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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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明禹在旁边看在眼里,伤在心里。同样的师兄弟,周工就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言不和,遂不相往来。个性率真厚直,本性待人而不虚意迁就。而他却要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心思缜密,处心积虑,随时防范和附和着别人。两下比较,感叹周工才算堪畅快意的真男人。
师母轻轻的抚着周工的后背,眼角有泪水溢出,象母亲对受了委屈的子女般念叨着说:“孩子,有些事不怪你。你师傅活着时,也说过,那些事不全怪你。”
周工满脸泪水,仰起头:“师娘,是我害了师傅呀,师傅是我害死的呀。”
师娘很是伤感,摸了一把眼角的泪,带着好似回忆的声音说:“都过去了,你也不要记恨你师傅,他是知道的,那些事不是你决定的。也知道他数落你是错了,只是他那人好面子,不想当面给你认错。”一句话,说的周工五内俱焚,心中波涛澎湃,几年来的委屈压抑又轰然爆发了。
康明禹感慨伤怀的同时,过去拽起周工,也劝师娘不要伤心,又对周工说:“算了,你就不要让师娘再伤心了。都过去的事了,师傅后来也明白,有些事是不怪你的。来,擦干眼泪,我们陪师娘说说话。”
师娘还独自在说:“你师傅是个犟人,脾气不好,也太好面子,谁知道你也和他一样,都是犟脾气。唉……”
周工擦干了眼泪,被师娘这么一说,鼻子一酸,泪水又差点出来,马上说:“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早向师傅认错的,我也应该早来看望师娘你老人家的。师娘,你就原谅我吧。”
师娘看不清的眼神无限悠远,轻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你是应该早来看我呀,那样,我也会早些把事情说明了,你心里也就不用背这么大的包袱了。听明禹说,你心里一直压着这么一块。不容易呀,心里一个包袱好几年,人会被压跨的呀。”
康明禹看周工委屈的直喘粗气,知道他被触及内心伤痛,担心他又哭泣,就赶忙说:“师娘,你也别说了,周哥他也明白,我们就不要说这些伤心事了。说点别的吧,对了,小惠怎么样?”
说着,就听见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小惠开门进来,嘴里喊:“明禹哥哥来啦,明禹哥哥,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我们呀?”
康明禹矜持的微笑着,握住小惠的手说:“知道你要高考,忙着复习呢,所以不敢打扰你,怕你到时候考不好,反过来怪我怎么办。”
小惠撅起嘴,拉着康明禹的手不高兴的嘟囔:“什么呀,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刚才在楼下看见你的车,知道你来,就赶紧跑回来了。借同学的复习资料也忘了拿。”
师娘在旁说:“疯丫头,也不知道倒水,说起来就没个完。”
康明禹见师娘说话,就接着说:“你确实要好好复习,离高考没几天了。可要努力吆,争取给我们考上重点大学。到时候,哥请你好好搓一顿。”说着面向周工,“你看,周哥也来了,你也不问候一下周哥?”
小惠只好过去,问候了一声:“周哥好。”
周工连连点头:“唔,唔,小惠好。唔,长这么大了。”
几人坐下谈了一会小惠的学习,鼓励她要努力争取考名牌大学。小惠说她压力挺大的,都有些不想参加高考了。康明禹叫她不要灰心,告诉她临时磨刀还三分快呢,关键是要有进取心。并且说,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到工作时受人排挤,才知道文凭的重要,真正理解了想做事但缺少文凭的难处。周工和师娘也附和着一同劝说,都从各自的角度抒发了上大学的重要。一席话,把个小惠说的好象压力更大了,只好愁眉苦脸地点头答应着。
吃饭后,康明禹和周工每人给师娘留了一千块钱,叮嘱小惠加强营养,告辞师娘,返回了县城。
回程的路上,周工发泄了一番,情绪也显得轻松了许多。两人谈起北子口事,康明禹忧心忡忡地说,就看史总的最后定夺了。刚进城,电话响了。康明禹一听是史可平的,忙说:“好好,对,我马上到,知道知道,好的……”思考了一会,回过头,对坐在后座的周工说,“史总回来了,要我不要告诉别人,他在宾馆,现在让我过去。”
周工干脆的说:“要不你先去,唔,叫保义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康明禹郑重的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抓紧把北子口的设计方案拿出来,还有可行性报告……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做预算。我今天先和史总谈谈,试探一下,即使他不同意,北子口我也决心要上。我们兄弟能不能咸鱼翻身,在此一举。成功与否,也在于你,你就多费点心吧。有备才能无患。”
周工表情严峻的点头答应。
康明禹直接进了史可平在宾馆开的房间。寒暄过后坐下,说:“史总,你最近不在,有多少事等你呢。”
史可平呵呵一笑,递过来一支烟,说:“怎么,连你也抗不住了?”
康明禹眼圈有些发红,掩饰着说:“你不在,我心里没有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啊。”
史可平见他动情,内心甚是感慰,说:“现在正是热闹阶段,我想清净清净,就陪了市委领导去南方考察。听说他们闹的厉害,家里也不安生,干脆就住在宾馆了。叫他们先闹吧。”说着站起来,背过身望着窗外。史可平这次陪市委领导南方考察,一路全力保障,周到服务,颇得领导信赖,内心其实颇为高兴。但回来后,见矿业公司一派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不觉就有些烦。沉默了一会又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唉,过去,我已经对不起梁工了,今天,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出神良久又说,“你说说吧,你的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康明禹看不清史可平的脸,只好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搞北子口。”
史可平一动不动:“怎么搞,大搞还是小搞?”
康明禹:“不大,但也不小。估计在上千万。”
史可平转过身,坐下说:“是啊,确实不小,上千万呢。说吧,有什么办法?”
康明禹也叹了口气:“难度非常大,但我也找到了解决办法,主要是运输问题……”康明禹详细地把他和周工去北子口的情形讲了一遍,着重讲了新勘察的运输线。新线路将采用缆索和高架结合的办法,把矗立的几个山头连接为直线的运输线路,原矿到达二号平地后,可以从空中打开矿仓,直接卸在二号平地。这样,就把原来因为交通不便,路途遥远,需要攀山越岭走弯路的人工背负或修筑公路的汽车运输,变成索道和轨道的直线运输。极大的节约了初期投资,使得因为交通运输问题而难以开拓的北子口,可以进行资源开发。至于从二号平地到选矿厂的运输,则可以利用岷河谷地现有的简易公路进行运输,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史可平安详专注地听着康明禹的口说笔画,鼻子里不时吐出两股浓烟,待康明禹说完,才缓缓说道:“是可行啊。能从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入手,化腐朽为神奇,明禹,真有你的。”
康明禹说话时就一直观察着史可平的表情,能否打动史可平,并且让史可平投资,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见史可平没有反对的意思,接着说:“这只是初步的想法,我认为是可行的,当然,最终结果还是史总来决定。”
史可平点点头,慢悠悠的说:“你是怎么想的呢,干什么现在明白了,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呢?”
康明禹笃定而又不无担忧的说出了思考多日的话:“史总,我们得往后想啊。有时候多层次,多角度的一想,我就有些不寒而栗。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那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呀。我们处在风口浪尖,不想以后不行啊。就拿现在的矿业公司来说,一旦有人发难,我们只有疲于应付,长此一往,有朝一日群起而攻之,善后何其难呐。”
史可平本来静静的抽烟,听到这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康明禹的这些话很厉害,直接触及他内心深处,那些让人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退路问题。尽管他知道树大招风,一直恪守与人为善的处世策略,处处采取守势,可还是不能保证风平浪静,将来又怎样能保证善始善终呢。康明禹虽然说的委婉,可一句‘善后何其难’确实是直指问题核心。如果真的不能善后,那要这么多的钱又有何用呢?只怕到那时,想要做一富足之人都难了。等待自己的恐怕就是铁窗凄凉了。但史可平何其深沉练达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康明禹接着说:“我是个民工,按说没有什么担忧的。其实,我不过经商想富裕而已,从来没有想过显贵于人。可您呢,您完全可以富而且贵呀……唉,有些东西一旦得到,要放弃就太难了。”
史可平长出一口气,康明禹说的何尝不是呢。史可平当然明白,商人只是富,却没有贵。所以,一个处级干部就可以把身家百万的老板不放在眼里,摆出一副士大夫睥睨奸商的气度。而自己做为国家公职人员,有个正县级头衔的矿业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也算是大富小贵了。可要保住这些,却是令人颇费心机的呀,要说放弃恐怕就更难了
康明禹真诚地说:“如果不放弃,又要担心遭受非议指点,惶惶栗栗的。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另起炉灶呢?”
史可平忽然目光一闪:“你说。”
康明禹胸有成竹:“我去开拓北子口,为您留条后路,至于矿业公司,您是不是考虑急流勇退,改行从政呢?我们如果有了北子口,您也脱离了是非之地。全力投入行政,我想,既富且贵指日可待。至于我,跟您有一口饭吃就可以了。”
史可平听完,直直盯着康明禹看了足有移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太厉害了,一个多层次,多角度的设想就让自己心底暗自惊怵,起伏迭宕。却又曲折回转,柳暗花明。是啊,好多问题是不敢往深想,一旦深了,感觉简直后果不堪设想,要再多角度,多层次就更令人心惊胆寒。所以,他说的何尝不是一条光明大道呢。康明禹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自己和他联手开拓北子口,然后自己辞去矿业公司总经理的位置,改任行政职务。这样,既脱离了矿业公司这个是非窝,又有北子口做经济保障,也不愁将来政治上还有一番作为。既富且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史可平呵呵笑了:“贾而好儒,乃近士风,明禹,你厉害呀。话我都明白了,这是大事,我得考虑一下,得有合理的实施方案。”
康明禹见史可平没有反对的意思,兴奋地说:“虽然投资上千万,我们可以采取股份合作的办法,矿业公司只占一部分股份就可以了。而且我们要控股51%以上,再也不能被人卡着脖子了。其实要矿业公司这个招牌,也是为了手续好办,将来干扰少些。”
史可平笑了,手指头点着康明禹:“你呀,这次是有备而来啊。那三号矿的人选你是怎么想的?”
康明禹这会心情极好,看史可平也挺高兴,就索性说:“我看夏茗可以,在这次风波中,就她还清醒,没有参与抢班夺权的事,不过管理三号矿,她还缺乏经验,能不能让李万长帮着点,让李万长担任个副矿长管理生产,还是绰绰有余的。”
史可平被说中心思,就那样面带微笑,动也不动。眼光里一片看康明禹表演的蔑视神色,似乎在再期待下文,或者看你还有什么,继续让你表现的样子。
四目相对,康明禹浑身好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惶恐,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感觉冷汗直冒。后悔把话说的太直接到位,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点,说话也结巴起来:“当然,这,这只是我的建议,最终人选还要你定。”
被人料中心思,并且牵着脖子走,那不是史可平的性格.他猛地在烟灰缸掐灭了烟头,满脸怒气:“建议,你这算是建议?你全都定了,还要我定什么?你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吧!”
康明禹被史可平出其不意的一招打懵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你问我,我有什么想法总得说出来嘛。”
史可平怒气冲冲:“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处心积虑,舞巧弄智。哼,你不好说,我替你说了吧。你不光要利用我和矿业公司把北子口的事做了,你还想通过夏茗和李万长继续控制三号矿,垂帘听政,好让两个傀儡替你做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好大的手笔,好大的一盘棋呀,好美的梦啊。好啊,我就让你做这个黄粱美梦。哼。”
康明禹没有吭气,只低下了头。
史可平余怒未消,口气有所缓和,却更是咄咄逼人:“好你一个多层次,多角度,侃侃而言,处处为我着想,一切冠冕堂皇。你也不知道扪心自问一回,我史某人能到今天这个位子,并且在这个位子上安之若泰,我岂是受人摆布之人。你一个想法,就决定了矿长副矿长的人选,你想置我这个矿业公司的总经理于何地呢?”
康明禹一言不发,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顿了一会,史可平放缓了口气:“还有那些小毛猴,上跳下蹿,拿一张推荐表做文章,不安好心。当面溜须拍马,背后捣鬼弄计,想趁火打劫,我能叫他们如意?就连你的李万长,也蠢蠢欲动,撒流言,播飞语,唯恐天下不乱,打的也是火中取栗的主意。你说夏茗没有动作,那还不是你的面授机宜,嗯?”
康明禹知道再不解释不行了,再说,这时候如果没有风骨,只能造成误会,还可能出现更大的矛盾,遂昂起头,朗声分辩:“是的,是我的想法,既然史总认为都是我的私心,我认为我的私心没有在别人身上,夏茗是我的私心作怪,可李万长我没有,事实是,三号由李万长接任最是合适,可别人会答应吗?都知道他是我的人。只有夏茗没有被人注意,才有可能顺利接替我。我们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夏茗接替我总比别人接替更为有利吧。史总问我怎么想的,我也只是说我的想法,至于行不行,也是你最后决定的事。还有,北子口的事和三号矿是两回事,北子口即使你不支持,矿业公司不参与,我也会做的。但叫史总和三号矿联系在一起,似乎我就成了阳奉阴违的小人,事事处心积虑,处处阴谋诡计。”
史可平被康明禹呛了一通,反倒愣住了。
康明禹不知触动了那根衷肠,眼里有了泪花,带着哭腔说:“我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我该怎么样才是对的?我主动退出三号矿长,也是不要因为而我让你为难,难道我错了。三号矿明显是个陷阱,可我们为什么还要守住不放呢,我劝你放弃,也是替你着想。难道你非要等着事故出现,再收手吗?我提议夏茗和李万长接替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不要让我们都陷入灭顶之灾,这我也错了吗?那我现在要请假回老家,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在撂挑子?以此而要挟你呢?”
史可平看康明禹激动的要哭,冷冷觑了半天,突然哈哈哈笑了。他喜欢这个年轻人,刚才的恼火发作也不过是对他不在的情况下,矿业公司竟然如刚收网的鱼,人人都想挣扎跳出。令他对自己的领导能力,和驾驭人事的统帅魅力有些怀疑。方才的话,也是想验证康明禹是不是真心而已。以他对康明禹的了解,李万长散布的谣言显然不是康明禹指使。虽然李万长的谣言表面上是攻击吴征,可他还是骨子里眺不起这样的人,也不打算起用李万长。见康明禹急了,他自己已经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一边笑,一边骂:“吆呵,就这么点出息,还给我出谋划策,熊样子。”看康明禹半晌没有吭气,故意虎起脸。“你不许回家,你得给我看好三号矿。”
康明禹也看出史可平转怒为喜,也就故意不卑不亢地说:“不行,我要回家。在这里,里外不是人。一会叫我要目光放长远,一会又说我野心勃勃。我回老家收麦子了,再也不想沾染这是非之地了。”
史可平看康明禹还故做姿态,就向后一仰,自言自语说:“唉,没办法,人家要回家种地,北子口人家也不干了。我就是想按人家想法,把夏茗提拔为矿长,李万长为副矿长,人家也不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呀。”
康明禹知道史可平在逗他,猛地抬头,眼神清纯的象六七岁的孩子:“这是真的,不会骗我吧?”
史可平装着不耐烦地挥挥手,慢腾腾地说:“去吧,去吧,回你的老家种地去吧。”
康明禹却固执地象儿子对父亲般讨价还价:“那不行,你要明确答应我。”
史可平停了一会,若有所思的说:“不过,估计李万长有点悬,他怎么能用谣言去攻击人呢。太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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