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无论风筝飞多远,只要线未断,就纠缠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
当风舞隔着车帘子遥遥望见莫骊山门的时候,脑中便闪过这句话。她回来了,回来才知道,三个月前她从此处逃离,想要远走高飞,而如今却是深深的想念这里。她在这里住了不过三四年,却是她唯一真正的家。而有家的地方,便有思念!
不止是她,身边的巧玉,眼中掩不住雀跃,而车外的颙曦与百羽,虽在东拉西扯的随口聊着闲话,却都漫不经心,三言两语就转了话题,可见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了。
原本坚持等颙曦的伤势完全康复后再出发,却没料到,在同一天接到两份飞鸽传书,内容却如出一辙,催着他们不得不早些动身。于是,距离莫骊之围顺利解决后不过半个月,风舞等人就踏上了归途。虽然路上耽搁了几日,但终究,还是到家了。
当初下山还在春寒料峭的正月间,如今却是四月里,春回大地,满目翠绿,看着也叫人赏心悦目。北山的梅林该谢了多时了,正是澄心湖畔的桃花盛开时节,那里一定很漂亮吧。还有她院子里那株樱树,也正该烂漫。还有,山上的人,都还好么?
“风舞妹妹,”随着一声低沉的嗓音,颙曦探身入车厢,张口便问,“我们就快到了,你可想好对策了?”
风舞抬眼一笑,答:“哥哥放心,我自有主张。”
颙曦点头道:“说得是,你年岁也不小了,日后该如何打算,自个儿心里得有个谱!”
风舞低垂下眼,转头向着巧玉说道:“你听听,颙曦哥哥不愧是快做爹爹的人了,听那口气,竟像长了我一辈似的了!”
颙曦闻言,无可奈何地笑道:“我真担心你被你那个宝贝师父教坏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怎么突然间变得油嘴滑舌的!”
风舞驳道:“我师父可没教什么,还关照我,要是看的满意,记得要带给他瞧瞧。”
却听“噗哧”一声,巧玉笑道:“光瞧瞧倒也罢了,就怕又下了什么药!”
颙曦事后也曾听说黯夜被下毒的事,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此时提起,唯恐风舞不自在,忙对着巧玉使眼色。不想风舞不以为意,依旧玩笑道:“能被师父相中,那也是三生之幸!说不定他老人家又变出一套剑法刀法什么的来作补偿,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颙曦探究地扫了她一眼,见她含笑的眼神不像有半点不虞之色,心中纳闷:这风舞妹妹何时变得如此活泼开朗了?
***
自从慕容祺二人在东堂住下,骙炎几乎卸下了堂主之职,招呼那两位贵客成了首要任务。焰后那日交待下来,仅仅一个细微的眼神,他便领会了底下的意思——寸步不离,密切注意!于是他每日作陪,几乎领着他们逛遍了莫骊山,就连晚间,也都安排了得力手下轮流守在他们的房外。可是大半个月下来,根本不见任何异常举动。整日里饮酒闲谈,切磋武艺,再或是四处结交鬼焰门人,倒也过得逍遥,根本没提及《密经》一事。看着他们似乎安心于此,骙炎反倒开始着急了,想不明白他们意欲何为。难道仅仅是守候风舞的归来?
于是,他向鬼王焰后打听风舞的归期,得来的答复却是:十多天前,颙曦与风舞已离开鹤墟山,只是半路上遇上爆发时疫的流民,风舞停歇数日救治疫民,因此耽搁了。说这话时黯夜也在,他听了之后倒没多大反应,骙炎苦笑,心道:“倒是我沉不住气了。”又一想,他能跟颙曦信鸽联络,一定是早知道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通知风舞,有人正等着求亲呢!
只听焰后突然开口问道:“上官辰的底细,查出来了没有?”
黯夜上前回道:“当日我在京畿营中初见此人,慕容祺介绍说是他的好友。前些日子多方打探,江湖中确有上官辰这个名号,但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且露面不过区区数次,实在探不出来历。”
“会不会是朝廷的人?”焰后问。
黯夜点头道:“的确。我后来也派人去京畿调查,上回那支军队表面是由慕容祺指挥,其实真正听从的是上官辰的号令,据说是三皇子派他去监督慕容祺的。想来此人必是三皇子的得力心腹。”
焰后深以为然:“与我的猜测不谋而合,上官辰极可能是大内统领之类的人物,代表朝廷出面平息江湖纠纷。可是我想不通慕容世家又为何要搅和在内呢?”
黯夜顿了顿,思忖片刻才回道:“对于此次事件,慕容世家并未做出任何表示,始终保持中立,直到慕容祺领着朝廷大军前来。而此后,慕容世家也并无动静。后来据京畿的人回报,当日慕容祺只身求见三皇子,请求派兵支援莫骊山。换句话说,这次我们能如此顺利的度过难关,慕容祺的确出了不少力。”
鬼王蹙眉道:“你的意思,这事跟慕容世家无关,仅仅是慕容祺一人之力?”
黯夜颔首,焰后苦笑道:“这又该作何解释?”
鬼王却乐了:“那还用说,那慕容小子不是说得明白么,看上我们的宝贝女儿了!”
焰后睨了她夫君一眼,嗔怪道:“事情还没弄清呢,事关舞儿的终身,千万要慎重!”
骙炎一直在旁留神听着,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黯夜分析得确有道理,悄悄打量不远处的黯夜,见他始终以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静静立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骙炎却好奇,在他夸赞慕容祺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他日夜就以这付扑克面见人,也不是没有笑容,就好比他对着慕容祺,也能谦和有礼,笑容可掬,这一点着实令骙炎佩服。但即使笑,也是浅浅的,仿佛一挥手就能拂去的虚浮笑容。骙炎回想从前的黯夜,笑便笑得开怀恣意,冷下脸,立刻不怒而威,真发起火来,又是暴风骤雨般的猛烈。相较之下,如今的他,竟不像是个大活人了!
想必鬼王也察觉到了,挥手让他退坐到一边的座位上去。又问骙炎:“慕容上官二人近日有何动静?”
骙炎回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昨儿一早我陪着他们去北山梅林走走,遇上闻歌妹妹,于是在观雁亭茗茶闲聊了一早上,下午又被赋月妹妹约了去斗诗了。今儿个影卫两口子请他们去斗室,我想着有影卫在也就放心了,才得了空过来。”
焰后开口问道:“有没有提起《密经》,或是你风舞妹妹?”

“从未提过《密经》一事,但风舞妹妹的事,他们倒是时常问起,尤其是慕容祺。”
焰后颔首,道:“这几日辛苦你了,颙曦和风舞这两日就该到了,到时候是去是留,也是个结果。”
骙炎听如此说,便直接问道:“义父义母的意思,看那慕容祺如何?”
与鬼王对视一眼,焰后才道:“论家世人品,慕容祺的确不错,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对舞儿情深几许,如果其中跟《密经》扯上了关系,我们决不会姑息!”说罢,视线扫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黯夜,冷不丁问道,“黯夜,你觉得如何呢?”
黯夜应声抬头,依旧面沉如水,答:“孩儿认为,还要考虑风舞妹妹的意愿。”
鬼王呵呵一笑,道:“说得对,我们自然也会先问过风舞丫头的意思。”
正说着,殿门外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在门口探了探头,鬼王眼尖,一下喝住:“谁在外头?什么事?”
那人应声而入,却是南堂离魂。
鬼王问道:“离魂?怎么你做事也毛毛躁躁的?什么事来找你们堂主?”
离魂看了黯夜一眼,向鬼王焰后回禀:“回大人夫人,雷堂主和风舞小姐的车已到山下了。”
***
黯夜接了焰后的令,大开南门迎接两人的车驾。随着马蹄得得跑得欢,片刻间车已来到南堂下。颙曦跳下车来,见到黯夜等候在此,两厢寒暄分外热情。车帘一晃,风舞与巧玉也掀了帘子下车来,与黯夜见礼。
黯夜的视线从她身上轻轻掠过。依旧是朴素的衣着,素颜如雪,只是晒黑了些,下巴也尖了,想是近日救治疫民所致,精神却很好,眼波流转间,一双乌眸顾盼生辉。遇上他的目光,竟然冲他嫣然一笑,他呼吸不由一滞。
百羽沉不住气,率先问道:“那个慕容祺还在山上么?真是贼心不死!”
“两位公子的确还在山上。”黯夜波澜不惊的答道。
颙曦问:“事情很糟糕么?一日来了两封信催我们回来。”
“两封?”黯夜不解道。
“是呀,小姐认得笔迹,一封是抚琴小姐写的,一封是闻歌小姐写的。都是说有人上门提亲了,让我们速回。难道不是么?”巧玉笑答。
黯夜摇头道:“我只送出了一封。”
颙曦笑道:“另一封一定是闻歌写了之后交给濯飏发出的,这里除了你,也只有濯飏能指挥这些信鸽。”
黯夜稍一楞神,并没回答,只是说:“义父义母交待你们先回各自屋里休憩片刻。伏澄殿那里筵席已经备下了,午时开宴,替你们接风洗尘。”
颙曦点头称是,正要迈步,眼角余光扫过南堂城楼下一抹嫣红的身影,猛然顿住身躯,只停了霎那,就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风舞远远看着紧紧相拥的那两个人,嘴角微扬,由衷替他们高兴。偏过头,却径直撞上黯夜的目光,忙垂下眼帘,轻轻说了句:“这儿风大,明棋姐姐不能久站。”
只见皂色的袍角拂过,他已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快步朝颙曦明棋二人走去。风舞又对百羽笑道:“你也该想家了吧,别管这摊事儿了,先回东堂去吧。”百羽应声离去,风舞这才挽起巧玉的手,自语道:“我们也回家了。”
***
回到自己庭院,上至入药,下至嬷嬷们都等候多时了,一见到风舞和巧玉,一下子蜂拥而上,那六七张嘴同时开腔,分述离情,风舞都听不过来。还是巧玉说了句:“小姐快些梳洗吧,大人和夫人那儿还等着呢!”这才遣散了众人,风舞却还笑:“哪有这么急的,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席呢!”
巧玉却不肯闲下来,指挥着入墨无音去马车上搬行李,又吩咐无尘替风舞重新梳妆,口中道:“这可不行,待会儿还有外客在,小姐可千万马虎不得!”
一听提到那话,无尘先咧嘴笑了起来,想掩都掩不住:“巧玉姐姐说的是,小姐可是主角呢!”
“可不是么,看我去替小姐找件光鲜些的衣服出来,定要压倒群芳!”门外有人急急得接话,掀了帘子进来,却是去而复返的入墨和无音。
巧玉奇道:“不是让你们去搬行李了么?”
入墨笑道:“哪用得着我们啊,离魂差人送来了,这会儿都在楼下花厅搁着呢。我们想着还是小姐赴宴的事要紧,行李就先堆着,过会儿再理也不迟。”
巧玉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去开箱找衣服去!”
哪还用说,无音早过去翻箱倒柜了。入药在旁看着她们一个个风风火火,喜上眉梢,也忍不住满脸的笑意,趁着风舞正由无尘梳妆的空闲,细细告诉她慕容祺上山后的始末,风舞一一听了,依旧安之若素的静静坐着,不置可否。
半晌,终于打扮停当,挑剔如无尘也看得满意,只是嘴上咕哝着:“小姐怎么又瘦了,好好的一件翠缕衣穿着都嫌大了,如今只能穿这件了。”
风舞低头看着一身青柠色笼纱长丝裙,鲜脆的色泽像是能掐得出水来,笑道:“这件也好,还非得穿那件不成?”说罢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挽着入药,一块儿出门了。
才出了风舞楼,便遇上抚琴。只见她一见风舞就笑逐颜开,感慨道:“瘦了,黑了!”
风舞亦是笑:“多谢你给我通风报信!”
抚琴却眨了眨眼,笑得暧昧:“得了,自然还有旁人给你报信,你别嫌我罗嗦又多事就行!”
风舞自然明了她所指何人,偏还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赋月竟从未来过只字片语,难不成又闭关了不成?”
抚琴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为了帮你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入药在旁解释道:“那日三题被解之后,赋月小姐仍是不放心,常常借口款待贵客,对那慕容祺作了诸多考验和试探,心思都在那上头了!”
风舞倒是没想到这茬,愣了愣,后又笑了起来:“这丫头鬼主意多,这哪儿款待客人啊,尽是折腾了!”
抚琴拿手羞她:“怎么,人还没见,就心疼了?”
风舞连连摆手,见伏澄殿已在眼前,也不好再反驳,于是乖乖的敛了笑,闭上了口。心中却努力回想着那个慕容祺的容貌,当日阡陌城中匆匆两面之缘,如今早已忘记他的模样,好在义父义母定不会逼她嫁人,实乃万幸!
想到此处,不由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殿门,这才与入药抚琴掺着手,迈进了大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