痛啊!静姐。”骆从信卖乖地叫痛,夸张的哀叫个不停。
“还叫、还叫!要街坊邻居来看看我教训弟弟。”卫静加重手劲,另一手还作势要打。
“姊姊饶命!”骆从信更夸张的演下去,逗得卫静花枝乱颤。
一旁的门房看呆了,冷若冰霜的卫静也有笑得如此开心的时候,霜雪初溶,艳若桃李的面容不知摄去了多少路人的心魂。
两人正在笑闹,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插进来。
“饶了他吧,静姑娘。”
咦?哪来这么一个气质恬静、相貌脱俗的贵妇人?
骆从信这辈子见过的美女不少,少爷的母亲韩夫人高贵雍容,静姐则是娇媚艳丽、但这妇人又比前两人更美上一些,瓜子脸蛋,眉宇间含颦薄怨,如书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女子刚从门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仆人丫环,又有几个家丁持着香烛花果,好大的排场阵仗,看起来是要上寺庙拜佛去。
“小孩子不懂事,就饶了他吧。”女子轻启樱唇,骆从信看得呆了。
再仔细看,女子已有些年纪,三十上下,苍白的脸色带点令人心疼的憔悴,她说话软软的,眼睛看着骆从信笑。
不由自主的,骆从信回了她一个笑容。
卫静在骆从信头上砸了一个爆栗,将他拉到身后。
“我的亲人怎么管教是我的事情吧?夫人有这闲情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我们卫家担不起您的关心,杨夫人。”卫静特别在称呼上加重了语气,神情不屑。
杨夫人的眉宇微微一凝,嘴角下滑,成了一个愁色。
“对不起。”她的神情若有所思,瞄向卫静的眼神带着歉疚。
“我警告你,少接近我的亲人,否则,我不会跟你善罢干休!”卫静将骆从信半推半拉地扯进来,直接抛下贵妇不管。
“静姐,她是谁啊?”骆从信乖乖的跟在卫静身后,清楚嗅着了火药味,再也不敢用玩笑的心情应对。
卫静恨恨地说:“她就是害你卫大哥被卖掉的人,你不知道吗?还看、还看!”
“是杨夫人卖掉卫大哥的?”骆从信讶异道。
卫静使力扯住骆从信的耳朵,拉着向前走,“那个贱女人,外表漂漂亮亮的,却一肚子坏水,只有你们这些笨男人会相信她!”
卫静一回头,瞪住骆从信。
“你可千万不能爱上这种没心没肝的女人。”
骆从信没办法将那些激烈、恶毒的字眼跟方才气质娴静的女人连结在一起,就算有些人是面善心恶,但她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卫静。“静姐,我瞧她人很好。”
“男人喔!老是被美色迷惑,死到临头才知道吃亏上当。你哟!你知道什么。”
卫静一掌挥过来,这次是真打,骆从信的头皮当场一阵发麻。
“哥哥当年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一切都是她害的,我一辈子不原谅她!”
骆从信沉默不语。他的确见过卫宁身上的伤痕,残酷地让人不能相信他竟熬了过来。
有些伤,一生也回复不了。
也难怪卫静愤恨不平。
“走吧!明天晚上有贵客要来,我得指挥大家练舞才行。你要不要来看?”卫静往里走,脚步匆匆。
骆从信追上她,将自己的手塞入她手中,这孩子气的动作,总教静姐心软,百试百灵。“有贵客?”
“嗯,从东都来的。”卫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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