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飞敛翼鸷将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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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连番几桩大事的耽误,御驾巡幸燕山行宫也延缓下来。就在诸事具备,只待銮仪起驾的前夕,皇上忽感风寒,御医担忧他能否经受鞍马劳顿,劝其暂缓出巡。
“皇上还是执意要去?”骆皇后慵然倚着锦靠,从晋王妃手上啜了口参汤,淡淡瞥向昀凰。宫装素颜的太子妃垂手侍立一旁,恭然应道,“今日群臣进谏,父皇也略有些动摇,不若之前坚持。”骆后闻言不语,只是摇头苦笑。
“母后放心,臣媳也当尽力劝谏父皇。”太子妃温言低眉,态度柔顺。
“如此甚好。”骆后颔首,“让皇上好好将养身子,以龙体为重。”
昀凰叩首告退,晋王妃起身送她至殿外。
小世子承晟十分喜欢这位温柔和顺的太子妃,也追在她身后,不舍得她离开。
内殿珠帘摇曳,只留骆后一人静静倚了凤榻,望着透入地上的晨间光影,端庄面容骤然浮上阴霾,喃喃自语道,“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不去。”
承晟牵了昀凰的衣带,奶声奶气将她前日教他的南朝歌谣唱了一遍。昀凰与晋王妃骆臻相视而笑,直夸他唱得极好。承晟常被骆后和母亲责备,除了底下奴婢,难得有人真心夸他,因此越发赖在昀凰身边撒娇不已。的6d
“承晟,又在顽皮。”
远处一声低斥,吓得那孩子慌忙躲到昀凰身后。
迎面却见晋王撑了伞,在初春细雨中翩然而来。他走得极快,将侍从都远远抛在后头,步履间袖袂翻飞,衣带当风。昀凰牵起承晟,远远朝他微笑。
也不知是几时下起的雨,细细朦朦,洒了一天一地。
三人含笑见礼,这些日子常在中宫侍奉骆后,晋王夫妇与太子妃时有相见,也不若初时拘束。晋王俯身唤承晟,孩子却有些怕他。昀凰牵了他小手,轻轻交到父亲手中。晋王抬目看昀凰,只是极轻快的一眼,指尖却酥酥拂过她掌心。
身后便是骆臻,左右也是耳目,昀凰蓦然缩手,耳后已有几分灼热。
却听鸟鸣啾啾,承晟欢叫一声,从父亲袖袍里发现了个玲珑金丝笼,里头是一只羽色斑斓的珍雀。骆臻脱口喜道,“你果真替母后寻来这稀罕鸟儿。”
昀凰觑着有趣,也伸指逗了逗鸟儿,莞尔道,“殿下真是有心人。”
“当心。”晋王抬手一挡,以广袖遮住昀凰的手,“这鸟会啄人的。”
晋王妃忙接过鸟笼,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嗔道,“他只对这些细碎玩意有心。”
鸟儿受了惊吓,在笼中扑楞楞乱飞乱撞,晋王低头对承晟一笑,“拿进去吧,当心惊着它。”承晟欢喜地捧了雀笼,一路小跑入殿,骆臻也忙不迭也跟了进去。
二人回眸相视,他目光复杂莫名,令昀凰心中微窒,侧了脸不愿再看他。晋王缄默片刻,终究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方才见了御医,听说父皇颇为动摇,有意延后出巡。”
昀凰一凛,抬眸看向晋王。
他眼里锋芒闪动,透出不容退让的决然,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语声说,“岁不我与。”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旦夕祸在,时不我待。
风裹斜雨扑进廊下,沾湿鬓发,初春天气里,蓦然起了彻骨深寒。
是夜,宫中离奇起火,将皇上所乘的玉辇烧毁。
同时被大火毁坏的还有皇后仪凤旗、翠华旗、入跸旗等细小物件。毁坏御用之物是死罪,龙辇更是天家威仪之表,毁于火中,是为凶兆。皇上闻知大怒,将当夜值守的侍丞、内侍、宫人一并杖责,两名疏忽职守的侍丞被当场杖毙。

将近天明,雨势更急。
昭庆宫中灯火通明,内臣近侍在外面雨幕里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太子、太子妃、晋王、大侍丞俱在里边长跪请罪。皇上余怒未平,整宿不曾入睡,深凹的眼窝越发塌陷下去,格外透出阴沉。骆皇后病势初愈,侧坐一旁苍白了脸色,也不言语。
“凶兆?”皇上冷哼,徐徐扫视眼前诸人,“你等劝谏无果,便借着这大凶之兆,好拦住朕出巡?”
底下死寂无声。
“朕不过是去看看太后,碍着了谁?是谁如此心虚,连上十几道折子盼朕留在宫里?”他每说一句便提高一声,到最后已是哑声怒喝,震得众人心惊胆颤。骆后在边上无动于衷,微阖了眼,仿佛入定一般。然而,众人都明白皇上斥的是谁。
最不愿见着皇上与高太后母子言和的人,当然是骆皇后。
高太后落到如今凄凉境地,不可谓没有她的“功劳”。
昔年先皇后元氏,虽与皇上自幼结发,却始终不得高太后欢心。待骆妃获宠,便与高太后联手排挤元氏皇后,令皇上对其疏远生厌。虽然宫中讳莫如深,却盛传元皇后之死,是骆后一手设计。皇上虽有疑虑,却无实据,最终在高太后一力支持下,将骆妃扶上后位。
谁又料到,羽翼丰足的骆皇后却趁太后专权,与皇上母子反目之机,背叛了一手栽培她的高太后,反戈夺去后宫大权。要说高太后最恨之人,便是她了。
更何况皇上启用诚王,与太后言和,无非是为了辅佐东宫,稳固太子之势。迎来一个南朝太子妃与她相斗还不够,连高太后也要一并迎回。即便他百年之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宫中,不怕她这皇太后东山再起——可见他是这般厌憎她,骆后冷冷想着,心中被万般怨毒啃啮,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皇上亦冷冷侧目,看向她的眼光既有厌恶亦有悲哀。
连日里多番劝谏的大臣都是亲近后党之人,他只当视而不见。原是执意不改行期的,未料这两日风寒加剧,年老之人畏惧病痛,本已起了延期之念……想不到一语成谶,她到底耐不住性子,想出这奇蠢的主意。
恰在此时,她迎上他目光,兀自狡辩道,“陛下息怒,臣妾等冒死劝谏,也是为陛下龙体着想。如今年岁不同,陛下已不是青壮之年,何必如此逞强……”
这是讥讽他老迈无能么,皇上失声冷笑,“朕这把老骨头还没熬到头。”
众人诚惶诚恐,伏地叩请圣上息怒。
太子妃顿首道,“臣媳无能,御辇被毁皆因臣媳疏忽所致,望父皇责罚。”
“只怕你不疏忽也一样出事!”皇上冷着脸,看也不看昀凰,话却是说给众人听的,“不过是烧毁了玉辇,你即刻给朕督造下去,明日此时,朕就要看到全副銮驾,整饬待发!”
昀凰叩首,“臣媳遵旨。”
太子亦叩首道,“父皇福佑天下,御驾巡幸,万民景仰。”
众人齐齐应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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