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浪武军友谊欢聚,严师长祝言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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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厚谊深情何以酬之?青山秀水暂慰情思
(一)酬之以情
第二天是周日,青松还没有起床,小洁就兴致勃勃地来敲门了,她说已经准备好自行车,要他陪她骑车去郊游。
青松穿着睡衣打着哈气开了房门,拉过一把椅子叫小洁坐下,说:
“你真的要去郊游?已到夏天了,是否有点不合时宜?我只听说春游踏青,秋游望远,哪有夏游的?夏游者,下游也。不吉利,不是我等青春勃发之人之所为。还是别去吧。”
小洁看着青松一身散漫、神情慵懒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像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响彻屋宇。然后她说:
“懒猫倒有懒道理,其实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现在时令上虽到夏季,却是初夏。天气不冷不热,空气湿润,草木繁茂,百花盛开,百鸟飞翔,春和景明,最是旅游好时节。再者,从古至今,旅游并无统一的季节要求,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皆有美景可赏,只在各人情趣喜好:或爱春之美丽,或爱夏之繁盛,或爱秋之丰硕,或爱冬之严肃。我独爱初夏之郁郁葱葱,山清水秀。阁下以为如何?”
“你这是刘备取西川——没理由找理由。”
“我可不做刘备,一生辛苦,只落得兵败零陵,托孤白帝城。我倒很欣赏徐霞客,‘朝碧海而暮苍梧’,一生云游天下,尽览祖国山川风光,然后寄情于文字,传示后人;同样风流千古,永垂不朽!”
“各有千秋!没有刘备,何来汉末三分天下?没有徐霞客,哪有《徐霞客游记》流传后世?”
青松赞叹道。他仔细打量小洁,一身洁净干练的短打:洁白的圆领短袖衬衫,束在天蓝色百折短裙里,弹墨丝袜,白球鞋,头上一顶鸭嘴白色遮阳旅游帽。素净得就像蓝天白云,和昨晚舞场上多姿多彩的装束判若两人。他知道她已经做好出游的准备了,只好奉陪。笑着说:
“这身打扮真是游圣徐霞客,新时代的徐霞客!霞客先生,今天当怎么说?是我陪你去,还是结伴而行?”
小洁微微一笑:
“当然是结伴而行。不过你说陪我,我也同意,最多赚我一声‘谢谢’。好,说话算数,现在就兑现:松哥,小洁谢谢了!”
青松大笑,指着小洁:
“好!就凭这句谢语,不去也得去了。你稍坐片时,我去洗洗脸,到外面吃些早点便去。”
小洁递过一个包来,说:
“快去洗脸吧,早餐我已给你准备好了,烧饼、酱肉、牛奶、饮料,足够你吃的。”
青松接过包摸了摸,还热乎乎的,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小洁瞥了他一眼,
“你那臭脾气我还不知道?熬夜熬个通宵,睡觉睡到日高。”
青松摇摇头,感叹道:
“真是知夫莫若。。。。。。。”
“你说什么?又造次了!”小洁含笑嗔道。
“你看,我这大脑又不听指挥了,老是心口不一。我是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洁!”
“又贫嘴!还不快洗脸吃饭,看天到什么时候了!”
青松连忙洗脸刷牙,然后对着镜子慢慢梳头,一边自言自语:
“我本不想欠帐的,看来又要欠帐了!今后叫我如何偿还?”
小洁听了觉得好笑,随口说道:
“这有何难?有钱还钱,无钱还命,难道赖帐不成?”
青松梳好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叹息道:
“青松岂是赖帐之人?只可惜这一生贫穷,又欠帐太多,怕是一条命不足以还的。”
小洁想起林黛玉还泪之说,道:
“这也好办,一条命不足还,再用上一世的情也足够了。《红楼梦》说,林黛玉以一生的眼泪报答宝玉知遇之恩。其实,黛玉这眼泪便是情。生命诚可贵,情义更无价!”
青松说:
“生命受之父母,仅此一条;情义是我自己的,无可限量。生命不足还,尽把我这一生的情义还你好了!”
口中说着,想起革命的艰险,生命不保,这一生的情义还不知有否机会偿还,不觉一阵酸痛涌上心头,眼眶湿润,怕小洁看见不雅,连忙低头不语。
小洁呆呆望着青松,想起他刚才的话,似有所悟,怕他难过,也不便说破,催促道:
“尽说些痴话!快吃饭,吃饱喝足,好有力气骑车郊游!”
青松想想自己的表情甚觉无趣,自己笑了笑,打开小洁递来的包吃饭。看着满包食物,他不觉吃惊道:
“买这么多?我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掉这些!”
小洁笑着说:
“吃不了中午再吃。你若吃了咱们中午吃什么?指望你钓鱼?河里鱼可待不得客!我还是早作准备稳妥些。”
青松笑了,开玩笑说:
“原来中餐也在这里。我还以为周家大小姐把我当叫花子,叫我吃一顿饱一天呢!”
小洁撇撇嘴:
“你要是叫花子,那天下没有富人了。听赵伯父说,给你的钱并不少,也不知你怎么花的?”
青松说:
“这还用问?女生钱花在身上;男生钱花在嘴上,都吃了呗。”
小洁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你经常和那些人在一起,出生入死,连口饭也没混上?”
青松摇摇头:
“我管他们吃还差不多。他们比我更穷。富翁大亨谁干这个?”
“你虽不是富翁大亨,家庭却不穷,何苦为此?”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为什么劳动者不得食,不劳动者却衣食有余,这是哪家道理?”
“讨到了?”
“天地圣明,自会还我公道。”
“大约又是拭目以待?”
青松坚决地点点头。
小洁摇摇头:
“唉!我这里拭目再四,望穿秋水,看到的却还是高山高山,平地平地,河流河流。大约天地造物就是如此,非人力可改变也!”
“这话不对。古人尚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新时代的青年,以天下为己任,难道不如古人?俗话说得好,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世界万物,瞬息万变,何结论太早?”
“有道理。那就继续拭目以待?”
青松又点点头。
青松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瓶牛奶,说“饱了”,把剩下的食物包裹好,交给小洁。
“走,我也做一次徐霞客,陪你骑车郊游,好好看一看祖国江山如何多娇,大自然如何变化多端,造物主如何精心安排;完了,咱也提提意见,帮他重新安排安排,改造改造。”
小洁笑了:
“你这是旅游,还是去勘探?考查?大约又要改造自然了!”
“不了解何以改造?再说,改造自然的是人,如果人因陈循旧,不思进取,又何以改造自然?还是先了解了解为是;改造江山待后人!”
“对,改造江山待后人,这话我赞成。趁此良辰美景,好好玩一玩,欣赏欣赏祖国大好山河,然后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写一篇游记,以记其事,记其景,抒发爱国思古之幽情,如郦道元之《三峡》,柳宗元之《永州八记》,传阅亲友,以示后人,岂非一件美事?”
“江山依旧,古人不知留下多少文字,我等又能写出多少新意?不过对景伤怀,自责失职,无限感慨而已。待重头整顿旧山河,祖国旧貌换新颜,大地重光,日月更新,风景如画之时,我们再静下心来,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好,你就去了解、勘探、考查,设计改造自然,重整山河的蓝图,待以后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我去游山玩水,欣赏美景,然后写文章以记今日之游。咱们各行其是。古人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此话不虚。走吧,我的大改革家!”
两人拿好东西,锁了房门,拾级而下。
青松想着小洁的话,笑道:
“你说我是大改革家?对,咱们工科的学生就要当大改革家。改革工具,改造自然,创造发明,提高生产力,让人类的生活大大提高。等和平安定下来,我还是要干老本行,发展工业,建设祖国,让中国重新崛起!这样才能学有所用,不致荒废学业。”
“只怕又是拭目以待?”
“有等待就有希望。”
两人向视一笑。
(二)寄情山水
来到楼下,果见有两辆自行车擦得铮亮,停在廊下。青松推过一辆,摇了摇车铃,铃声清脆悦耳。他回头看着小洁:
“喂,大小姐,旅游何处?”
“飞龙山!”
小洁脱口而出,又随口念道:
“飞龙山,神仙山,上有玉女峰,下有黑龙潭,龙溪两岸是柳滩,蜿蜒百里到江边。”
青松说:
“爬山就爬山,公交车直通山脚下,乘车得了,何必骑自行车,费时费力?”
小洁摇摇头:
“咱们今天不爬山。以前爬过几次,累个半死——半途而废吧,不甘心,爬到山顶,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下山更是步履维艰,走一步挨一步,志气全消,心灰意懒。今天咱骑车看景,边走边看,轻车熟路,急徐自如;而且要走便走,要停便停,还可以钓鱼野炊,何其轻松悠闲、自由自在!”
青松称赞道:
“好主意!我赞成。且说路线如何走?”
小洁笑了:
“我到底还有一条意见得你赞同,何其荣幸乃尔!路线嘛,咱们先到飞龙山下,看看飞龙瀑,黑龙潭。然后,沿飞龙溪东去,有沿溪公路,百里柳阴,又清静又凉爽;而且,绿柳碧溪,风光如画,溪边可以垂钓,岸边柳荫,可供乘凉野炊。游览之余咱们就盘桓其间。大公子意下如何?”
“好!这一条我更加赞成。飞龙山的美,一是山美,一是水美。我常恨到飞龙山游山玩水不能同日而得,你这么一安排,倒是同日而得了。此我夙愿也!今日得完,三生有幸!安排得好,将来一定请你当管家婆!”
“去你的!家都没有,还想要管家婆?”
“你放心,家一定会有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工农商学,百业兴旺。我聘请你当总理大管家,管家理财,振家兴业,家史留名,何其荣幸!”
“又是拭目以待?”
“有志者事竟成!”
两人骑上自行车出了省城,直奔飞龙山而去。一路上红日高照,白云飘飞,百鸟翔鸣,清风习习,车水马龙,汽笛声声,行人往来,不绝于途。
大约行了十几里路,来到飞龙山下。但见青山叠翠,巨石壁立,奇峰穿空,云遮雾绕。几股瀑流从高崖上飞泻而下,落入谷底,声如雷吼。面前一条清溪映着朝阳,波光粼粼,蜿蜒东去。
两人停下自行车,手搭凉棚,昂首山顶,远远张望,只见树随山高,山因树翠,层层叠叠,直入云霄。玉女峰高踞云端,烟雾缭绕,若隐若现。青松顿足道:
“还是爬山看得真切。杜甫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临山顶,鸟瞰天下,东海茫茫,长江如练,省城建筑,星罗棋布,尽收眼底,何其壮观!而今我们呆立山下,仰望山顶,云遮雾绕,难见其详。”
小洁说,“这有何难?下周陪你爬山。”她把自行车寄存起来,拉着青松去看飞龙瀑和黑龙潭。
黑龙潭边千头攒动,游人如织,波声人语,热闹嘈杂。人们拼命往潭边拥挤,都想亲眼目睹黑龙潭的飞波激浪。小洁和青松也跟着往里挤,游人太多,常常把他们分割开来。
游客中还穿插着几个衣装特别、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他们胸前挂着照相机,四处游览拍照。一个美国佬看见小洁,立即追上来,用艰涩的中文说:“小姐,一起拍张照吧!”小洁连忙躲避,美国佬穷追不舍,小洁只好大呼青松。青松看见,拦住美国佬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三个一起照吧。”才把他敷衍过去。
支走美国佬,小洁不敢单独行动,她紧紧挽着青松的手臂,两人走出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高处,昂首伫立,观看飞龙瀑。
迎着阳光,飞龙瀑像千百条闪光的银练,从悬崖峭壁上垂挂下来,飞花四溅,声如急雨,落入黑龙潭。潭中冲波击浪,雷霆万钧,震得山摇地动,空谷传响。奇峰、飞瀑、激湍、震响,使他们仿佛置身另一个神奇世界,耳鼓轰鸣,神魂飘荡,整个身心像飞向那万丈高崖,又随着飞泻的瀑布落入黑龙潭的激流之中。“啊,真是太神奇壮观了!”小洁不由得欢呼起来。
青松却想,这里水势落差这么大,如果安装一个小发电机组,发的电大约可供省城及周围人民使用;如今竟这么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他一边观看,一边在设想怎么建设水电站。
青松正在遐想,小洁拉拉他,捂着耳朵说:
“走吧,这里太嘈杂,耳膜快要震破了,想清静清静,说说话,也不能够。咱们去游飞龙溪,那里清幽安静,可以钓鱼,野炊,尽情享受绿荫,享受碧水,享受美味,享受二人世界,岂不比这里舒适快活?”
青松听小洁如此说,便转向飞龙溪。远远眺望,飞龙溪像一条青龙从飞龙山下奔腾东去,两岸烟柳如画,苍苍茫茫,宛如两条绿色长龙。北岸一条沿溪公路筑在堤坝上,十分突出,车辆行人来往不绝。果然绿树碧溪,风景幽美。他立即点头答应。
两人来到寄存处取出自行车,顺着沿溪公路一路东行,只见柳丝飘舞,清风迎面,凉爽清静。飞龙溪中,碧波荡漾,白帆点点,偶有渔人摇撸撒网,或放墨鸦捕鱼。
青松高兴非常,对小洁说:
“这一带山清水秀,应该开发成风景区,供游人参观游览。”
小洁说:
“现在这里已经是风景区了,自然风光,清水芙蓉,美不胜收。你看,那边那么多游人,游玩的,照相的,好不热闹!”
青松摇摇头:
“那才多少人?与这么大的风景区相比,九牛一毛!问题是设施不够,景点不多。比如,上山的路就那么两条,可以再开辟两三条;沿途多建些景点和购物、餐饮、住宿、休息之处。还有这边,绿柳碧溪,清幽宜人,树林中,可以建些楼堂馆舍,溪流中,设些画舫游艇。总之,让游客有玩有吃有住的地方。旅游可是最赚钱的行业!这么个风景区,又近省会,可为国家赚多少钱!可现在,白白让中外游客玩玩,国家几无收入,实在可惜!”
小洁说:
“快骑吧,等将来这省城的市长让你来干,你再规划实施吧。”
青松依然沉浸在风景区的规划设想中,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设法开发建设这片风景旅游区!”
小洁笑了:
“你别一厢情愿了,蒋委员长还没有点头同意呢。”
“他自然不会同意,留着钱好买枪炮子弹打内战。”
青松心里想,等解放了,省城回到人民手中,人民自会建设这片风景区,岂要他批准!
又走了十多里路,游人渐渐稀少。小洁说:
“这里树深水清,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到水边去钓鱼,中午烤鱼吃。”
两人下了公路,把自行车停在水边,拿出钓竿,放上鱼饵,开始垂钓。
小洁兴高采烈地说:
“咱们比一比,看谁运气好,先钓上鱼来?”
青松摇摇头:
“不敢与你相比。近年来我这运气坏得很,在学校,校长批评,在家庭,父母抱怨,真是糟糕透了!”
“事在人为,时来运转。只要你一心向善,佛祖自会照顾你的。”
“佛祖?他连那些达官贵人还照顾不过来,我又从来不曾给他烧香礼拜,他哪会想到照顾我?”
“用心不诚,神弗福也!”
“我不信佛,也不祈求他的恩赐。但求佛祖降福于你!”
“心诚则灵。我一心向善,佛祖自会降幅与我的。”
不一会,小洁觉得渔钩下沉,连忙提竿,不想心情太急,用力太猛,一条柳叶鱼刚提出水面竟又挣脱渔钩跑掉了。她后悔莫及,顿足道:
“好运气来了,却又跑了,叫我如何是好?”
青松安慰她说:
“耐心再钓。是你的终是你的,跑不掉的。”
“借你吉言!”
于是小洁重新放上渔饵再钓,可是鱼老是不上钩,急得她换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这一次青松钓到一条两寸多长的白苗鱼,他把鱼取下放进水盆里,然后看着小洁得意地说:
“我这运气虽然来得晚了点,却还是有的。”
小洁放下渔竿走过来看着青松钓的鱼,说:
“看来你的厄运已经过去,真的要时来运转了。好,从此听你的话,唯你的马头是瞻。”

青松说;
“这才对。俗话说,夫妻同心,黄土成金。”
“奉承你两句,你又该胡扯了。不跟你一起钓了。”
她独自到一边去钓。不一会也钓到一条。
到中午时候,两人各钓了五六条鱼,只是不大。小洁收起渔竿说:
“休息休息吧,够咱们吃的了。我看着车子,你到那边拣些干树枝来,好生火烤鱼。”
青松去了一会果然拣回一抱干树枝来。小洁在溪岸上一片平整的树阴下生起火来,她叫青松扳下两根柳枝,去掉树叶,把鱼串在柳枝上,每人一根,放在火上烤。柳枝不断翻动,鱼吱吱地冒着热气,不一会便呈现金黄色,飘散出诱人的鱼香味。
青松嗅了嗅鼻子说:
“真香啊!比水煮鱼又别有风味。”
小洁也嗅了嗅鼻子:
“确实香。这种香味,大约神仙闻了也要降下云头下凡来领受了。”
青松强烈反对:
“他要领受,自己去捉,我们这鱼可没有他的分。他们不劳而获惯了,以为到哪里都有人贡献。我们可不做他的供奉者。”
小洁却另有想法,劝青松:
“咱们就贡献他两条,叫他保佑咱们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两条鱼就能感动他?那么多老百姓年年月月给他烧香磕头,还不是惨遭杀害,家破人亡?战争不消灭,求神仙也无用。”
“那就咱自己享受?”
“对,自己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岂甘他人剥削?咱们不相信神仙皇帝,只相信自己!”
两人一边烤鱼剥鱼吃,一边拿过包,取出烧饼酱肉一起烤着吃。吃饱食物又来喝饮料。吃饱喝足,两人互相看看,不禁大笑:每人十指沾黑,两唇油污,青松脸上还有一块黑灰。小洁说帮他擦拭,又抹了他一脸油黑。青松力大,捉住小洁同样抹了她一脸。两人笑着一起到溪边清洗干净。
回到树阴下休息,青松看着小洁说:
“今天玩得尽兴,吃得也满意,要是再有瓶酒就更好了,那就是四美齐全了!”
小洁不解,问道:
“何谓四美齐全?”
青松指着飞龙山飞龙溪说,“这里山清水秀,是第一美:风景美。”又指着烤鱼和诸食物说,“第二美是美食。”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第三美谓何?”小洁不禁问。
青松微微一笑,指着小洁:
“美人!”
小洁明白了,笑着说:
“再加上美酒,就是四美俱全。看着美景,品着美食,陪着美人,饮着美酒,你就陶醉吧!好,成全你,下周爬山,我一定带酒来,叫你四美齐全,毫无遗憾。”
青松摇摇头说:
“还是留点遗憾吧。下周我未必有时间陪你。人生哪能十全十美?总会有缺陷,有遗憾。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有缺陷,有遗憾,人生才会有追求,有进步。”
“我倒不以为然。曹孟德的诗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现成的美酒不饮,却要另外苦苦追求,岂非古人不如?”
“不。我只是不愿饮现成的酒,我要自己酿酒。”
“如果自己酿的酒竟是苦酒,那也叫美?”
“自己酿的酒,苦也是美的,因为那毕竟是自己酿的;何况我是努力酿造美酒的。”
“好,那你就等着喝自己酿的美酒吧!”
“你不等着喝一杯?”
“只怕我有没有这份福气。”
“福气人人都有的,只在自己努力创造。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酿造人生的琼浆玉液!”
青松看着小洁,小洁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休息了一会,站起身来,相拥着,在柳荫下、清溪边缓缓散步。他们想起家乡的小河,于是回忆起家乡,回忆起小时候的许多故事来。他们不再有争论,你讲一段,我讲一段,十分温馨融洽,言来语去,无尽无休。直到红日西沉,鸟雀归林,才说笑着骑车返校。
第四章炸武库青松遭通缉,救同乡父子尽忘危
周三上午,第一节课刚下。周小洁慌慌张张来找刘武军。
武军问:“何事?”
小洁不说话,拉着他就走,一直走到工学院后面的小树林边,看看四面无人,她才气喘吁吁地说:
“青松被警备司令部通缉了!军警特务正在到处抓他。你快想个办法,把他送出城去,晚了就没命了!”
武军大吃一惊:
“他,怎么会被通缉!?”
小洁急得又摇头又摆手:
“你啥也别问了,我也说不清楚。通缉令说,青松和其他三个人共同策划制造了城北武器库的爆炸案。警备司令部发出通缉令,正满城搜捕他们。你赶快想想办法,生命攸关,早一步得生,迟一步得死。求求你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青松真的是共……”
“我也不知道。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这一回他非得到那边去不行了。你快快想办法去吧!干问有什么用?”
“好,我就去找人托关系。青松现在在哪里?怎么联系?”
“在我姨妈家,上海路和平里72号。我马上也到那里去。军警特务到处搜查,很快就会到那里。火烧眉毛了!你快把他送出去吧!”
“那地方我知道。一有办法,我就过去。”
武军走后,小洁立即赶回姨妈家去看青松。
这时,大街上警车、军用摩托车鸣着汽笛横冲直撞,一队队军警特务荷枪实弹在挨门逐户搜查,叫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惊得鸡飞狗叫,小孩哭爹叫娘,街巷骚乱,四邻不安。人们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不知省城又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又要倒大霉。
小洁急急忙忙来到姨妈家门前,回头看看并不见有人跟踪,便上前叫门。姨妈急忙开门让她进去。问:
“找到武军了?”
小洁点点头。
“他肯帮忙吗?”
“已经去想办法了。”
“我就说武军最肯帮助人——他爹是师长,人家也有这个本事。”
小洁也不答话,径直走进室内,上了阁楼,小声喊:
“青松!”
青松从衣柜后面走出来,一身农民短打,一脸警惕。
小洁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武军答应帮忙,已经去想办法了。一有办法,他就会直接来这里接你出去。”
“外面情况怎么样?”
“紧急得很!满街贴着通缉令,军警特务正逐户搜查,到处抓人。这里偏僻,估计一时还搜查不到。”
青松在椅子上坐下来,往身后的窗户看了看,似乎随时准备跳窗而去。
小洁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大眼看着青松,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哽咽道:
“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算了,凭你的能力,大学毕业,何愁找不到工作?实在不行,咱们一起回家乡教书,干么非要参加它,搞这些危险行动?”
看见小洁流泪,青松心里也不好受,沉默良久,他叹息道:
“找到工作又怎么样?这种社会,黑暗,动乱,能让你好好工作吗?过去,我一直都是好好读书的,决心大学毕业,投身国家工业建设。可是蒋介石硬是不叫你好好读书,他不顾全国人民的和平愿望,不顾中国的光明前途,公然撕毁和平协定,发动内战。有这样一个政党,一个政府,一个总统,中国能安定吗?中国还有希望吗?我们又怎么能够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全国人民会有好日子过吗?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决推翻它!打倒它!”
“青松,你的想法是好的,善良的,不过,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完全可能。怎么不可能呢?小洁,你看,全国那么多人拥护**的主张,拥护**,即使我牺牲了,我们的党会继续领导我们的同志和全国人民进行战斗,这一天终会到来的!”
“可是,青松,你不在了,这一天到来,与你何益?还有,青松,你有没有考虑过小洁?我从小就跟着你,那么爱你,没有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不,小洁,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我们应该考虑全国人民,考虑中国的前途;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值得为之战斗并献出生命的!与之相比,青松轻如鸿毛,为青松而死不值得。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孩,有着金子一般的心灵;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应该坚强地活下去,你会看到中国的光明前途,人民的幸福生活。你替我好好看一看新中国,好好享受享受新中国光明幸福的美好生活。看到你幸福,青松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
“不!青松,小洁不能没有你而独活于世上,即使活着,也是寂寞的,痛苦的,生不如死!”
小洁哭了,哭得很伤心。
“当当当!”有人敲门。青松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手枪。
小洁说:
“可能是武军来了。你且躲一躲,我下楼去看看。”
来人果然是武军。小洁立即带他来见青松。双方见面,谁也没有说话,四目相视,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洁拉住武军问:
“怎么样?可有办法?”
武军摇摇头,喘着粗气:
“现在全城大搜查,挨门逐户,四面城门都有军警把守,盘查森严,稍有差错就抓人。听说已经抓了十几个人了。出城的人必须有警备司令部的通行证。我托了几个关系,想搞一张;由于审查严格,又没有正当理由,结果都没搞到。下面只好求我爸了。”
“你爸!他能答应吗?”
“你别管了。现在,只有这一步棋了。”
青松猛地拔出手枪,说:
“武军,算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现在,形势紧张,极其危险,我哪个都不连累了;我冲出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
说着就往外冲。
武军一把拉住他:
“不要冲动!现在还没到拼命的时候。我爸答应,更好;不答应,再拼命不迟。你知道,我爸最重家乡观念;我会千方百计劝他答应的。”
他转向小洁:
“这里呆不住了,军警马上就会搜查到这里,青松必须立即转移!”
“去哪里?”
“我家。”
小洁大惊:
“你爸同意?”
“现在管不了许多,情况太紧急,迟一步就完了!只能先斩后奏。”
“你爸他,要是不------?”
两人一起看着武军。
“你们都别管,一切有我呢,我自有办法。他不会枪毙我的。”
武军挥挥手: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你们都听我的:小洁,你去叫两辆新些的黄包车来;看清楚,车夫一定要老实可靠的。青松,你去化装一下,就装成我爷爷摸样。分头行动吧!”
小洁站起来说:
“我叫姨妈去叫车,这里的车夫她都熟悉。我来帮青松化装。这个最重要,千万别出问题。”
武军点点头。
三人立即分头行动。
二十分钟后,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在刘公馆门外停下,武军搀出“爷爷”,小洁提着一包包“中药”,似乎刚看病回来。
武军安排好青松,立即去找他父亲刘师长。
刘师长办公室,威严,肃穆。
刘师长一身笔挺的黄军装,威风凛凛。他看见儿子此时进来,觉得很诧异,问道:
“武军?你不在学校上课,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爸,青松出事了!”
“哪个青松?”
“就是那个我最好的同学,咱们的滨淮老乡,赵青松。”
“出啥事了?”
武军拿出一张通缉令递给父亲。
刘师长看了大惊失色:
“武库爆炸案!赵青松是共党?!”
“你别管他是什么了,对于咱们,他只有一个身份:淮北同乡会的老乡!他若被抓到,杀了头,你这个同乡会会长还怎么当?你对同乡会老乡怎么交代?趁现在还没抓住,你快把他送出城去!”
“这事,不好办,我没有办法;弄不好,我这颗头也保不住!”
“爸,你即使不救他,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怎么?难道你也参加了爆炸案?你也是共党?”
“青松现在就在咱家。”
“唉!你怎么叫他躲到咱们家?”
“不躲到咱们家,他早被抓走了!”
“你叫他赶快走,趁着混乱。这事非同小可,我实在没办法。”
武军“扑通“跪在父亲面前:
“爸,你不救他,就把我捉去报案吧,我也参与了爆炸案。”
“你?真的?”
“千真万确。青松是我的上线。你不救他,他必生忌恨,万一供出我,一切都完了!“
“唉!......”
刘师长跌倒在座椅里。
许久,他站起来,到柜子里翻找东西,拿出一套军官服来,装进一个布袋里,抛在桌上,然后小声对武军说:
“我们师正在城外演习,我马上出城。这套军服你拿给他,化装成四十多岁的上校军官,跟我的车一起出去。要快!十分钟后我回家接他。”
武军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接过衣袋,立即回家。
小洁见武军回来,连忙跟着一起来见青松。
武军拿出军官服交给青松催促说:
“赶快化装!国民党上校军官,四十多岁。一切我都恳求父亲安排好了,他的汽车马上来接你。”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青松接过军官服不禁热泪盈眶,他紧紧抓住武军的手:
“武军,我的好兄弟,谢谢你!谢谢刘叔!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情在同乡,义在知己,理所应当,无须言谢。今日一别,兄弟见面困难,望多保重!事情紧急,快快化装去吧!"
武军一句话引起小洁伤心,不觉泪如雨下,伏在桌上啜泣起来。
青松见此止住脚步,对武军说:
“小洁是我同乡,从小一起长大,视若胞妹。我这一去,生死未卜,不能照顾她了,今后拜托贤弟多多关照!”
小洁听了此话,更加痛哭不已。青松过去为她拭泪。又说:
“小洁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柔情似水,希望贤弟好好照顾她!”
不觉自己也流下泪来,连忙进去化装。
小洁泪如泉涌,不能自已。武军过来安慰她说:
“无须多虑。青松走了,还有我,有我们同乡会的众多老乡!大家情在同乡,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我们都会关心帮助你的。”掏出手绢为她拭泪。小洁拉住更加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我会,我会比青松更加周到地关心你,爱护你,帮助你,照顾你,让你生活无忧,一切如常!”
小洁不说话,只是痛哭不止。
十分钟后,刘师长的轿车家门前停下,司机按了按喇叭,他大声喊:
“武军!”
武军推了推小洁:
“你快上去看看青松,我爸来接他了!”
小洁擦干眼泪,连忙上楼去。不一会,拥着一位国民党中年军官下来,一身黄军装,上校军衔,军帽压得略低,双目炯炯,一字型黑胡,显得端庄儒雅。
武军接住,一起跟着往外走,嘱咐青松说:
“到了那边,一安顿下来,立即写信来。”
小洁含泪说:
“我会天天盼你来信!”
青松默默答应。
到了门外,刘师长打开车门。青松坐进汽车,向武军、小洁分别拱拱手,不觉泪下,急忙转过脸。汽车急驰而去。
小洁忍不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武军怕惹出事来,连忙拥着她走回家去。
五分钟后,刘师长的轿车出现在西城门前,守门警卫立即涌上来检查。司机拿出通行证,警卫人员见是刘师长和他的属下军官,知道他们是到城外参加军事演习的,每天这时准时出城,立即放行。
青松着实捏了一把汗,他轻轻嘘了一口气,放下腰间握枪的手。
刘师长的汽车出了城又行了十多里路,看看行人稀少,营房渐近,他叫司机停下,和青松一起下了车,打发汽车回去公干。汽车渐远,他站住脚步对青松说:“去吧,多保重!”仍然一脸严肃。
青松说了声“谢谢刘叔”,转身走了。
看看四周无人,他迅速下了公路,沿着小路走进一片高粱地。他脱下军装,扯去胡子,换上一身农民服装,然后走出高粱地。他回头看着一片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烟雾升腾弥漫的省城,长长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再见了省城!再见了工学院!再见了飞龙山!再见了小洁!再见了武军!再见了我的各位朝夕相伴的老乡和同学!”不觉泪眼朦胧。
他很快警惕起来,擦去眼泪,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束,然后辨了辨方向,向着地下党约定的联络地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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