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考完出场，天都已经快黑了。一直等在外面蒋醇玉见了我便急忙迎上来，问我考得怎么样了。
“这可奇怪了，”我笑道，“会试那会儿醇玉可没这么关心我呢。”
“那时候你不是说只是去见识见识，又没想中个什么吗？”他道，“没想到居然让你误打误撞，榜上有名。既然有机会考殿试，那好歹还是认真点呗。”
“反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中，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啦。”
他急道：“那你到底考得怎么样了啊？该不会是交白卷了吧？”
“这次考试嘛……”我叹了口气道，“因为变数太多，所以我也说不准。不过呢……”
“你到是说啊？到底怎么样？！”
“要么独占鳌头，要么……死无全尸。”
一回到江南小筑，我马上让楚清秋派人去查题目事。这回事有蹊跷，或许还将影响到我计划。我着人打扫了一处偏远小亭子，沐浴焚香，设好祭台，准备了竹签。先试试能否从中看出点什么吧。
按心中问题一一算来，详细算与解，每卦大约要花一个多小时。第一个问题问我成绩，第二个问题问出题之人，第三个问题问天朝时运。只是我纵然没有想到，今晚这几卦，却是卦卦惊心。
第一个问题，泰卦。地天泰，应时而变，中中卦。象曰：学文满腹入场闱，三元及第得意回，从今解去愁和闷，喜庆平地一声雷。
第二个问题，需卦。水天需，守正待机，中上卦。象曰：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第三个问题，履卦。天泽履，脚踏实地，中上卦。象曰：凤凰落在西歧山，去鸣几声出圣贤，天降文王开基业，富贵荣华八百年。
解完这三卦，我无力地跪坐在席上，真希望能像从前那样以一句“怪力乱神”就将这些结果打发了。头脑空白了一阵之后，我望着一堆凌乱竹签，慢慢地重新理了理思路与计划。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从卦象中看来，这回试题方向倒是让我给蒙对了。虽然由我情况来看，这三元及第是已经不可能了——乡试没考，会试倒数第一（要是这个第一也算话==）。如果那试题幕后之人确是一个如我所想最糟糕情况对手话，看了我那篇文章，这殿试不给个第一他可对不起自己良心。在这个时代便能注意到这种超前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问题人，绝对是天赐奇才。有如此奇才作为对手，尽管骄傲如我，也自愧不如。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入仕之后很快便能见到那只神秘幕后黑手。叶风虽然也在这其中参了一脚，不过以他人生观和价值观，只怕是根本没有理解到出题之人一丝一毫真实用意。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从第二卦来看，那个幕后之人只怕也是隐忍多年，到如今才开始谋划。这样人一般深藏不露，默默无闻，断不会像容雅公子那般风华毕露。既然此人隐藏得这么好，大概也是老谋深算多年，在一切都布置好了之后，看准时机见机行事。想要纠出这种人，还要撕开他伪装露出真面目，这可是难上加难。而最难便是此人目在于助天朝，而我目是灭天朝。这一点，便是从第三卦中一同得知。
最后一个问题。作为大陆历史最久也最强大大国，天朝在最近这几十年来渐渐显露出衰败迹象。尤其是自十年前南方王星陨落之后，天朝国运便逐日靡坏。而最后一卦卦象中却显示，天朝竟有死灰复燃迹象。“凤凰落在西歧山，去鸣几声出圣贤。”这“凤”倒是来到了天朝，只不过那“圣贤”指又是何人？除了出试题幕后黑手不作第二人想。但由此话看来，难不成那“圣贤”倒还是因我而出？有凤来仪这次在天朝入仕一共有八人，文试七人武试一人。难不成那个将使天朝复兴“圣贤”就在这八人之中？“天降文王开基业，富贵荣华八百年。”南方王星早在十年之前陨落，又如何再次“天降文王”？
突然之间，我才想到自己好久都没有观星象了。因为感觉做这种事就像个神棍一样，所以除非必要，否则我也不会有事没事去看星星。只是这个世界星象变化也确是门学问，多多少少还是能从其中看出个明堂。然而当我抬起头时，却又只能仰天长叹。今晚是个阴天，云层将写满预言天幕全遮住了，这观星象也得看老天爷乐不乐意才行啊。
回过头来，注意力又放在了那个被“凤凰”带来“圣贤”身上。那八人之中到底谁会背叛我呢？先说文试那边，选人时候都是找心思单一，又对天朝制度极为不满年轻人们。这样人好控制，而且在培养过程中又接受了三年心理暗示或叫做洗脑教育，应该问题不大。但现在不会背叛，难保将来也不会。而且这七人嫌疑都一样大，将来入仕之后可得让人盯着点。再说武试这边，莫离是我最倚重心腹，就算上次内奸事件将他也牵扯入内，当时我也是打从心底不相信他会背叛我。虽然做出过向他下毒这般不信任之举，也只能说明我是谨慎过头。
那么这次要不要也这么谨慎呢？莫离对我忠诚是无用至疑，但凡事也难保有个万一。不是说“万一他会背叛我”，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万一他在自己都不知道情况下背叛了我”。这样事也是有可能发生，不过这就不是我身上万一，而是他身上万一了。那么对于他来说，又是什么情况才能出这个万一呢？
想到这里，一个人身影便浮现在了我面前，韩笑阳那日对我说话再次清晰地回响在了耳边。
“……那么漂亮一个孩子，又天真烂漫，可讨喜呢。再加上他和莫离一样，都是习武之人，共同话题又多，自然能够走到一块儿。那孩子一口一个莫大哥，叫得那股亲热劲儿。自从比武过后，这两天只要一得空就跑来找莫离，久而久之，怕是铁石心肠人也要被他热情给熔了去。”
“……等到分职务时候，冯子蔷在中间一搅和，莫离只怕就要被分到冯将军帐下了。到时候他俩天天在一块儿进进出出，食同器，寝同床，难免会让莫离对他产生好感。清明若不抓紧时机，怕是要让后来者捷足先登了吧？”
“……只是清明可不知道这军中战友之间情谊会深到何种程度。平日同寝食共操练，战时同生死共患难。这样情谊只有经历过人才能够理解。就算在一起日子并不久，可一旦有了感情，却可以抵得过数十年同舟共济。比起红颜知己来，生死至交情谊可是更加铭心刻骨呢。”
韩笑阳，虽然不知你到底是出于何种目而对我说这些话，不过现在看来确是奏效了。
我平下心神，又起一卦。这一卦问冯子蔷在莫离生活中扮演着什么样角色。
明夷卦，地火明夷。晦而转明，中下卦。象曰：时乖运拙走不着，急忙过河拆了桥，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
明夷卦象征光明受阻。如坚守其道，则能持之以恒，若稍有偏离，便会坠入黑暗。
看来这个冯子蔷果然是莫离绊脚石。自从武试之后，他几乎天天来找莫离。我也没管这事，全权交给莫离自己处理，都随他去了。如果低估了他对莫离影响力，到头来吃亏可是我自己呢。只是若做出丝毫有染争风吃醋这方面举动，我可拉不下这脸。想来想去，还是用借刀杀人这招好了。
这几日中，韩家可是忙翻了天。在与韩将军和冯将军都秘密接触并议定之后，韩家就找了媒人去相府说亲。对于叶风来说，这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两家一拍即合，没过几日，韩家便将骋礼送了过去。
在此期间，我改变了当初要将莫离弄到冯将军手下想法，让楚清秋去韩将军那边活动，也找了很多机会让莫离和韩笑阳进一步接触。在经我调和之后，莫离对于韩笑阳虽仍心有不满，却还是为了大计而打消了个人恩怨。其实说起来那事又算得了什么恩怨？只是始作俑者不好公然自暴内幕，要不然可就好看了。
摸清了冯子蔷来找莫离时间规律，我便让韩笑阳每次都先他一步将莫离拉走。几日下来冯子蔷见不着人，便又急又气，终有一日爆发了，说要一直等他回来。
我暗中派人去给与莫离一起在外面韩笑阳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亲自到冯子蔷那里去了。看看天色已晚，便叫人布上酒菜，与他一起吃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冯子蔷便突然开始热情地给我劝酒。这小孩演技太烂，让人一眼就看穿他想干嘛。不过这也正是我目。酒过三巡之后，我借故去上厕所，然后乘机在脸上抹了点香味很淡胭脂，露出醉态，回到了房里。
又喝了几杯之后，冯子蔷便将话题引出来了。
“清明啊，莫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到底是去哪儿了嘛？”
“唉……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儿？说起来，这几日都几乎见不着他人影呢。”
“你也没见着他吗？”他失望地说，“以前莫大哥不都是跟你在一块儿吗？”
“听我堂兄说似乎是交了新朋友呢……天天往外跑。”
“新朋友？”他问，“知不知道是谁啊？”
“谁啊……好像是韩笑阳来着……倒是有看到他这到边来……”
“韩笑阳？”他奇道，“莫大哥不是和他很不对盘吗？因为他武试时差点杀了你……”
“也是哦……”
“清明啊……”他犹犹豫豫了大半天，才继续问道，“你和莫大哥……关系很好啊……比武时那件事，他那么生气，看那表情，好像要把韩笑阳生吞活剥了似……”
“嗯，是很好啊……我以前住他家嘛，因为老生病，所以他就经常照顾我。虽然他只是楚家远亲，不过我们俩感情就像亲兄弟一样，自然比一般人好了些嘛。”
“是这样啊……”他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说，“可是很奇怪啊，莫大哥怎么会和韩笑阳做朋友呢？”
“大概是打出来交情吧。”
“打出来交情？”
我道，“据说前几日，莫离为了武试时那事找韩笑阳单打。我听说了之后还怕出什么事，就想去看看。结果人没见着，堂兄说他们俩打了个平手，然后聊了会儿天，就一起去喝酒了。”
这就是男人们交情。英雄惜英雄之心作祟，遇到好对手就很快能成为朋友。虽然韩笑阳是有前科——差点杀了我——不过我本人在中间一调节，就都当是一场误会，大家一笑泯恩仇。
“那他就不给你报仇啦？”
“这有什么仇不仇，都说了是误会嘛。而且骄阳公子文才武略天下无双，这般难得人，谁都想与之结交吧。”
冯子蔷不满地说，“他有那么好吗？”
“其实吧，他这人还真挺不错。不但能和莫离打成平手，实力相当，听说兵法考试他可是第一名哦。别看他是个习武之人，与他打过交道之后才发现，谈古论今，呤诗作赋，他可是样样上手。而且他少年时行走江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与他做朋友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只怕这天下真正担得起‘文武双全’这个词也只有骄阳公子韩笑阳了。而且他为人谦和有礼，又不失大度豪爽，说起来，相貌也是一等一风流俊逸，堪称世间少有青年才俊。”
这番马屁拍下来，没拍着韩笑阳马**，倒拍上冯子蔷马碲子了。他越想越急，越急就越气，越气就喝得越急，没把我灌醉，自己倒先迷糊起来了。然后我再不识实务地添油加醋地说些什么“莫离对韩笑阳有好感”啊，“他们俩挺般配”啊，直到冯子蔷已经完全将韩笑阳当作了与他势不两立情敌。
此时血卫暗中来报，说韩笑阳与莫离回来了。我借着醒酒名义，非要拉着他出去散步。走到一处亭子，我便说这里风景大好，就拉着他坐下，学着一般文人喝醉酒时样子呤起诗来。冯子蔷大概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好好好”。
才两分钟功夫，目标便出现了。看到韩笑阳和莫离往这边来，我对冯子蔷说：“咦？那不是莫离吗？”
“哪里？”他倒是清醒得快，立即从石桌上抬起头来。
“就在那边，”我指给他看了，然后道，“人回来了，我们过去找他吧。”
刚将他拉起来正准备走，还没等走出亭子，冯子蔷便黑着脸站住了。只见那边韩笑阳身形小小地晃了下，然后莫离便一把搂住他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哎呀！这个……”我故作尴尬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冯子蔷哼了一声，然后甩开我拉着他手，向二人所在地方跑过去，谁知没跑两步，便看见莫离将韩笑阳扛在了肩上，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莫大哥！”
冯子蔷更急了，大喊着去追。只是没有人带路，就算是向着二人去方向追，也很快便迷在了阵中。他急得边喊边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重重幻影之中。
我叫来一名血卫，吩咐他去跟着冯子蔷，然后把他弄回家去。此计初成，不过韩笑阳这个恶人当得又是恶上加恶了。只是却不必对他表示同情，反正他自己也是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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