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只有一件事十分后悔，就是没有多抢几个吻
◇对情侣来说，爱情是主要的；而对夫妻来说，经济就也是重要的了
◇马克思收集了许多有关爱情的民歌，作为赠给他的未婚妻燕妮的特别的情书
◇几个雉水人之间已经不常联络，“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准备打仗，元旦、春节期间一律不准请假，有违反者按军法以逃兵论处
◇有通知下来，为了备战，整个农场将有两年时间不供应生活用煤
o
o
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o
o
妹妹：你好！
今天已是13号了。10号滨江车站一别，你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又似乎不知道已经隔了多少时候。我已经又在焦急地盼望着春节……
10号晚上回雉后，在寄存处取自行车方便吗？当晚是宿在城里还是立刻就下乡了？回家后有什么闲话没有？很不放心，望来信告知。这一次总算没有碰到什么意外，在滨江人民公园里度过了愉快的几个小时。在雉水上车时，我担心得不得了，生怕无巧不巧地遇上哪个熟人，再弄一场风波出来。我们也太可怜了，成年累月地连面也见不上，好不容易见一次又提心吊胆的。此刻回想起来，这一次只有一件事十分后悔，就是没有多抢几个吻——你真的讨厌我吻你吗？我的妹妹？
你走后只过了一会儿，我也就离开了滨江。到张芝山下车，搭了一辆二等车到农场，花了两毛钱。然后又走了不到二十里，到三十五队的时候，已经是上灯时分。徐剑才正在我们宿舍里，坐在我的床边：他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光荣入伍，第二天就要离开32连。我们这几天仍在脱粒水稻，活儿不重，跟玩儿一样，也不学习，闲工夫还是比较多的。只是早上开始要出操，起得也未免太早了一点。有多早呢？散了早操看日出。你在方亭什么时候起身？还要开早工。我觉得，农村里逼着大家开早工其实并没有道理，更不用说还用工分作为手段了。正如你所说，迟到了是要扣工分的，干活出劲不出劲却没有人管。这样的结果就是点名排队时跟失火烧起来了似的，等点过了名开始干活了，再利用工作时间休息。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
这一次在滨江人民公园里，说到“对情侣来说，爱情是主要的；而对夫妻来说，经济就必须提到一定的高度上来了。”也不说是压倒一切吧，反正应当是相当重要的。我觉得，在这一方面，大概应该有一个界线。首先，必须不为吃穿而发愁，要有一个最基本的生活保证，这是最起码的条件。然后再去考虑怎样生活得舒服一点，吃得好一些，讲究营养、口味；穿得好些，讲求衣料高级些，颜色如何搭配……，这就分开档次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在这一条界线之下的时候，就是说，连饱暖都顾不上的时候，在一般的夫妻间才会出现互相埋怨，以至吵嘴的情况。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呵！如雪！你能想象得出，我将怎样和你吵嘴吗？不！这样的事情是绝不会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怎么可能呢？我相信，我对你只能是永恒的爱，抛弃了一切条件的、至高无上的爱。这不是发誓，更不是“不怀好意”的欺骗。事实将会用时间来证实这一点。或许，也可以说是“不怀好意”吧？也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不就是想多抢几个吻吗？至于妹妹认为还要考验，那就考验吧。只怕监考人带观点，是不是？呵，不会的，我的如雪，永远是我的！爱还爱不过来，哥哥怎么会跟你吵架呢？
这次来了以后，见了一本小书，《马克思、恩格斯收集的民歌》。书不是很厚，我打算花点时间来抄下来。上次看过一本《马克思的青年时代》，了解了不少这位伟人年青时的故事，知道了他并不是一天到晚板着面孔对人分析剩余价值，看了这本书以后，才知道，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当年也是一个多情的少年。这本书里一共有26首各种各样的诗歌，分为三个部分。后面两个部分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后期的论文、信札中引用过的民歌，政治倾向都非常强。第一部分的19首民歌则是马克思青年时代收集的欧洲各个民族所创作、流传的爱情抒情歌曲和诙谐歌曲，他把这本民歌纪念册赠给了他的未婚妻燕妮。他在纪念册的卷首写道：“这是德国、西班牙、希腊、拉脱维亚、拉普兰、爱沙尼亚、阿尔巴尼亚等国的一些民歌，是从不同的集子中选录的。仅以此献给我亲爱的燕妮。卡尔•马克思，柏林。1839年”。1839年，马克思只有22岁。在书后的附录里，作者写道：“马克思不得不等待了燕妮整整七年。很难想象，在燕妮的亲属同意他们结婚之前，他们俩受了多少痛苦和折磨。这是因为马克思当时很年青，而且他只是一个社会地位不高、未来没有保障的平凡的大学生。特利尔出众的美女有那么多的追随者，从她的那些贵族亲戚的眼光看来，这些追随者可以保障她的生活，保证她能享受充分的豪华与奢侈。卡尔秘密地写信给燕妮，不让她的家知道。……燕妮迟疑了许久未曾答应马克思，她的沉默是使他觉得无限惊恐和痛苦的根源。所以，他那赠给自己未婚妻的抄录着民歌的纪念册，就成了一种特殊的情书。”看着这本小书，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们的爱情。从我到滨江农场来插场，我们开始通信联系起，已经四年半了。就是从67年春末夏初我们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到现在也已经两年半了。我们还要等多少年呢？也要等七年吗？上次在滨江人民公园里，你说，再过几年……，而我说，哪怕再过十几年也不要紧，而且，我决不会让你尝受生活中的窘迫，让你感受到生活的担子的沉重。换句话说，我知道，要建立我们共同的生活，需要什么样的条件。马克思的爸爸写信给他说：“……要为这个姑娘创造一个理想的未来……这是一个普通的、实际的任务。这个任务应当在现实的世界中解决，而不是在一间被熏黑了的油灯照亮了的、里面坐着一个孤僻的学者的房子里解决。……”此刻，我正坐在一盏“被熏黑了的油灯”跟前，想着我应当用什么方法去实践我对妹妹许下的诺言。政治条件已然如此。经济条件也是一碗白开水，一眼可以看到底。“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那只不过是一种信念。用什么方法去搞到牛奶，搞到面包，才是我必须解决的实际问题。用上次吃鸡的方法显然不是正路，我也不擅于此，而且决非长久之计。“怎么办？怎么办？事到其间好为难。**，有您的教导，有群众的智慧，我定能战胜顽敌度难关。”那也只是戏里边阿庆嫂的唱词而已。如雪呵如雪！你知不知道，**著作里，有哪一条语录，哪一篇文章能解决这个难题呢？
你再稍等一等，我将用最快的速度来把这本小书抄好，从前言到注释到附录，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小徐参军已经走了好几天。只知道他们这一拨去山东，好像是青岛附近，具体到哪里不知道。他这一走，男生就剩了我和小钟，但他是连队文书，我们的共同语言已经不多。何况上次为凳子的事挨刮之后，他明显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几个女生也已散开，虽然还在一个连队，有事情找人已不怎么方便。“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夜已深，人已静。明天还要早早出操。就先写到这儿吧。
69，12，13
如雪：你好！
今天中午收到你的信。这一次实在是来得快。
我的身体妹妹不必担心，底子好，复原也快。近几天来，心里高兴，精神也就特好，虽然还是瘦，可是气色眼见比以前好得多。正在按照妹妹的要求，戒烟酒，生活条理化。当然，成绩还不能使人满意，当继续努力。
高尔基的《海燕》草书条幅已经写好了，正好一整张宣纸。自己很满意。你知道我写的时候，心中激荡着怎样的感情呀！呵，妹妹想得到的。《马克思、恩格斯收集的民歌》正在抄，第一部分已经差不多了。我明天就到中心队医院看病去。看来情况不太令人满意，但我想也不会有多大问题。
以后再写，我的最亲爱的！
12，16中午匆匆
1969眼看就要结束了，又是一年。
你这几天在干些什么呀？你不是说过要把你生活的环境写了告诉我的吗？每天上早工点名的时候，你那个七十多岁的婆婆还是那样救火似的奔向大场吗？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一次过春节，我大概不能回雉了。本来，我准备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逃回去的。这里，凡是没请假就走的、超假不回的，都要算着日子扣钱、扣粮，还要在排以上的会上斗私批修。但这些都可以不管它。本来，连队里平常总是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准假比例。我准备哪怕冒一下大不韪，不请假就走，钱呵粮的让他扣去，就是做个斗私批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今天连长在大会上正式宣布：根据中央的指示和军委办事组的命令，认真备战，准备打仗，兵团总部已经命令所属各师、各团，元旦、春节期间一律不准假。有违反的，按军纪以逃兵论处。连长还说了：你也走不出去。除非插了翅膀从天上飞。团部、师部新近都成立了直属的警卫连，都是从各个连队选拔的出身红、思想好的精壮小伙子，专门负责巡查，缉拿散兵游勇。所有的路口都日夜有人把守。抓到了首先就是关禁闭。冬天了，也不怕谁夜里脱了衣服从河里游过去。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几个常州人在说：走了是逃兵，军法从事；不走是囚犯，劳动改造。反正一样。上次回去，见到几个插队的同学，他们表示出对我们建设兵团的羡慕，吃食堂罗，集体生活罗，得让他们听听这个，下次就不羡慕了。
我的身体还是很好的。前几天队里搞草——上面有通知下来，为了备战，整个农场将有两年时间不供应生活用煤。于是连里规定了每人一千斤草的任务。我现在能挑一百七、八十斤的担子走三四里路，不停、不换肩。中耳炎大概已经好了。这次来场后，每天都睡得很晚起得很早，胃没有再痛过，只是头又痛过一次，断断续续疼了有两天，仍然是讨厌的偏头痛。还有，这一次香烟是彻底戒掉了。一直说戒，都说了有一年多。20多天了，一支也没有抽过。为了你，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呢？
本来准备给你写几个我周围的人的，让你知道我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生活。但终于没有写。下次再说吧。如雪！你到我这儿来玩几天，好不好？我走不了，你到这儿来，总是可以的吧？有几样东西，又不好寄，又不好请人带。还有，来看看我，总是应该的吧？跟小吕、小潘她们结伴来也行。钱其芳她们不也是你们跳《采茶舞》、《丰收舞》时的好朋友吗？保证你们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到这儿来看看吧，我的亲爱的！
《马克思、恩格斯收集的民歌》已经抄好了，正好一本学校里用的练习薄。信里不好寄，以后再想法请人带给你吧。我这几天在给自己抄一本“同韵字集”。把字典上同韵的字，比如呵（a）、巴(ba)、擦(ca)、大(da)……等字归在一条项下，只有字，没有解释。其用处想来是不言而喻的──诗呵词呵，凡是要写什么押韵的东西都可以用。
祝你健康、愉快。多保重！
你的兄1969，12，24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