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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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特特的把小风炉压住火后搬到内堂去熬煮汤药。南?初时并不了解我的用意,看着我熟练的添煤、点火、压锅、注水,偶尔还在一旁指点下熬药的火候。可是当他看到我要把烧烫的药炉端进房间后,他张大嘴巴,里面至少可以塞进两个鸡蛋。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一起进去,死活要在外面候着,唯恐我的胆大妄为连累了他。
我看他一脸惊恐躲闪的样子,也不强求,任他远远的躲在院门口陪蚂蚁站岗。自拿了小炉子进房去。
大妃今日面向里卧着,对我的到来完全不以为意。我把小药炉稳妥的放好,耐心等待着汤药的煎熬。渐渐的,汤药开始翻滚,里面的蒸气夹着药气蒸腾着在房间内飘散,药味渐浓。
卢巴娜大妃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你在做什么?”
我一面用筷子搅动药材,一面回答,“我在熬煮汤药,大妃。”
卢巴娜大妃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在这里熬药?赶紧给我滚出去!”
我手下没有停顿,继续用力搅动浓稠的药材,希望药气尽多的散发出来,声音却放柔和,“回大妃,小人是在用家乡的法子给大妃祈福,希望大妃身体早日安康,因此还望大妃耐心等候。”
大妃紧密双目,锁着眉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一面慢慢的搅动药锅,一面缓缓的说,“大妃,在我的家乡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我来讲给您听。说是在一个乡里,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有一天儿子染了重病,躺在床上呻吟,村子里的医生给开了药方,可是药方上的草药却需要去县城里去抓。天色已经将晚,又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大夫就劝这位母亲明天再去城里抓药。可是这个做母亲的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儿子在病痛中煎熬,于是拜托了邻居照顾,自己连夜就赶往县城抓药去了。到了城里天色已晚,药房本已经打烊,可是看到母亲焦急苦求的模样,不仅给这位母亲把药配齐,还照顾母亲的辛苦,还特意送了一盏风灯给母亲引路。母亲顾不得天黑路滑,连夜就往回赶。可是那是黑夜赶山路啊,母亲心理记挂病重的儿子,越走越急,早就把灯笼打湿漉淋灭,黑暗中脚下一滑,就往山崖下滚去。”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一下,偷眼看向大妃,果然看见大妃神色专注,流露出关心的模样来,“还好母亲平素里惯走山路,挣扎着从山崖下爬了上来,可是身后背的药材却在翻滚中丢失大半,只剩下手中抓的一把。母亲见丢失了药材,竟然顾不得自己身上跌伤的疼痛,难过的痛哭起来。一路伤心的回到家中,虽然只剩一把药材,还是尽心的给儿子熬煮。儿子喝了母亲熬煮的汤药后,不知道是不是心诚的原因,第二天果然好了起来。然而这个冒雨赶夜路的母亲,却因为摔崖、风寒等原因,得了急症而病逝。”
“病好的儿子感念母亲的恩情,就在病好后每日都煎熬一碗汤药,想象着自己在侍奉母亲服药,在尽孝。虽然没有任服用,可是儿子还是坚持每天都用心去熬煮汤药,那种淡淡的药汤味道渐渐的在村子中蔓延,即使苦涩也透露出一股子清香来。时年大疫,普天下因疫情而绝户的村镇,十停里居然高达三停,只有这个村子,居然没有一户染病丧命。后来有人说,这是慈母孝子感动天地来保佑地方,也有人说是圣母显灵保护百姓,当疫情过去后,当地百姓就为其修建了生祠,以护一方安宁。”
我抬头观看大妃的神色,果然见她神色安详,没有了方才的狰狞神情,“大妃,小人讲这个故事,说的却不是这对母子感人的慈孝。在后来小人的家乡,就流传了这样一种疗病的方法,只要诚心熬煮一碗汤药给病人闻其药气,即使不服用,病情也会有所好转,这个土方法还有一个好名字,叫做慈母闻香汤。
小人今日斗胆,想请大妃试一试我家乡的药香办法,看能不能给大妃的病痛带来缓和。”

说完,我偷眼看大妃的神色,感觉她神态安详,并没有怒气勃发的样子,于是我安心的搅动汤药,发散其药力。
大妃半倚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一面熬煮一面思索,大妃的性格看来颇为古怪,我两次前来,屋子里都没有侍女,不知道是不是都被她撵出去了。我正想着,就听见大妃柔声说,“孩子,你过来。”
我回头,见大妃对我轻轻招手,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走到大妃塌前,“大妃,您有什么吩咐?”
大妃轻轻拍打身前的软塌,“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不敢坐在她的塌上,却依言坐在塌前的矮几上。大妃柔声说,“孩子,无论你是什么人,能费心编这么一个故事哄我老婆子,我总是感激你的。因此我也不为难你,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孩子,家乡在什么地方?”
我微微脸红,其实这个故事有一部分是被我篡改了,当年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夫妻,做妻子的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而急病而亡,后来丈夫知道妻子为自己求药跌落山崖,居然也从那个地方跳下去殉情了。讲故事的时候不仅王妈声音低沉谙哑,簪瑛和娥眉更是红了眼圈,拧着手帕听完的。我一直牢记这个能让大小女人都落泪的故事,恰好赶上大妃病重,于是化用过来,倒不完全是骗人的。
“大妃,我没有骗您,这样的蒸气即使不曾服用,对您的身体也是大有好处的。不过我不是北晋人,我是从天朝过来的,王上希望我能有一些办法使得大妃的身体早日安康。”
听了我的话,大妃似乎非常意外,“你是天朝人士,怎么不远万里跑到北晋来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啊,父母可还好?”
我犹豫一下,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机敏人才,学不会天衣无缝的撒谎,因此只能断章取义回答最安全的环节,“其实,小人是从战场上被大王给捉回来的,本来是路过,不想却阴差阳错来到此地。小人在天朝已经没有亲人,孑然一身,四海为家了。”
我本来以为这个回答安全稳妥无比,不想卢巴娜大妃听完我的话,脸上逐渐露出一股子讥讽的表情来,“战场……,哦,对了,听说禹天他们联合十六郡的兵力去征战恒澜关,这场战役最终是谁灰头土脸的臊了一鼻子灰回来了呢?”
怎么闲聊故事也会扯到这么敏感的话题上来,我低声回答,“小人一早就被送遣回来,后面的结果实在不知。”这会我说的是彻底的大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恒澜关后面的战况怎样了,不过据这几天禹天的表现,估计即使他不是失败,胜利的果子也不会很大。
卢巴娜大妃,微微冷笑,“难怪小禹天会忽然这么好心的对我老婆子嘘寒问暖,这还真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阿。
我内心深处极想问个究竟,可是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能引起大妃的怀疑,导致全盘覆灭的结果。因此我只能谨慎的保持沉默,犹豫了片刻,我终于还是轻轻握住大妃的手腕,尝试着去诊脉。
这一次,大妃没有推开我。
房间里一时间变得幽静起来,只有药罐内翻滚的水花声,隐隐作响。
大概是药气确实有静心安神的作用,在那越来越浓郁的药香当中,我细细的品查着大妃的脉息,大妃左手脉息寸关处沉滑迟滞,正是伤心郁结之状,长期卧床纠结内心的孤苦,导致了大妃整体脉象赢弱无力,已经近似油尽灯枯之状。那浅浅漂浮的脉息,真的似乎随时可以浅眠停息。
良久,我放下大妃的手腕。这种深沉长久的哀伤,是杀伤一个人最好的利器,从五脏开始,一寸一寸的割裂,在看不到的地方血流成河。当某日血尽泪干之时,恐怕也就是人逝魂飞之日。为什么我会感到切肤之痛,原因就在于我也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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