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 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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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全身都硬绷绷地好难受。
李思现在还是迷迷糊糊地。他记得自己在那个世界因为辱骂神所以遭到了天谴,本来会形神俱灭的,但偏偏有另一个空间的神说要做一个什么游戏所以带自己离开了原来那个世界。本来那个神说要带自己去冥府安排轮回的,但却不知怎么没有兑现诺言,他居然把装着自己魂魄的一个什么容器随手一扔就不管了。虽然感觉到进入了一个人的躯体,但却并没有感觉到人体的温暖,而是一种僵硬的冷冰冰的感觉。
莫非那个阴阳人神仙偷懒,直接把自己塞到了一具尸体里?
李思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毛骨悚然。虽然自己本来已经是鬼了,但中国人传统的对尸体的一种恐惧还是让他忍不住想逃跑。唉,人死为大,自己这样莽撞地占据人家的躯体,真是罪大恶极呀。不过,这不能怪我,我倒是想投胎来着,可那个阴阳人神仙控制着我,我一介小小的外来亡灵又有什么力量抗拒?大不了以后多烧点纸钱给你吧。李思一边心里直打鼓,一边又想着不知这个身躯的前主人是什么身份,家产不知几何,要是自己突然还魂回窍,不知会不会被认作僵尸吓到他的家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脚心一麻,一股热气渐渐地逼上身来,不觉大喜,知道这是身躯渐渐活过来的征兆。虽然现在还无法控制这个身躯,但不用再辛辛苦苦重新投胎轮回是无疑的了。又过了片刻,只觉胸口也是暖洋洋的一片,说不出的舒服,终于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罗琳,罗琳!”耳边立刻传来了虽然焦急但却抑制不住喜悦的声音,听上去圆润悦耳,说不出的动听。
此刻李思十分努力地想睁开双眼,但偏偏眼皮像被千斤重石压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得动,只能无奈地听着周围的人说话。
“埃尔莎,快去把老爷叫来,我们的罗琳醒了!”那个圆润的女声又响起来。
“是,夫人。”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埃伦,怎么了?是不是罗琳醒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
“是的,圣灵保佑,我们的女儿终于苏醒了!”那个圆润的女声喜极而泣。
李思原本还在睡魇中挣扎,甚至有点欣赏荒旦剧的感觉,但这一下却吓得心脏都差点蹦出来。
女儿!我们的女儿!!
李思猛地一激灵,已是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男一女。男的满头黑发体格健壮,身着一件蓝色军服似的上衣,上面点缀着黄色的丝带,下着白色的紧身裤,脚蹬一双黑色马靴,左腰处挂着一柄带银色细缕花纹护手的长剑,显得气势不凡。再加上他宽阔的额头,和一双总是显得咄咄逼人的绿眼睛,更增添了他的英勇气概。那女的就明显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了,她海蓝色的双眸正好弥补了她丈夫的温柔不足。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即使是与太阳的光辉相比也毫不逊色,长长的卷发顺着耳边自然垂下,与身上一袭雪白的长裙搭配正好相得益彰。除了纤细的脖子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外这个女子身上再无其他珠宝饰物,但这更让人产生一种戴上珠宝反而会亵浊了她的感觉。虽然她的相貌已不再年轻,但那成熟女人的风韵却如热带的风一样怎么也遮挡不住。
“罗琳!”见李思睁开了眼,这一男一女都不约而同地喊道。尤其是那女的,竟然已是泣不成声。
罗琳?
李思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
这一轻微的动作竟也被那男的注意到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李思的手掌。李思只觉得一阵恶心,虽然念书时和兄弟们勾背搭背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被一个陌生男子关切地握住手掌还是让人产生一种想吐的感觉,特别是现在身体上的感觉都渐渐返馈回大脑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李思正想把手甩开,但身体软绵绵地竟使不出一丝力气。正想开口斥责,突然掌心一阵温暖,一股热流已是传了过来。热流所过之处异常舒服,渐渐地李思只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不知不觉中又昏睡了过去。
待到李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了。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想必是为了不打扰李思的缘故。李思所在的这个房间是一个很大的八角形房间,用那个世界的眼光看,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称得上是相当的大了。而房间虽大,里面摆放的家具却并不多,除了李思所睡的一张挂着刺绣轻幔的雕花四柱床和床边的一个配着椭圆形镜子的梳妆台外,整个房间就只摆放了一个类似于原来世界钢琴似的东西和一个大大的衣柜。房间中间几乎是空着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绣着奇妙的不知名的花纹。在房间的对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壁炉,上面的黄铜扶手擦得闪闪发亮。整个房间显得既典雅又不失幽静,很对李思的胃口。这时正是午间,外面的阳光穿过长长的淡黄色绣花落地窗帘,给房间里的每件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外衣,给人一种份外安祥的感觉。
但此刻李思的心里不但没有安祥的感觉反而是一片冰凉,他咬牙切齿地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肯接受自己已变成女儿身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李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子像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口中喃喃出声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几个字。在确认了这具身躯的性别后,李思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惶恐感将他整个人像辗豆子似的辗了个粉碎。接着,还不等人恢复过来,一股难以言语的巨大屈辱感又慢慢地从心底升起直到死死地罩住了整个心胸,空洞而冰凉的感觉瞬间袭遍了全身,李思突然转身趴在床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遇上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呢?
不可避免地,李思回想起自己的前世来。
前世的自己是个表面上放浪形骸但内在却很敏感也很冷漠的人。小时候从外公那里接受的教育,让自己有了一颗敏感而善良的心。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自己一直很反感“好为人师”的做法,对某些口头上高唱着“主义代表”而实际上却喜欢**民意剥夺老百姓话语权的官员学者们更是非常地鄙夷。原本以为生活也像书中描述的那样简单那样黑白分明,但直到进入社会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在这个社会里,根本没有人在乎你是好是坏,只要你有关系有门路能捞钱就行。而自己在看到了那么多的黑暗之后,也从开始的愤怒变得麻木起来。也许是自己的道德本来就弱落得不堪一击吧,渐渐地,自己也变得现实、冷漠起来。虽然在工作中看到那些盗窃老百姓财产还要装清高的无耻之徒仍会发怒,仍会瞬间从一块冰变成一团烫人的火,但发完脾气后,字却还是照签不误。每次签字时内心其实都在嘲笑自己:“你不是要道德吗,那为何还要这样助纣为虐?这不是虚伪吗!得了,承认现实吧,你和他们一样无耻!”而每次这样签完字,自己总是会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大醉一场,然后第二天再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接下一个项目,就这样整天生活在撕裂自己的痛苦边缘之中。
在一天天的痛苦挣扎之中,也许是小时候残存的道德不甘心死亡,竟然使得自己对在人们心目中庄严高贵的神开始信任起来。虽然自己并不相信有神存在,还经常小小地讽刺一下这些木偶,但神这个字所体现的含义对自己却是非常严肃的。对自己而言,神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关键的是神所代表的那些价值观能得到这么多人的信服,这就让自己觉得在这肮脏的世上终究还是有一种道德是值得信任的,终究还是有一种力量是可以救赎自己的,这样自己还能勉强地欺骗一下自己说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终究有一天自己还能抬头挺胸做人的……
但现在,这一切全完了!
不仅仅在于自己因为言语而惨死,也不仅仅在于自己被作为游戏的道具从一个空间带到另一个空间,更重要的是连自己的性别都被神们满不在乎地随便篡改,这说明那些神也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辈罢了。享受着世人的巨大尊敬,却如此地漠视世人的尊严,自以为可以随意**人类于股掌之间,这些神与前世的那些政客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既然神是如此地不值得信任,那自己以前所说的救赎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来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闹剧而已,而所谓的成果只是些毫无价值的垃圾罢了!

一阵强烈的痛苦袭上心头,李思闭上了眼睛。
但李思自己也没察觉的是,这种剧烈的能把人撕裂的痛苦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痛苦。而且,随着痛苦感的加深,他的心头竟渐渐地轻松起来。心中的苦楚在达到最高峰后竟如潮水般地涌退,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轻快感,那种否定自己的痛苦和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惶恐不安开始慢慢消退,生命体追求生存成功的欢乐本能压倒了一切,使得其他情感全都如水面上的泡沫一般摇摆而不稳定。而李思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的是,前世里的他因为时时陷入道德斗争的痛苦之中,所以才会脾气古怪,待人冷漠;而他这次再世为人,虽然换了个身体却也是彻底抛弃了过去的一切束缚和负担,不仅他的**得到了重生,他的心理乃至精神都得到了重生,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又恢复了他少年时开朗乐观的个性。
时间在静静地流失,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思在床上实在是躺不下去了,终于决定起床。掀开身上厚厚的被子,李思随手拿起床边软垫上的衣服,正欲穿上时却愣住了。那是一件以鲸须为骨架制成的一种无袖胸衣,这种胸衣呈倒三角形,穿上后从肩至腰都非常紧身,而胸衣上还有可调节的系带能将女人的腰肢勒到一个理想的程度。与之相配合的下装则十分的膨胀,一种由鲸骨、藤条或金属丝制成的圆环将吊钟状的裙裾层层撑起,外面则罩上了长及地面的华丽面料。穿这种能把人勒死的衣服?李思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像躲避瘟疫似的,李思飞快地扔掉了衣服。反正身上还罩着睡袍,又不是不能见人。李思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地朝门边走去。以前在家里,还经常穿着短裤跑来跑去呢,现在身上还有长袍似的睡衣还怕什么。
床边有一个宽宽的梳妆台,上面镶着一面大大的镜子。自从醒来后李思就刻意地躲避着镜子,但人就是这样的奇怪,越是刻意地不去想它,就越好奇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李思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忍不住向镜中望去。只见镜中出现了一位体态轻盈明眸皓齿的少女,虽然稚气未脱,但清秀的面容却给人一种雪山般纯净的感觉,而小巧的鼻子又给这不带半份人间烟火的美点缀了一丝可爱。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就如瀑布似的披散在肩头,发丝俏皮地在雪白的脖侧打了几个卷儿,再加上一双如海洋般尉蓝晶莹充满忧伤的大眼睛,越发显得镜中的女孩肌肤胜雪笑靥如花。
“这……这是我吗?”李思战战兢兢地盯着镜子,心中骇道,“我怎么成了这样子!自古红颜多薄命,莫非我活不了多久?”
镜中的女孩确实是美,而且是一种让人感到痛苦的美,若是在前世里,李思一定会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仔细欣赏,而这个时候也往往是李思心情最为放松的时候,要知道他的为人虽然冷漠但生活上还是很懂得享受的。但现在自己成了被欣赏的对象那就是两回事了,事实上镜中的女孩越美,李思心里的慌乱就越厉害,因为这又会让他感到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的无奈和被人**的痛苦。他不敢再看镜子,慌忙朝门边走去。不料不留神竟碰着了悬在镜边的一个金色小铃铛。
“叮铃铃~~”
轻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李思尚未回过神来,门已打开了。
“哎呀,罗琳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快些躺下。”一个身着黑裙外面罩着个小白围裙的中年女仆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李思依稀记得她的声音就是昨天那个埃尔莎的。
“我……我已好了,我想起来。”妈的,连声音也变得这么软绵绵地,李思暗暗骂道。
“好的,小姐,我来侍候你穿衣吧!”埃尔莎说着向李思扔在软垫上的那件衣服走去。
“不要!”这下李思可是真的慌了。开玩笑,看看那细细的腰身,要穿上那样的衣服不把小命送掉才怪。
“小姐又撒娇了。总不能穿着睡裙就出去吧!”埃尔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那给我找件稍微宽大一点的衣服吧?”李思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小姐你的衣服都是一样大的呀!”埃尔莎的话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李思的希望。
“为什么我不能穿睡衣出去?这是我自己的家呀!”一急之下,李思开始口不择言了。
“那可不行,这样是不礼貌的。你想让埃伦小姐伤心吗?”埃尔莎毫不动摇,“罗琳小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废话!我以前还喝二锅头呢!李思心中愤愤不平地说道。
“总而言之,我不穿这件衣服!就是不穿!”万般无奈之下,李思只好放赖了。现在的身体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打架是肯定打不赢的,只好试试无赖战术了。想想真是恶心,在那个世界里小时候常被父母执行家法打得皮开肉绽时都没求饶过,在这里却要嗲声嗲气地说话,真够郁闷的。
“罗琳小姐,不要闹了,乖一点……”耐心的劝解声。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坚决的抗议声。
“怎么了?”就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口传来一个圆润动听的声音。
昨天醒来时见过的那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女的一脸诧异,男的虽然满脸严肃,但眼中却不乏笑意。
“埃伦小姐,罗琳小姐不肯穿胸衣。”埃尔莎一见夫人来了,连忙如释重负地报告道。
“罗琳娜,小宝贝!你为什么不肯穿胸衣呢?”那位中年美妇走过来,温柔地抚摸着李思的头发说道。
“这衣服太紧了,我穿着透不过气来。”中年美妇那温柔的神情像极了那个世界里那也不能见面的母亲,李思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
“嗯,那件衣服确实紧了点。但那件衣服把我的小宝贝细细的腰身衬托得多么完美呀,不是吗?”
“可……在家里也要这么郑重其事吗?这多累呀!”
“孩子你还在长身体的过程中,这个时候培养气质是至关重要的。穿上那件衣服,你就具有了淑女的姿势,这是你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等你到了妈妈这个年纪就不用时时都穿着紧身胸衣了。”埃伦轻轻地说道,还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初还是个少女时候的事情。
“看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现在要是说什么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恐怕谁也不会相信。更何况,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了这种事情,也是万万不会相信什么时空穿梭的!要报仇来日方长,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李思恨恨地想着,面上也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愤恨之色。见埃伦正关切地盯着自己,李思连忙低下头去。唉,埃伦的温柔实在是无法拒绝,特别是在她的神情与自己母亲酷似的情况下。李思叹了口气,带着决然的神情对埃尔莎说道:“帮我穿上吧!”
“雄免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望着缓缓走近的埃尔莎,李思心中念叨着《木兰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注1:《孟子·离娄上》:”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注2:文中紧身衣饰的描写,其原形来源于16世纪上半叶西班牙贵妇的装饰。西班牙公主凯瑟琳嫁给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时,穿的就是这种衣服,所以,16世纪的后半叶紧身胸衣和撑裙迅速地在欧洲流行开来,风行一时。
注3:罗琳(Lorraine)与罗琳娜(Loreena)本为两个不同的名字,但笔者一个英文专业的朋友坚持说Loreena是Lorraine的爱称,笔者英文很臭,姑且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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