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再不说这多少钱我就走了啊！她拿着巴赫和舒伯特的两张古典CD，狠狠地敲桌子，试图引起正热烈地煲着电话粥的老板的注意。可是老板自顾自地，不理她。她气急了，收起两张CD转身走出店门。
一步，两步，三步，她的脚步渐渐迟缓，然后使劲地跺脚，冲回音像店放下一张100元大钞就又旋风似的回到了大街上。步履凌乱，眼神飘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回头望望曾卖饰品的音像店，看看曾坐着一对夫妇的柜台椅，她记忆里尽力忘却的碎片又活跃起来……
那时候该是五年级，出学校路口超市的老板态度恶劣，她在里面转了几圈就被念：“我说你啊，到底买不买？不买出去！转来转去，别是小偷吧！”她猛地抬起头，气极，“我马上就好。”然后躲进货架间，目光狠狠的，你说我是小偷是吧，好啊，我偷给你看！她的手颤颤地伸向架上的咪咪，忽然有声咳嗽，她一下子收回手去，装得很随意，心跳是止不住地快。等人过去了，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然后迅疾地抓起咪咪藏进冬装大大的口袋里，急急地冲出超市，不管身后老板娘的叫喊，一口气跑出很远。到小巷里，她拿出咪咪，不安地拆封，味如嚼蜡。接连几天，她惶惶不安地度过，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安心了，胆子大起来，没事就进超市逛，老板说她一句她偷一样东西，有时候故意讨骂，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每次，走出门去，她若无其事。日子久了，她再没什么愧疚心理，进去，一转身间就有“货”到手，她甚至还和圆圆、诗炫耀，她把她们都拉下了水，互相打着掩护，乐此不疲。
她不再满足于一家超市，她开始养成习惯，购物的时候付账能躲就躲，甚至在超市里明目张胆地吃未付款的物品，她理直气壮，于是没有人怀疑。就这样，她爱上了偷盗成功的刺激，
放暑假后，她常常约着圆圆和诗集体横扫一条街，包里鼓鼓囊囊的，可是皮夹子不曾打开过几次。有时候她看着家里她带回的成堆不需要的物品，也会觉得羞耻，会说最后一次，可是一路过商店，就忍不住想挑战店员的禁戒防线，偷，就好像毒瘾，她一次次戒，戒不掉。她们甚至还去过化妆品店，价格上千的化妆品她们一个眼神，身子一挡，就落入袖口或者包中，空包出去满包回。把化妆品都堆在圆圆床上平分的时候，她忽然一阵恶心，想到一个词叫分赃。于是她夺门而出，没带走一件“战利品”——那些她拼着人格得来的东西。她恐慌她没想过从5毛到上千的距离是那么小，她试图用最后的努力，保持她的沉默骄傲，她失败了。
最后一次偷是在那家现在卖音像的饰品店。她一如既往地手心一翻，让饰品从货架上消失，她看看盯她许久的老板娘，想了想，把几串项链放进一个礼品盒，然后把盒子放上柜台，“就买这个盒子。”“那么久，就盒子？”她使劲点头，接着头上一轻——她藏在头发里的手链在地上。她一呆，然后很自然地蹲下去并且笑，“就知道这样装饰好看不好戴。”低头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袋口开着，这样一蹲，更使得里面的东西全方位曝光。她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抬头看冷冷盯着她的老板娘。她收起笑容，站起身来，脑子很混乱可是竭力保持着表情的平静。“拿出来。”老板娘的声音很宏亮，语气强硬。热闹的店一下子安静下来，店门口陆续有围观者，对着她戚戚戳戳，她咬咬嘴唇，装傻，“什么？”然后看看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些啊，不好意思，刚刚拿不过放包里，忘记了。”她很努力地忽略老板娘质疑的目光和群众的猜疑，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然后挺直脊背，努力保持着骄傲，老板娘冷笑，“是吗？”她的指甲嵌进指腹，“不是吗？”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接，她把恳求咽进肚子，竭力使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老板娘看了她很久，然后叹气，“唉，毕竟还是孩子啊……你走吧。”她一怔，几乎就要夺路而逃，可是外面围观者的议论轰鸣着她的大脑，于是她昂起头，“走什么？走不就代表我是小偷？我会买下这些东西，而你怀疑我的人格，我要你道歉！”“你！”老板娘气白了脸，她的沉默骄傲使得她回不了头。“对不起。”老板娘低下了头，她一下子惊慌失措，接着语气急促地说，“没关系。”终于忍不住付款抓起饰品逃回了家。她把那些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然后终于抱膝哭了。
从此她再没偷过，每一次购物都拉上别人，都很竭力地抑制自己的习惯。偶尔动那种念头，都会觉得好恨自己，然后变相惩罚自己，比如多付钱，比如去那家店，一遍遍地回忆，一次次让老板娘的声音在脑海回荡。
她其实无比感激身后这家店的原来主人，是他们成全了她的沉默骄傲，那一声对不起，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尤其在那家店在她离开后经营不善倒闭之后。她甚至不敢想，如果不是他们，她会怎么样，无论是放任自流还是失尽尊严她都承受不起。
如今，她已经从爱饰品的小女孩变成喜欢古典的少女，他们见证她的成长。有的时候想，有这段经历未必不好。
就像栏杆，必定先漆上厚重的黑色底漆，才可以五彩斑斓。
就像警察，一定是先学会了小偷的伎俩然后去克制它。
就像婴儿，总是经历了混沌才得以出生见到外面多彩的世界。
这对她就是一种特殊的磨砺，让她几乎一夜成长。
她现在终于有勇气，可以在黑暗中欲火重生，让感恩向善的种子在暗处照样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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