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沃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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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辰宫辰德殿,凌驾于万城之城上的殿宇,遥遥地俯瞰着民间。当第一缕阳光斜射入被四柱螭龙盘亘的殿堂,秦雍晗缓缓地坐上纯金的龙椅,眼里闪过一丝嗤笑。文武百官跪在殿中等待着他们的主人,儒雅的长袍铺了一地。
秦雍晗斜倚在龙椅上,盯着承尘把玩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带着玩世不恭地口吻道:“朕登极也有五年了,思衬着那么久也没有外出透透气,也该让四海之氓看看天家的风范。沃雪原西有云梦大泽,南倚云韶神山,又能会猎又能消暑,且本就有现成的行宫,不如早日移驾。诸位爱卿可愿陪朕走这一遭啊?”
众人在堂下皆是一惊,彼此交换着眼色。一个锦衣的年轻人执白臬而出,拜服道:“皇上,传春乃化生万物之际,地之胎气孕于此时,怎可错时会猎?且圣人言王以三驱,请皇上明鉴。”
秦雍晗冷冷地扫了一眼简夙肜,缓缓道:“简爱卿若是如此拘泥于古礼,那便不必去了。朕的祖先驰骋朔方之时可有管是春是秋?白糜现于野则当逐,苍鹰横于空则当射,虎豹出于匣则当杀,此乃天道也。”
简夙肜还是固执地进谏道:“皇上,如今国库空虚,此番南巡不免劳人心力,多负民担,还请皇上三思。”
枫荥初冷眼看看那个年轻人,亦是上前一步道,“臣以为此行,可。皇上自登极以来治国平顺,当封禅于云韶神山,以告天下正朔之位。”他这么一说,大有人在下面吆呼。
一早上朝议下来,秦雍晗不禁满意地看着反对派被慢慢打压下去,笑着一拂袖道:“诸位爱卿都去准备准备吧,十日之后即可启程——简爱卿是跟着朕走,还是留在帝都啊?”
简夙肜不由得叹了口气,“愿从侍皇上。”
枫荥初站在殿中看着秦雍晗拂袖而去,微笑着看着简夙肜,却并未发现年轻人眼里浮起的侥幸。他并不晓得这个娱游之乐的决定会让他追悔莫及。每一个人都想公费旅游,但这一次,有一条长长的暗河在底下流淌。
静府里,静容恭背对着枫荥初,一下一下扣着楸木棋盘。“他怎么会突然想到春猎?”
“小孩子心性呗,做青王的时候成天飞鹰走马,关在皇宫里可是关死了。”枫荥初并不把这个登极五年都乖乖听话的儿皇帝放在眼里,“他想去就让他去,的确太多年没挪了。”
静容恭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自言自语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静公,皇上传下口谕,四品以下官员都留在帝都。”
“好,”静容恭闲闲地一背手说,“趁这次,把白玄雷除掉——告诉毕仲先,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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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过去了三个月,过完一个平淡无奇累死累活的新年,楚轩瑶又坐在白玄雷面前发呆。白玄雷一到冬天就早早裹上了白色大氅,把偏殿关得严严实实,任地龙把地面熏得热气腾腾还拨着炭火烘手。即使如此,他仍旧不停地咳嗽,有时候甚至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秦矜汐担心让太医来过三次,可白玄雷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诊脉。

大概是他觉得这里设施齐备,下大雪的日子里居然卷铺盖直接在里头过夜。结果睡了三天,等楚轩瑶过完年再来看他时手臂上已经缠了一大圈纱布。在她惊慌的注视下他悠闲地饮着淡醅道:“人在江湖飘摇,岂能不中刀矢。”
自那以后楚轩瑶崇拜他到五体投地,原来那么有名的话是他说的,风行到几千年以后了都。
某日正在几上闷闷地想怎么才能逃过给秦越淳放风筝的宿命,突然听到宫人来报,“娘娘大喜,大喜啊——”
“哦,什么事那么喜啊?”白玄雷篡演了学生的角色,笑吟吟地问。
那个太监一拱手猥琐地咧嘴道:“皇上要南巡,钦点了皇储妃娘娘随驾!”
楚轩瑶不动声色地临着字,但是心里却很高兴——总算可以出去透透风了。结果那太监看她没反应立马又猥琐地走上前说:“只点了娘娘一人呐——哈哈哈……”
楚轩瑶嘴角抽搐地抬眼看了看他,“不会吧。”
“倒的确是件喜事。”白玄雷温温笑着看她一脸菜色,“宫里头恐怕要舔小皇子了。”
楚轩瑶狠狠瞪了他一眼,跑出偏殿飙到霰汐宫,那里头每个人都笑意洋洋,昙姿还轻轻哼着曲子。她一看到公主回来就呈上一碗酸梅汤:“可是熬出头了。”
“搞笑!干嘛带我一个人去!”
“皇上喜欢公主呗!”芙影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凑上去一眨眼天经地义地说。楚轩瑶“啧”一声甩了甩脑袋,皇帝会看上她?每次被打包到龙翔宫时候他要么不在,要么已经梦周公去了,她也晓得自己的身板对男人太没吸引力了,可他有必要表现得那么明白伐?有阴谋,有阴谋……
十日之后的正月廿五,楚轩瑶裹着银狸裘站在白玄雷面前。老师安静地把大手放在她的脑袋上,轻叹了一声。“你有没有别的名字?”
她点点头,“风清痕。”
“风?”白玄雷眼中有一瞬的软弱,只是那潭春水马上又结冰了。“很不错的姓,出门就用这个名字吧,它会帮你省去不少麻烦。”
“麻烦?”
白玄雷呵呵笑起来,白色的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今天可没有披大氅,清逸得如同一只沙鸥。但他却错开了她的问题轻轻讲:“你上课总是那么不用心,不过也已经够了——老师教得东西常常要温习,即使不懂的也要记着,回来的时候再问——这一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别到时候把什么都忘记了。”
楚轩瑶鼻子一酸蹭了蹭他的大袖。
“出去开开眼界是好事。若是舍不得老师的话……”
“才没呢!你有那么多人舍不得,又不缺我一个!”她转身朝他挥了挥粉红色的小爪,一溜烟朝统万门跑去。“我会早点回来的!”
白玄雷慢慢褪下笑颜,在清晨的阳光中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她,但他告诉自己这不重要,不是吗?只是心角又空出来一块,好像他的心本来就是空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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