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女知青成了高压线,农垦兵抢险保江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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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贱夫妻百事哀”是一句历尽沧桑之后的大实话
◇下了乡的女知青被比成“高压线”
◇“创作”了一首歌《农垦战士前进在五七大道上》
◇九号台风终于过去。地里一片狼藉,今年的棉花产量又高不到哪里去了
◇雨暴风狂之中,江堤上的决口差点就堵不住
◇新组建的五营**思想文艺宣传队很像个样子
◇向连长要求调到农场最偏僻的连队去。我需要一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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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收到了你8月13日寄来的信。
我决没有这样的意思,要妹妹去拚命参加体力劳动。在三大队七小队的两年难道还没有受够么?但是,既然谈到这个问题,我认为,有机会还是要适当地参加些体育锻炼,目的是保持一个强而健的身体。我喜欢妹妹再“撒野”一点。再推开去,在生活中,按道理说,我应该能满足妹妹各个方面的要求,包括物质上的享受。像小潘那样满脑子的挂衣橱、自行车、手表什么的,俗是俗了点,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也不能说她就全然不对。但我担心的是我恐怕能力不够。我绝不会允许你到这儿来和我一起劳动,即使是替我考虑。那将会使我无时无刻不在强烈的内疚中生活,我这一辈子将再也不会有一天真正快活的日子。精神生活当然高于物质生活,但物质是第一性的这一点也毋庸置疑。元稹的“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是一句历尽沧桑之后的大实话。我希望我们未来的生活不至于到困窘的程度,就像我们的这个连长,穷成这样,还折腾得这么起劲。但是你生活水平的下降也必须有个限度。我在努力,我希望我能有成效,但是——此刻谈这些也无用无益,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关于把下了乡的女知青比成高压线的事,在这里也早就听说。妹妹在为自己的同类们感到高兴,说是以后那些坏蛋再也不敢欺负本来就很可怜的姐妹们了。事情恐怕不是那样简单。问题是,之所以采取这种办法,是因为这一类的事情太多了,已经多得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了。妹妹在方亭,周围是舅舅姨娘、表兄表姐团团围着,事实上并没有尝到女知青生活的艰难。我们这里也还好。但是听说有些插队到内地,特别是老、少、边、穷地区的知青带回来的消息,简直是一塌糊涂。我们这里知青集中,消息传起来也快。一些具体的情况就不跟你细说了,话也不好听。这里面有好多不同的情况。有的确实是坏人去强暴女知青,穷乡僻壤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有的是女知青自己生活能力太弱,想找个过得去的主儿把自己嫁了,有个依靠;更多的则是领导利用职权恐吓诱骗,顺昌逆亡;甚至还有急于想脱离苦海的,主动地投怀送抱,想以此为代价换一个好去处,招工、上学、入党、提干、病退、困退、回城……。以前,军婚才是高压线,谁要是想动现役军人妻子、未婚妻的脑筋就是“毁我长城”,那是为了保证军队的稳定。把女知青比成高压线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维护**上山下乡的革命路线?我看是因为这事再不管就不得了了。而且,这个跟军婚又有不同,根本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权宜之计而已。我们不说这个话题吧。越说话越多,我们对此不但无能为力,还又事不关已,且高高挂起再说。反正,我觉得,这虽然是件好事,但是不值得高兴。这是我们知青的悲哀。
这个文革开始以后第一次真正让人休息的暑假,望妹妹也能彻底地放松一下自己。回想起来,这一次的见面,真是难坏了妹妹,本来应该是享受爱的欢乐,然而却要顶着那样的压力,躲开那样严密的监视,想方设法,甚至把小琼**来做护身符。如雪,你的家庭真的是铁板一块地反对我们的相恋,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吗?你那么会讲道理,能不能做点工作试试?
从昨天开始,广播里边在说,今年的九号台风要来了,很可能要经过我们这里。伴着台风可能还有大潮。连队里已经在动员大家作好抗强台风、抗大潮水的准备。老职工们说,去年偏旱,我们日子好过,今年恐怕够呛了。到时候雉水恐怕也要受到九号台风的影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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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8号起,便开始在宿舍里编写文娱活动用的材料。要我“创作”一首歌,题目是《农垦战士前进在五七大道上》;要编一个小歌舞《我们是**的农垦兵》;一个对口词《踏着先辈的脚印走》。花了四五天,先把词儿搞出来,再反复修改,反复地征求大家的意见。这样即使以后发现有什么错误,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词已经都差不多了,小歌舞和对口词给他们排去了,我这两天正在酝酿着给歌词谱曲。我把歌词抄给你,让你看看我们兵团战士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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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垦战士前进在五七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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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的长江翻卷着千层波浪,浩瀚的黄海映射着万道霞光,我们守卫在祖国边哨的农垦战士,一手拿锄,一手拿枪,牢记**的教导,为人民备战备荒。
滔滔的长江像我们心潮澎湃,浩瀚的黄海像我们豪情满怀,我们战斗在反修前线的农垦战士,屯垦戍边,红心向党,牢记**的教导,为革命贡献力量。
滔滔的长江和我们一起欢呼,浩瀚的黄海和我们同声歌唱,我们前进在革命路上的农垦战士,斗志昂扬,改地换天,牢记**的教导,为祖国奋发图强。
副歌:
**的教导指引着我们,永远革命,永远前进,前进在光辉的五七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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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胖教导员看过了歌词以后,急得直拍大腿,一迭连声地说怎么早没有想到。让我赶快把曲子谱好,以“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农垦第四师34团五营创作组”的名义寄到国务院革命歌曲征集小组去。看他激动得那个样子,我想笑又不敢。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新意,全都是很公式化的东西。就好像砌一片墙,搬过来搬过去,总共就那么几块砖头。按鲁迅的说法,这是“遵命文学”。
妹妹再会!我来专心“作曲”。
8,15
九号台风终于过去了。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酷烈。只有房前屋后、路边田头坑坑洼洼的积水、遍地的泥泞和无法下脚的农田在提醒人们回忆起那场疯狂地肆虐的暴风雨。连部西边,砖墙草顶的的那一排房子正在重盖房顶。一边还有人在开玩笑:“忙着盖做啥?掀也掀掉了,索性等等,把里面晒晒干再盖啦!”那一排房子前天在雨暴风狂中被掀去了东边一半的上盖。情急之下有七八个人爬上了房顶拉绳子,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西边一半。等到从仓库里拿来成卷的农用塑料薄膜,水已经在从屋子里边往外流。看见男人在叫,女人在哭,但声音和眼泪都融没在风雨之中。《沙家浜》里有一句唱词叫“汤浇蚁**”,就是那个味道。我们这些住芦席棚的因为注意防范,听到消息后就拉绳打桩,倒是基本上都没有出事。但是,地里的棉花却是一片狼藉,掉落的棉桃和花蕾随处可见。今年的棉花产量又高不到哪里去了。

对我们最严峻的考验是在前天夜里。江堤上的决口差点就堵不住。要是真决了口,我们32连、北边的29连、西边的33、34连四个连队共计一万三千多亩地就将是一片汪洋,“人或为鱼鳖”。
18号那天,白天一整天都是二排的三个男生班在巡堤。上半夜是一排,下半夜是我们三排,说好了一点钟交接班。我们都已经早早地上了床,养精蓄锐。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雨又开始下大了,整个世界都浸泡在风雨之中,地动山摇的。就在瓢泼盆倾地下得最大的时候,只听得外边人声慌乱,小韩那变了音的嗓子在喊,三排!全部起来!上堤抢险!一时间那个乱呀!帐子一掀人就跳出来了,有的连鞋也不穿,大锹、泥络子、成捆的草包,扛了就跑。说是叫女生不要去,仍然去了不少女生。所有的马灯,公家的、私人的,全都点上了,在漆黑一团的风雨中鬼火似的乱晃乱窜。幸亏有那么些马灯,多少能看见一些。我马上也要去买一只。那玩艺儿太有用了。
我们冲到堤上决口的地方,发现泥络子根本派不上用场,全都散拉拉地扔得满地都是。草包也无法装满,只能装个六、七成,两个人帮着提上肩背,扛起来就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声在风雨中此起彼伏。不断有人跌倒了再往起爬。有的是脚下滑,自己跌倒的,也有被人撞倒的。只听得到处都哎哟哎哟的,也不知道跌的是谁,也不知道是谁撞的。有人站在堤顶上靠长江的一边高举着马灯,不住地提醒大家不要越过边界跌下大江。这是眼下最轻松的工作,但没有他们却也不行。潮涨上来还没有平堤顶,但是一阵风过来,能把浪掀得比人还高。我背着一包土冲到缺口边,发现缺口也就只有不到两米宽,但是水流很急。夜黑雨大,虽然有几盏马灯,仍然看不很清楚。把草包卸给专门往水里抛的人,再冲回去,却被扔在半道上的泥络子和扁担连着绊倒两次。有的人来不及了就在缺口附近的江堤上取土,于是旁边就有人骂,你发昏啦,这个地方的土是能挖的?紧接着就听见东边有人在声嘶力竭地拚着命喊:“赶快分一部分人到这边来!这边也破了口子了!”整个儿一个被挖开了的蚂蚁窝。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有人在嗄着嗓子喊:共青团员们!革命青年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于是看见人影子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跳下去被水一冲立刻就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但也立刻就被人拉住。刚下去时觉得水冰凉,但一会儿之后发现也不是太凉的。手挽手地牵起来挤成一团,一点怕的感觉也没有了,反而比在堤上安逸。人到底不是草包,再一个个互相拉扯着,水势立刻就缓了下来。看来,这是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而且,水是向堤内流的,不用担心人被冲下大江。
当决口都被堵上,险情基本消除时,潮水也开始退下去。那风雨竟然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了一样,雨也小了,风也小了。于是有人便笑骂这害人的台风。更多的人则木然地站在一边,有的就一**坐在地上。筋疲力尽。有一两个人拎着马灯在找自己的塑料雨衣,到哪里找去?
两个排的排长们互相谦让,都要对方带人回去休息。到此时才知道早已过了半夜。结果是按原计划执行,让我们三排接下去巡堤到天亮。因为潮水已退,不会再有破堤的危险了,于是决定只留下我们十七班十来个人。底下巡堤纯粹是例行公事,修修补补的事且留到明天再说。只是湿衣服裹在身上太冷。大队人马走了以后,有的同伴干脆脱得精光。虽然是八月里,雨一阵风一阵,却还是冷得直抖。然而咬咬牙,跑几步,蹦几蹦,也就过来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天也就亮了。这才发现,好多人手上有横七竖八的伤痕,这是撑着草包装土时,被大锹划的。于是有人说,下次再遇上破堤抢险,要抢着拿大锹,不要拿草包。别人就骂他是乌鸦嘴,臭灵,这样的罪以后肯定还有得受。
我们这些知青。我们这些兵团战士。革命青年。妹妹竟然还在想大不了不做教师,到这里来和我一起劳动。“我们革命人民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今天下午宣传队排练。晚上要到营部去演出。
8,20
前天下午,我们十来个人带着自己的乐器和铺盖卷儿,到武装连来集中。新组建的五营**思想宣传队很像个样子。现在我们的乐器班子里有四把小提琴,一架扬琴,三把二胡,一支三弦,一只中阮,两支笛,一把板胡,一把京胡,甚至还有一支黑管。很像样了吧?团部宣传股派了一个姓张的干事,有帽徽领章的解放军,来担任宣传队队长,小韩是付队长。全队共29个人。感觉就是鸟枪换炮了。武装连正在组建之中,房子已基本上砌好了,还不曾有一个人。我们吃饭要跑二里路,到31连食堂去。
应该告诉你一件事。
八月份就要结束了。你们也马上就要开学了。全中国的大中小学都要开学了。苦苦思虑了几个不眠之夜,我做了一个决定。大前天,就是到武装连来集中的前一天下午,去找萨连长谈了一次话。破釜沉舟。
我跟他说,我知道我的事儿不好办。也不想为难他了。但是,如果没有办法到什么好地方去,我另外有一个要求,应该是不难办得到的。我要求调到九营49连去。49连在全农场的最东边,离我们32连有二十四、五里远。在我们原来农校的东边还有十里路左右。他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是49连。我告诉他,我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埋下头来好好劳动。这个恋爱不谈了,不想再牵累人家女孩子了。一切都到此结束。我已经不想再做任何的尝试和努力,认命。不想看书了,不想拉琴了,不想再写写画画了。今生今世,除了上厕所,连纸也不想再碰了。这是我对他的最后一个要求,请他千万成全。我们就这样沉默着,互相看了有十分钟。他闭上眼睛对我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个事情最迟在今年元旦之前解决。”跟他道别,要出门时,他又加了一句:“明天到营部宣传队。去了以后好好干。马上就要四好初评了。”
如雪!你能不能估计得出,我的前面是祸是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前面是个万丈深渊,我也认了。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变化。向好处变当然好,向坏处变的话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想继续这样没有限期地拖下去了。
你的(?)辰大7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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