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堂前三击掌(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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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动容的是上官千阙原本不愿示人的第二封密函。他似乎不想给我看,又知道从我这里不容易听见满意的承诺,所以,这封密函被他深深藏在袖中。直到我冷淡容色打算送客之时,他才皱着眉将之递了出来。---他确实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先前的傅岳被杀、宫闱阴事,都不是他真正来寻找我的理由。他来找我是因为密函中简单记叙的这一件事:六月初,皇月庵主持五盲师太入京。
五盲师太是位大大有名的佛界大德,江湖上也是很有身份名望的。五盲师太出家前是震慑江北武林的第一美人,姓寒名非梦,江湖人称慈心罗刹,九九八十一枚渡劫金针活人无数,生性嫉恶如仇,袖中寒铁峨嵋刺杀的人也不少。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出家了,再出现时,已经是佛家德高望重的大德。世上依稀还流传着一些神奇的故事,诸如连日大雨,五盲出现在法会现场却陡然阳光普照;老妪恶疾,听五盲诵经一段,顿时耳聪目明,恍如年轻十岁……
我鲜少关心江湖事却如此清楚这位师太的生平,实在是因为渊源颇深。五盲师太出家前是寒夫人的姑姑,算起来也是曲静的外姑奶奶,在雾山长辈们闲聊当年,难免不说起这位颇相熟又传奇的人物,我也就断断续续听了一些。五盲师太常年主持各地法会,车马颠簸各地并不奇怪,她的入京也没有如何引人注意。
只有雾山留心到了她的行踪。我清楚地看见上官千阙那封叙事密函的下边,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字迹,仓促潦草地写着触目惊心地几个字:晏寒氏!这三个字让我眼皮跳了跳。又迅速掩住了那一股难以言辞叙述地震惊:五盲师太未出家时,夫家姓晏。首发 君 子 堂
晏家人我认识得不多,仅仅一个素未谋面的晏师姐。---算算年纪,五盲师太是姬檀外祖母。我流畅地完成了这一个判断,也顿时明白为什么密函上的字那样凌乱了。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成道之日,往年上京都会举办盛大的法会庆祝。既然禅宗老前辈五盲师太已经入京,今年的法会自然由她来主持。也就是说,六月十九那一天。绝对不会那么平静地度过。
这位师太在民间威望甚高,上京的达官贵人也敬仰无比,她甚至还是东太后地佛法师父。除了雾山,除了同娶寒氏女的曲叔叔,恐怕没有什么人知道她曾嫁为晏家妇的过往,所以,她地身份也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这位师太出家前曾是难得一见的武林高手,就算她出家之后。皇月庵收留的女尼也不都是羸弱娇怯之流。----如果是她陡然发难困杀党魁,京中潜伏保皇派随之出击,胜负一日可决。
这封密函中记录的一切,绝对不可以泄露给任何人。我缓缓将手中荏弱纸张捏成齑粉,试探地问道:“董家?”动用这么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铲除一方势力,对付南家是不上算的。南家的势力根植朝野,姬檀手中并无可用之人。杀了南家嫡系之后只会后患无穷。西南有曲叔叔,上京有萧太尉,他地兵权拿得也不是很牢固。所以。我揣测他可能会率先对付董家。
毕竟姬檀和董家早就撕破脸皮了,他在安王谋逆案时杀了京畿大营统帅董英奇,倘若不是南太平在关键时刻挑拨萧彤阴了董国丈一把,这杀子之仇能等到现在都报不了?鲜于微当时就被赶出了中原,灰溜溜到广漠府“布局”杀怪兽了。=君 子 堂 首 发=现在董太后又杀了江太傅,这笔血债纠结得更加深邃。除不掉董家。姬檀就甭想安稳回京。
在我看来这是必然的一件事,上官千阙却不那么认为。他摇头,说:“不知道。”
指尖的纸灰已经飘散在风中,我微微诧异,道:“不知道?”
外边有侍女的脚步走近,停在门边,清晰柔软地禀报:“殷宝林,陛下来了。”
伺候在院子里的都是千亭差遣来的侍女,上官千阙很放心,所以,我也很放心。眼见上官千阙并不愿意就此结束这次谈话,我也知道他此来必然是要个结果的,才想说你让皇上在书房坐坐,我等下就过去,已经听见姬檀的脚步声了。只好朝上官千阙笑了笑,比了个再聊地手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下一刻,姬檀就走了进来,他是有些兴冲冲地,手里端着一个汤碗,眉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与得意:“阿丹,我煮了莲子羹,只放了一点点冰糖……”抬眼看见与我对坐地上官千阙,展眉笑道,“上官卿也在。甚好甚好,一起用些羹汤。”他的口气都是一般亲热,似乎我与上官千阙都是他故交好友。不过,一个“阿丹”,一个“上官卿”,上下尊卑的味道就全变了。
为人臣子的自然要纵容皇帝礼贤下士又训诲尊卑的颜面,我侧身站了起来,上官千阙已经很习惯地屈膝拜倒,口称万岁。果然姬檀将汤碗放在了我身边,不亲近却很亲热地对上官千阙叫了免,赐坐。终于都坐了下来,我在原地儿没挪,姬檀坐在了上官千阙的位置上,上官千阙往旁边下首侧坐了一位。
“卿与宝林说些什么?”姬檀感兴趣地问。卿是臣,宝林是妾。卿与宝林说些什么,意思就是,你这个做臣子地与我地小老婆说了什么话?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眸中笑意盈盈,温柔无比,“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多少天都闷着不吭声了。”
好歹我是你小姑姑。别看现在有外人就正大光明地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别人不知道你是我晏师姐的儿子,上官千阙还不知道么?我抿嘴偏头,不想搭理这种明显不分尊卑地问话,侧目就看见身边碧莹莹的汤碗,里边盛着凉丝丝的冰糖莲子羹。
姬檀陡然轻笑一声,居然从袖子里翻出一方锦帕,里面包着一只雕花银勺。他将银勺放进碧玉碗里,说道:“学了三四天总算像个样子了。冰镇过的。试试有没有太甜?”这句话我不想搭理却也不愿拒绝,捏住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姬檀在一旁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不想说话,只是埋头继续进食。
姬檀就在我耳边继续叽叽呱呱,我忙着吃东西,没空搭理他,他自顾自说了一阵也觉得无趣,又突然记起身边还有个人,又转身笑眯眯地卿呀朕了。他问上官来找我做什么,上官用长辈差遣探望这样冠冕堂皇地理由敷衍了过去。姬檀也知道上官是为了我才受命下山的,顿时就不好继续“逼问”他如何“探望”我的细节了,又东拉西扯酸溜溜地警告了一番,大意是萧太尉已经把神秘出现的上官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以后请尽量避免与宝林单独见面,以免被抓住把柄仓促议罪就不好了……
姬檀武功蹩脚,听不见上官陡然细微变动的呼吸,我是听得见的。抬头看了上官千阙一眼,他满眼严肃恭敬应付了姬檀的“提点”。哼,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偷偷笑过了?一把年纪了取笑小孩子,还很得意?狠狠瞪了察觉到我注视目光的上官千阙一眼,他隐约偷笑的呼吸顿时就恢复了寻常,我埋头继续吃莲子羹。
“陛下。”上官千阙突然抬头唤道。
他突然认真起来的口气让我和姬檀都意识到,也许他会说一些很重要的话。
“臣与陛下可如董公之于昭帝陛下否?”董攸与昭帝。君臣交心,两不相负。这是连邻国友邦都衷心感佩的君臣私谊。且不说君臣,世上又有多少身份相当,地位相同的人,可以交心做知己,至死不相负?这话问得太突然了,唐突得近乎痴愚狂妄。
太过突然的问话使得姬檀原本满脸的春风倏地收敛,他沉静思索地看着上官千阙。
我看着他们对视,两双眼睛似乎交流着某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最后,姬檀默然点了点头,答道:“可。”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在门外等候片刻的紫靥走了进来,丝毫没有尊卑上下地朗声道:“何妨堂前击掌,立此誓约?!”上官千阙居然也没有推辞她根本不合常理的要求,最奇怪的是,姬檀竟然也应允了。
我奇怪地看着上官千阙走到姬檀跟前,微微躬身,伸手与姬檀连击三掌。
姬檀说:“今我立誓,于卿若有相负,天人共厌。”
上官千阙就跪倒在他膝下,恭敬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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