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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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绳索丢下城墙,骆从信尽量不发出声音。
动了墙里或墙外,不论哪一边都会让他惹来杀身之祸。
这阵子,周遭的军队是越来越多了,城里的忙着出去找救兵,城外的虎势眈眈想进来,一层层围住这座孤城。
造反的军队有部分直接绕过长安、洛阳等地,想要先拿下睢阳这个交通重镇。
将士们已有了跟随张巡大人死守城池的心里准备,一直到现在,骆从信才知道以前少爷念的史书中"枕戈待旦"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每天抱着长刀睡在城墙上,望着越来越多的敌营烛火。他不怕死,只遗憾自己无法再见少爷一面。
他清晰地记得离去的那天,少爷惊慌哀伤的神情,压低了姿态求自己回去,然而他只是推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
他不怪少爷这些年来没半封回信,这些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忤逆少爷、不听少爷的命令。
所以,他没有丝毫埋怨,只是思念少爷的心一天比一天深了,也因为如此,他决定逃出这座城,去见少爷最后一面。
身体刚落地,砰的一声,一个纸包砸在自己脚边,捡起一看,竟是一些馒头大饼。
天上怎么会掉下食物来?骆从信狐疑地想着。
头上出现嘲笑声:"要走也不懂得带食物吗?"
骆从信抬头,看到十多张脸挤在墙头,都是自己两年来朝夕相处的军中兄弟。
"你们?"骆从信心虚地喊:"你们知道我要走?"
"你这三角猫功夫,哪能瞒得过我们?你是要去找你家少爷吧?"
"一定是!平日听他说他家少爷听到耳朵长茧,我们哪有他家少爷重要?"不带恶意的嘲笑,让骆从信脸红起来。
"我会回来的。你们守住城,我去去就回。"骆从信压低声音往上喊。
"少说废话了,我们不差你一个。"
"快去!快去!"黑暗中有无数挥动的手在向他告别,也有无数只对准敌人的箭弩在守护自己离开。
依稀看到几滴眼泪落下,每个人心里隐约猜着这说不定是最后一面。
既然已经出了城,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前面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
爬上山丘时,四周寂静无声,万千的兵马在城里域外一层层坚守住最后一道墙。
骆从信纵使大胆,却不免有些畏惧地一步步缓缓地走,不敢发出声间。
如果惊动了敌人,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翻过小山山头,突然一匹马从暗处跳出来,一个男人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骆从信,吓得他跌坐在地上。
"你是哪来的?"男人严肃地问,他让开身子,让月光照在骆从信脸上。
骆从信这时也看清楚了,大喊:"南将军!"
"哦?你认得我?"南将军瞧了瞧他。
"我是城南的小兵。"
"你要上哪去?"逃兵吗?南将军皱紧眉头,脸色越发严峻。
"我......我要去洛阳一趟。"担心南将军会阻止自己离开,骆从信急得想哭:"将军,我一定要回洛阳一趟,我家少爷在那儿。您让我回去,等护送他回南方后,我会立即回城,到时您要如何责罚我也毫无怨言。"
"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骆从信不肯供出几个情同兄弟的好友,迟疑地不肯作答。"我偷偷爬出来的。"
"若以你一人之力,就逃得出睢阳,那我们的士兵也太不济了。如此实力,怎与反贼对抗?睢阳的前途堪虑啊!"
"不是的,将军!"骆从信绝对不愿自己的弟兄被讥笑,他怒目抬头,却对上南将军看透一切的笑。
"你过来,孩子!"南将军向他招手,于是他跟着将军身后往山边走,俯视不远处的睢阳,内部灯火昏暗,气息肃穆。

"这里是南北来往的要道,敌军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座小城。
千万百姓仰赖着我们,不择一切手段,我们也要反抗到底,保全我大唐的河山。"
南将军叹了一口气,连骆从信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一场又一场殊死战。
"孩子,你说后世将怎么看待我们这些死守的人?"黑暗中,南将军转过头来问骆从信。
"只要问心无愧,大丈夫何需计较后世评价?只要认为值得,生命又有什么好可惜的。"骆从信昂首道。
"说得好!但你却为了一个人而选择离开?不愿意留下来保卫我大唐千万子民?"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到南将军犀利的眼神。
"大人,我这次离开,是要去保护一个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人。保卫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我的责任,但离开这里去保护我家少爷,为的是我的心!若没有确定我家少爷的生死,我没有心思打这场仗,与全城军民共生死!"骆从信说得激动,毅然跪下。
南将军没有沉默太久,他伸手将眼前的男孩扶起。
起身的同时,骆从信发觉一个冰冷的物体塞进自己手中。
"你拿着我的令牌走吧!有了这个令牌,你可以说是我要你走的。
等你回来,若我们已经不在了,你就去郭将军那儿,应该可以凭此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大人,你们呢?睢阳会如何?"
昂首的角度不亚于从信,南将军坚定地说:"我们要守城,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为止,我们会牢牢保卫大唐江山。"
"大人,我会很快回来。"
"不用了,回去吧!去和你亲爱的人团聚,希望战火不会蔓延到你的故乡,剩下的,交给我们吧!知道后方有你这样的好孩子,我们守着的是千千万万的良善人民,这一仗就比我们微小的生命值得一百倍。"
听前方斥候来报,叛军数十万,他们拥有的却只有这万余人的小城。
这一仗,他们视死如归。
虽然很想跟着大伙生死与共,但......骆从信握住拳头,他现在不能死,在他确定少爷平安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大人,告辞!"他再度弯身行礼,准备离开。
"等等!你把我的马骑去。它跟着我征战多年,救过我无数次,现在是它安养天年的时刻了。"南将军疼爱地拍拍马背,将缰绳交与骆从信。
将军该不会知道此战无望,所以要保座骑一命?
骆从信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转身就跑,跌跌撞撞的拉着马下山,往洛阳的方向而去。
"马要用骑的,不是跟在它身边跑。"身后的南将军笑了。
"是!"骆从信停步,回身行礼、应诺。
"对了,从信,它叫玄武,你可要好好照顾它,不要让它受伤了。"
将军喊他的名字?骆从信惊讶得说不出话,可见将军一开始就认得他。
自己只是一个小兵而已,怎能得将军如此眷顾。
"将军,你也要好好保重啊!"不知为何,骆从信湿了眼眶。
将军,您,还有城里的兄弟,千千万万要等我回来。
南将军没有回答,依然站在黑暗当中,威风凛凛地下望,用他坚强而宽厚的胸怀守护着这城里的人事物。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骆从信看不清眼前的路,一迳驱赶马儿向前。
所幸马儿聪颖,三两下便找着了道路,快捷向西而去,拉开了与睢阳的距离。
他昼夜不分的赶了四、五天路,当他抵达洛阳时,刚好听到洛阳沦陷在反军手中的消息。
那年是天宝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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