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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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城,一个衣食与习俗迥异于宋人的番国,但却又深受中华文化的影响,处处可以看到华夏文化的痕迹。
在占城,能够读写汉字的人并不少,书生科考时,亦用汉字书写,而不用他们喃字。占城历来臣服于中国,为中国的属国,直到兴道的祖上建立了陈国,国家有所强大,才不再朝贡于宋。
陈兴道的居所,并不富丽堂皇,只是一座看起来颇为简朴的仿中式建筑,有着清幽的庭院。
在占城,普通百姓所居住的,也只是木制的简陋吊脚楼而已。
孙昕与兴道结识多年,孙昕从十五岁开始便跟随船队出海航行,每次出海一般都需要到占城靠港补给。而占城王室有款待中国商人的习惯,因为他们喜好宋人的瓷器与丝绸,这两样东西,在占城皆是身份的象征。
孙昕是第一次航海的时候结识兴道的,两人虽然性情截然不同,但却是极好的朋友。
兴道在府里举办酒宴招待了孙昕船队里的主要人员,他与他的妻子香兰还有孙昕坐于正席,其余人也按身份安排了位置。
宝生与吴炎还有萧瑶等人坐在一起,他不时抬头看像正席位置上的孙昕,看他与兴道谈笑风生,对兴道的妻子彬彬有礼,这样的孙昕是一个健谈,温文尔雅的人。
“菜来了,宝生。”吴炎轻推了宝生一下,对他而言,兴道每次设酒宴,都是山珍海味,难得吃上一回。
“嗯。”宝生看了眼前丰盛的菜肴,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烤肉似的东西,放嘴里细细地嚼,味道颇为特别。
“吴大夫,你经常跟随少东家出海吧?”宝生抬头问吴炎。
“是有些年头了,从少东家开始掌管这支船队那会,我和萧瑶就在船上了。”吴炎边吃着东西边回宝生,他筷子夹得勤快,偶尔还会帮他一旁的萧瑶夹几样东西放他碗里。
“少东家以前是不是也会这样?”宝生轻轻问道。
“怎样?”吴炎不解问道。
“就是像今天这样开心,少东家平日里很少笑。”宝生喃喃说道,他很介意这个,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介意。
“他嘛,是挺奇怪的,看他那样应该没什么朋友,但其实他海外有不少友人。”
吴炎显然也迷惑了一下。
“少东家大概是那种只对朋友好的人吧。”吴炎笑了笑,然后偏头看向在一旁沉默喝酒的萧瑶。
“萧瑶,你看吧,你都不如少东家呢,人家也还有谈笑风生的时候。”
吴炎的话只获得萧瑶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然后萧瑶低头吃起了菜,不理会吴炎。
“原来……他只对朋友笑啊……”宝生低喃着,孙昕从没有对他笑过,不过他也不是能跟孙昕平起平坐的人,更不是所谓的朋友了。
酒宴进行到一半,兴道唤来了舞姬,跳起了妖娆的舞蹈。
在船上航行了好几日,连一个女人也见不到,船上的成员们,自然心里都痒痒的。
船队里的人几乎都看着眼睛发直,就连宝生身边的吴炎也是一脸色相。萧瑶倒是风格不改,自我的喝着酒,谁也不搭理。
宝生第一次见到女人露出小腿跳舞,红着脸,低着头。这些占城女人都很漂亮,身段极好,跳的舞风情万种。
宝生如坐针毡的熬到酒宴结束,舞姬们结束她们的舞蹈,才跟随吴炎、萧瑶等人离开。
宝生被一位老仆人引进了一间装饰素雅的大套间,那显然是孙昕的房间。
“这里是给你住的,孙少爷一向住里边的厢房。”老仆人指了厢房外一间小房,对宝生说道。
仆人应该是有询问过这些异国人的身份的,所以按照身份与职务安置了居所。
“其他人呢?”宝生好奇的问道。
“其他人也都住在西院里。”仆人回道,他弯身点燃了香炉便离开了。
宝生看着雕花的木床和床上柔软的棉被,高兴得往床上一躺,打量着自己的小房间,很别致,也很漂亮,他还从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
躺床上,闻着香味,看着香炉袅袅的烟雾,宝生下了床,朝属于孙昕的房间走去。
那是间装饰华丽的房间,地上铺着精美地毯,床上垂着素色丝帐。房间里灯火明亮,点着好几盏油灯。
宝生在床下找到了香炉,用香炉里的引火折子点了火,焚燃香草,这些香草的味道宝生很熟悉,是驱蚊虫用的。
宝生点燃了香炉,将窗户关上,然后出了套房,在自己隔壁的小房间里静坐着。
孙昕迟迟都没回来,宝生等得有些倦了,便先上了床。
孙昕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艳丽的女子,他显然有点醉意,女子搀扶着他。路过宝生的小房门口,孙昕还驻了下步,看了眼沉睡的宝生才进自己的房间。
深夜,宝生被什么声音吵醒,那声音很奇特,是女人的呻吟声,似痛苦又似快乐。
宝生揉着眼睛,起了床,拿了蜡烛。
“少东家?”宝生是睡得有些迷糊了,只是朝孙昕的房间里走去。
走进孙昕的套间时,宝生的蜡烛掉在了地上,人转身朝屋外跑出。
那时是即尴尬又羞惭,同时又夹杂着几分罪恶感与恐惧,更有几分焦虑与烦躁。

“宝生!”身后传来孙昕的唤声,带着几分急切与不满。
但宝生只是不顾一切的冲出套间,跑到院子里去。
宝生仓皇的跑进院子,脸红得发烫,他处于混乱之中,显然也忘了他的蜡烛掉在了地上,而地上铺着地毯。
宝生本来拿蜡烛进去是睡得还有些迷糊的,若不,以他的机敏,即使他没见过他人**,也应该是能猜到几分的,断然不会贸然进去的。
其实并没有清晰的看到什么,只是隐约的身影,因为孙昕的房间里灯火昏暗,而且床上还有纱帐呢。
不过宝生却很羞愧,同时又有几份不安与焦躁,也不知道他是因为羞赧,还是担心被孙昕责备,还是为了其他的原因。
宝生十五岁,这正是不大不小的年龄,他正在成长着,身体在起着变化,他有同龄人的焦虑,即使他不知道这份焦虑感来源于何处,但隐隐还是能意识到的。
闯进孙昕房间的时候,宝生没有看到那女人,而只看到了孙昕的身体,结实,健硕,充满了力道的身体。这或许正是宝生仓皇出逃的原因。
夜风很冷,宝生脸上的烧红退出了,双手环着肩膀冷得直发抖。此时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他记起了那根坠落在地的蜡烛,于是硬着头皮,忐忑不安的返回房间。
孙昕的房间灯火通明,一位仆人正在更换地毯,房间里并不见女人的身影。
孙昕严刻着脸坐在床上,他只穿着身白色的衷衣,随意的系了衣带。宝生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宝生一眼,却见宝生只是看着地上新铺的地毯,呆呆站着。
“地毯……给烧了是吗?”宝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知道那地毯绝非普通人家的物品,竟被他给烧坏了。
“你倒是回来了。”孙昕带着几分愠意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气宝生闯进去搅了他的事,还是为了毯子的事情,或是,仅仅只是他唤宝生,宝生却拼命往外跑这事。
“少东家。”宝生怯怯地看着孙昕,脸上带着不尽愧疚。
“过来。”孙昕唤道,他的脸色有所缓和。
此时,仆人收拾好了,拿着换下的地毯,准备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两人,在对视着。
宝生走了过去,走得很慢,但终于走到孙昕跟前。
“你穿成这样跑屋外去做什么?”孙昕问道,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他显然并不是生气宝生撞破他的事情。
“我……”宝生羞愧地低着头,他知道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孙昕与那女人的事情,是普遍的。或许住于西院的那些家伙,每个人怀里都搂着一位呢。
这种事情,对这些进行海贸长时间囚禁于船上的人员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宝生却不能坦然接受。
“少东家……我……”宝生很想说点什么,表个歉意,但他做的事情却不是口头上道个歉就够了。他这次祸闯得够大了。
“把衣服套上。”孙昕知道宝生想说点什么,所以也没理会,只是从床上抽了一件外衣,丢给了宝生。
“少东家?”宝生抬头、不解地看向孙昕,他本以为孙昕一定在生气。
“你不知道冷吗?”孙昕看着宝生那一身短衣,和冷得发紫的唇,口吻带着几分不满。
“我……”不知道说什么,宝生只得套起了孙昕的衣服,看来,孙昕应该不是在生气。
孙昕的外衣,宝生穿起来几乎拖地,孙昕高挑,而他却只是个瘦小的少年。因为在屋外站了许久,宝生的一张清秀的脸被冻得没了血色,苍白的肤色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幽深幽深地看着孙昕。
这是个惹人疼爱的少年,聪慧却又小心谨慎,正为自己可能做错的事情,一脸的忧愁与沮丧。
孙昕看着宝生,突然伸出了手臂,将宝生拉到怀里,以一种类似于拥抱的姿势揽着宝生,宝生浑身都很冰冷。那夜,他受委屈,独自一个人跑去甲板,也是像这样被冻坏了。
孙昕的胸膛很温暖,很厚实,宝生轻轻靠着,不敢抬头看孙昕,他听得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声。他闻得到孙昕身上的味道,那是衣服熏过艾草的香味,夹杂着孙昕的体味。
孙昕摸了摸宝生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宝生的头,他看着宝生,眼里有几分温存。
宝生始终低着头,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又开始潮红,连耳根都红了。
“去睡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孙昕平和地说道,他轻拍了拍宝生的肩头。
“嗯。”宝生退离了孙昕的怀抱,踉跄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始终都不敢抬起头看孙昕一眼。
看着宝生离去的身影,孙昕为自己适才有过的举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似乎是……拥抱了一下这个乖巧的少年。
最初,孙昕以为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位贫困,单纯的少年;后来他知道这个少年极其聪明,甚至不亚于少年时代的他;再后来,这个细腻、温和,有时候也会有些小倔强的少年,成为了他生活起居里不可缺少的人。一个以殷勤、或说是诚惶诚恐的态度呆在他身边的小厮。这个少年似乎一直都在渴望着他的认可,还有几分关切,而他却也一直吝啬去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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