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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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终于能够下地走动时,已经是那场劫难之后第三个月了。砍在胸口一刀深及肺腑,左边肋骨几乎全部断掉。若不是及时将伤口包扎,并有那位黑衣人一路上用内力维持着心脉,怕是这二度获得身体也会再度早早地命丧黄泉。
那时候,从深度晕迷中醒来,我已被送到这座位边陲小城里疗养。怡园本是父亲为母亲在天朝与西锦交界边城里买下一座园子,哥哥未出生之前,他们二人经常到这里小住月余,以解母亲思乡之情。后来母亲生下了哥哥,也在这边安定下来,便鲜少到此。而在父亲结识了秦浩之后,为了方便这位居无定所江湖浪子,就将园子送给了他。
秦浩,就是那位救了我黑衣人。
他对自己事只字不提。仅仅在我醒来之后告诉我他是父亲故交,这里是我父亲以前园子,不过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很安全。他叫我先什么都不要想,等伤养好再说。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全盘接受了这个新身体与新身份。
现在,我叫欧阳翔凤,是乱臣贼子欧阳啸天二儿子。
刚刚意识到已经借尸还魂那一刻,心中瞬间涌上了剧烈不甘。因为那意味着“欧翔”这个人已经死了。对,我不甘心。死人能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在自己眼前被玷污,被杀死,可能死了还要受辱,一想到自己无能,我就好恨。如果自己变强大一点,说不定就可以救妈妈了。
如果我活着,至少还有报仇机会。
可是我已经死了,死在那个禽兽手里,连为妈妈和自己报仇机会也没有。
而那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为我们报仇人。
我好恨,恨自己无能,恨那些杀人凶手,恨那个不公世界。
可是来到这里,又能做什么呢?这个世界也一样冷酷无情。欧阳翔凤还只是个孩子,全家被杀,连无辜之人也被牵连。来到这个世界,我也同样一无所有。
然而,还是有所不同。
那就是他还活着——我在他身躯之中活了下来。
他有着和我一样仇恨,对那些杀害他家人人,也对这个世界。
所以,既然你借了我一个重生之躯,那么,我就来帮你报仇吧。对这个无情世界报复,用我们二人恨,让它毁灭吧!
在我从晕迷中醒来之时,秦浩就开始教我一些内功心法,让我先练习最基本内息吐纳。等我伤好之后,他就要开始教我武功了。他告诉我陷害我一家是天朝宰相叶风,叶风伪造了驻守北部边境哥哥给北魏国主书信和母亲给西锦国主——她父亲,我外公——书信,污陷我父兄串通两国谋反。他要我练好武功,长大后为家人报仇。
事情怎会如他所说一般简单?难道杀了叶风,父母哥哥与全家上下三百余口性命就能抵消吗?难道只要主谋者死去,就能慰藉三百多条被冤死生命吗?难道只要杀一个人,就可以为我父兄平冤昭雪吗?
不仅不能,而且还会使忠贞不渝欧阳家永远蒙上叛徒骂名。不能这样做,不能如此鲁莽。我复仇绝不会如此轻松。我要查出所有参与这场阴谋人,让他们,以及他们全家都不得好死。他们以什么方法对我们,我就要百倍千倍地还回来!我还要查出那些冷眼旁观人,我要让他们因为他们无情而得到应有报应!
既然上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既然欧翔已经变成了游离于异世界一缕幽魂,那么至少,欧阳翔凤仇,就由我来报吧!
于是我拜秦浩为师,开始跟着他起早贪黑地习武。我要快点长大,到能够独立时候,我就要离开他,去完成我复仇。
然而半年之后,我却遇到了一个人,改变了我一生人。
他叫宇文慕,我见到他时候,他一身白衣,宛如仙子般从天而降,像是被风儿带来一丝云彩,一尘不染。而我,却是满身泥污,狼狈不堪。
那天清早时候,我按往常路线从一处比较陡峭山崖爬上去。每天早上我从这里上下五次,然后才回去吃早饭,之后就是一个时辰扎马步,秦浩才开始教我剑法。可是昨夜大雨,山崖上石头泥土都有些松动,加上天气仍然阴沉,在清晨暗光中一切都很模糊。我爬到一半,手中抓着一块石头突然松动,理所当然地,我摔了下来。所幸也是由于昨夜大雨,泥地变得松软,我才以只摔断了一条腿而收场。躺在冰冷稀泥里,腿上巨痛让我动弹不得。可是这痛,却远远没有砍在胸口那条一尺来长伤口来得痛,更没有看到妈妈在眼前被污辱、被杀死来得痛。仇恨再次在胸口中燃烧,我挣扎着爬起来,在山间泥沼中拖着断腿爬行。乖乖在这里等死或是等秦浩来救我,这可不是我风格。
突然,头顶上风声顿起,抬起头来,一位身着白衣仙子飘然落在我眼前。来者年过而立,慈眉善目,五官并不十分出众,却生得清逸脱俗,宛如天上仙子,云中白鹤。
刹那间,我为他绝代风华而惊叹——然而,也只是刹那而已。
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就算是救了我,教我武功秦浩,我也并不能从心底信任。移开目光,早已被砂石划破双手再次向前爬去,却随即被一个温柔怀抱包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被白衣人抱起,深黑杏眼里满是怜惜。
“小小年纪,怎就如此勉强自己?”
他声音很好听,让人有一种想要扑到他怀里痛哭冲动。
转过眼去不看他,这个人让我心感到危机。如果沉溺在了他温柔里,我是不是就会忘了那刻骨之仇、铭心之恨?然而今生今世,我是注定要在这仇恨中渡过了。
只听得耳边一声轻叹,白衣人说,“你家住哪?我先送你回去吧。这荒郊野岭之地,你就算爬到天黑也是爬不出去。”
我默默地指着远山中只现出房舍一角地方,在灰蒙蒙天气里,实是不好辨认。然后他抱着我飞了起来——对,是飞。这人好厉害轻功。心下顿时黯然,将头扭到一边,默不做声。
到家时,秦浩对这个陌生来客很是警惕,在我说明前因后果之后才谢过对方,将他请进屋里。
给我处理好腿伤,清洗干净之后,他们两个便出去了。我闭着眼睛缩在被窝里,脑海中却有一双深黑杏眼挥之不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定是与那白衣人有关。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他那样人为什么会来这边陲之地深山之中?他那样人,应该像无忧无虑仙子一般,逛遍名山大川,过着云中仙鹤似逍遥生活吧。
第二天我醒来时,白衣人早已没有了踪影。对啊,他只是一抹飘流白云,又怎会在这泥沼之地停留?
可是心中却有一丝隐隐愁怅,为再看不到那样人。
很快,那丝愁怅便被深切恨所埋葬在了心底。我是为了复仇而重生,我心中不能容忍一丝软弱。除了恨,我不需要任何情绪。他温柔与怜悯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可悲。我要变强,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我心。这样,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我。

这样,我才能完成对这世界复仇。
而当我腿伤好了之后,秦浩却没有再叫我练功。而是给我收拾了一下行理。
“宇文先生明天来接你,你就跟他走吧。”
不解地看着他,问“你呢?”
“我,去报恩。”他一脸平静,就跟说去吃饭那么简单。
“爹爹不会高兴看到你去送死。”
“元帅救过我命,又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个粗人,除了武功,也没什么可教你,而要报仇,并不是武功好就行,反而会害了你前程。元帅一定更希望看到你平安长大,光耀门楣。”
“是那人跟你说了什么吧?”这些事,不是身为江湖草莽秦浩能够考虑到。那个白衣人,到底有什么目?是敌?是友?“既然你也知道仇不是武功好就能报得了,那又何必……”
“所以,我只是去报恩。仇,还是要你自己去报。”
久久看着平静地说话男人,我再也没有反驳。第二天一早,白衣人再次出现在了我面前。秦浩不但收拾好了我东西,也收拾了自己东西。
“好好跟着宇文先生,”把包袱给我,秦浩说,“心法口诀和剑法图谱都在里面,功还是要练,就算不能大成,也可自保。”
然后,他突然向白衣人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白衣人急忙要将他扶起,秦浩说:“翔凤就拜托先生了,先生大恩,秦浩来世再报。”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山林里。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只是心里愁怅却又多了一分,虽然明知无益,却也没有再强行将它抹去。
秦浩,你大恩,欧翔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边陲荒野,苦寒之地。
这是去天朝西北荒原一条小路,也是欧阳家三百余口人黄泉之路。
那一天,就是在这个不大林子里,本应被发配到西北流放欧阳家三百余口,被押送他们官兵杀死。林子中间空地上,已经迟迟地长出了青草,将这片曾经染血土地完完全全地覆盖起来,春风中一片生机。哪里还会有人想到,在这片土地之下,徘徊着多少冤死亡灵?
“那日,秦浩带着一批忠于你父亲旧部,本想在头一天晚上去天牢劫狱,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去人非死即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父兄被杀。后来他准备等你们到了流放之地,押送你们官兵离去之后再想办法将你们救出来,可哪知却得到消息,说叶风要在路上将你们全家斩草除根。那些押送你们官兵全是叶风部众,当他带着剩下弟兄们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所幸你大难不死,在那些狗官想要焚尸灭迹之前被救下,欧阳家虽遇大劫,却是老天有眼,终为欧阳家留了后。”
平平述说声音里有着隐藏不了惋惜与愤慨,这仙子一般人物,确确是在真心为欧阳家遭遇而不平。抬头望着宇文慕,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你要带我去哪儿?为什么要把危险留在自己身边?”
跟着他一路行来,宇文慕收留我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七八分。这般世间少有人,我不能将他拖进我复仇黑暗世界。他只应身在桃花源中,过着闲云野鹤般生活。
“我会保护你,不让你遇到任何危险。你不是想为你家人报仇吗?我来教你怎么报仇。”
蹲在我身前,他微笑着仰望着我。那笑容在这阴沉天气里明亮得刺伤了我眼睛,让我忍不住想要躲到乌云里去。
“我知道怎么报。”
“你要如何去报?”
“想办法找到证据为我父兄平反,再让叶风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只要是所有参与了这场阴谋人,我都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温柔脸庞随着怨恨语言一字一句地吐出,渐渐地变得无比哀伤。将我搂到怀里,他轻声地说:“凤儿,你恨意太重,这样只会伤到你自己啊。”
“只要能报仇,就算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拉开他手,我冷冷地看着他脸说,“难道还有比全家蒙冤惨死更加痛苦事吗?”
宇文慕久久无语,只是怜惜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忧伤。不,不要这么忧伤,这一切原本就与你无关。我不需要你同情,我需要只是恨,对这个世界怨恨,是我生命动力。
如果没有恨,我不知道一无所有我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凤儿,你还小……”一声轻叹悄然而出,他拉起我手认真地对我说,“人世间,并不是像你所想那样,一无是处。”
有水滴从天上落下,越来越多,最终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以为只有江南吴侬之地才会下这样温柔小雨,是天在为死去亡魂而哭泣吗?而我宁愿选择不信,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相信了。
跪在草地上默默地等着自己被淋湿,我听见体内有一个稚嫩声音在悲哀地哭喊着。
不要哭,从今以后再不为任何事而掉一滴眼泪,那是弱者无力武器。我来为你报仇,你父母,你兄长,你家人。你仇,我来报。
“凤儿,”将我从地上拉起,宇文慕说,“和我一起回去,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先生和家人。虽然现在我无法让你完全信任我,可是我一定会为欧阳家冤案出一份绵薄之力。
“从今以后,你不能再以欧阳翔凤名字现于市朝,因为欧阳翔凤已经是个死人了。改头换面,等待时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够做事。”
对啊,欧阳翔凤已经是个死人了呢。可我欧翔,又何尝不是个死人呢?
“清明。”望着远外被蒙蒙小雨染得如梦似幻景至,我缓缓地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要在这年年扫墓之季悼念死者,记住他们冤,他们恨。一刻也不能忘。”
今天是清明节,我为自己改了一个悲伤名字。那样话,从今以后,不管谁叫我,都是在帮助提醒我,要记住这场劫难,记住自己仇恨,记住要向这个无情世界报复。
“凤儿……你又何必……”一声轻叹入耳,一双大手拉着我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我们先回忘忧谷吧。因为押送官兵被杀一事,天朝朝庭正在捉拿与欧家有关人。你现在样子,最好先避一避。”
欧阳翔凤现在才十岁,与他清丽可人母亲长得很相似。可是长大之后,想必会和现在有很大不同吧?他父兄都是身材高大相貌英挺,只要再等几年,他也必定会长成七尺男儿,让见过他人再也认不出来。
对,再等几年。等到武功练成,长大**之时,我必会将这天下焚于复仇之火中,让仇人们永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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