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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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哭有笑,悲欢离合煞是累人,幽幽转醒间,竟已不记得究竟梦到了什么。
药香,先是那阵熟悉的药香飘来,温暖而亲切,这是在哪儿?
风舞眼睫轻颤,星眸微展,再挣扎两下,终于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寂静,窗外月牙高悬,竟是万籁俱静的深夜。风舞挣扎着想起身,去发现自己的手中紧紧抓着什么东西,刚一松手,床外侧竟有了动静。
“风舞?你醒了?”
竟是一个人在对她说话,黑暗中看不清是何人,那声音欣喜若狂,但为何听着让她如此伤心。
“小姐小姐!”稍远的塌上又有一个人影一跃而起,朝这边飞奔而来。
风舞心中仍在犯糊涂,这是哪里?怎么回事?记忆似乎出现断层,她完全理不清头绪,是还没清醒么?
“嘶”的一声,有人划亮了桌上的灯火,端着灯朝这边走来。
“风舞?”床边那人又唤了一声,已不似刚才,见她久久没有反应,语气带着忧虑。
灯移近了,风舞终于看清床边那人。消瘦的轮廓,深刻的五官,眼窝深陷,双目充血,正焦急万分的盯着自己,眼中似乎都快冒出火来。
“啊!”风舞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却是惊声尖叫,伴随着尖叫,她猛然见挣脱那人的手,朝里床躲去。
“风舞?!”
“小姐?!”
屋内两人见状同时叫出声来。而风舞只是远远缩在床的里角,惊疑不定的来回瞪着两人。
“小姐,我是入药啊!还有风堂主,你也不记得了么?”有人哭道。
另一人却脸色和缓,慢慢靠近她,嘴上说:“风舞别怕,是我们啊!”
心中一阵刺痛,为什么?为什么?!
风舞眼见那人靠近,来不及多思考,已叫出声来:“出去!”
那人一下子怔住,倒也停下了不再向她靠近,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满眼哀伤。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都不记得了吗?”端着灯的丫环几乎哭倒在床前。
风舞呼吸渐平,这才完全清醒,满脸的警惕慢慢放下,终于,眼中闪过决绝之意,冷冷的开口:“出去。”
床前那两人对视一眼,那丫鬟哭丧着脸道:“小姐好像失忆了。”
风舞叹气道:“入药,我没事了,请风堂主出去。”
黯夜怎么也没料到风舞才清醒就赶他走,但毕竟这场变故是他一手造成的,于是尽力彻出一丝笑容,好生安慰道:“你没事就好,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风舞依旧拥着被子坐着,毫无反应,也不看他,黯夜默默看了一会,终于转身而去。
***
听闻风舞已醒,焰后连声念阿弥陀佛,心中大石总算落下。这次实乃万幸,不仅风舞无恙,鬼王也并无损伤,身上的劳乏歇个几天也能缓过来,独有黯夜这个始作俑者伤了几分内力。不过想到这个义子,焰后不禁又回想起那天的险状。若非他舍身相救,风舞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若非鬼王内功修为高,黯夜的小命也怕早没了。哎,两个心实的傻孩子!
鬼王尚在闭关调理,焰后自去探望风舞,诸多叮咛不在话下。从风舞楼出来,顺带去看黯夜。两个孩子闹成这样,做义母的她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更何况黯夜的身子此时更需要关注。
“义母。”黯夜恭恭敬敬的奉上茶,退后一步垂首而立,乖乖等着义母的训导。
焰后微抿一口清茶,斜睨了他一眼,问:“那天你是不要命了还是怎样?身子可好些了?”
“孩儿没事。”
焰后却不信,伸出手道:“手拿来。”
黯夜无法,只得听任义母诊脉。
少顷,焰后才满意的收回手,道:“幸亏你底子好,没伤着元气。不过可惜了你几年的修为。”
“只要人还在,几年的功力失去了还能再练。”
“傻孩子,”焰后笑道,“你那天的作为可不像是能活命下来继续练功的!”
黯夜默然,半晌道:“孩儿指的自然是她。毕竟也是我先气着她了,才闯下这个大祸。我就是有什么意外,也是死有余辜。”
焰后长叹一声:“你们两个,真不知道如何说你们。你的心眼实,碰上风舞丫头居然也是一样的死心眼,怎么几句话就被气成这样呢?”
黯夜于是把那天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说了一遍。
焰后又道:“也不能都怪纤书那丫头,她也的确是没想到。除夕那晚风舞看上去的确是大好了,我心里也这么想着,万没料到她竟是强撑着过来赴宴的。”
黯夜连连点头:“这几日纤书也很自责,又不敢再去风舞楼,心里头也难受着呢。”
焰后沉吟一下,道:“如今这时候,她自然是不能去的。除了她,你和织画也去不得,切记!”
黯夜点头应允。
焰后道:“你们几个都是我跟你义父一手带大的,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会为了风舞而舍了纤书。虽说我跟你义父心知肚了你对风舞的心意,但你既然已娶了纤书,就不能妄自菲薄了。就是你的命以后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了,凡事多想着你媳妇点儿!”
“是,孩儿明白。”
***
“小姐,该歇了。”巧玉端着洗漱的水盆,走进风舞的卧室,却见风舞正端坐在镜前,由无尘卸下发髻。
无尘笑道:“巧玉姐姐又催了,这不已经在梳头了么?”
巧玉道:“今儿个人来客往的,小姐定是累了,自然要早点歇息。”
风舞道:“我倒并不觉得累,只是你们这两天着实累坏了,大家都该早些歇。入药我已经打发去睡了,巧玉今天跟着我睡吧。”
巧玉无尘应允着,帮着风舞洗漱完毕。巧玉铺完被褥,看着风舞在里床睡下,再仔细盖好被子,吹了灯,一切妥当了,自个儿再钻进外侧的一床锦被躺下。
刚睡下,却一时没有睡意,见里床的风舞亦是辗转难眠,干脆开口道:“小姐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风舞面朝里,懒懒的答应一句:“什么福不福的,我只求平平安安就好。”
“说到平安,你病着那时,芸绣斋送来一个平安符,说是芸绣小姐亲自下山求来的。”
风舞仅仅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巧玉想了想,继续回道:“只是我们没收下。”
风舞突然转回身,直愣愣的看着巧玉。巧玉一慌,连忙解释道:“我想小姐那时吉凶难料,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风舞稍有动容,缓缓叹气道:“我并没有怪你。我刚也正在考虑要不要扔了它呢!你怎么就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巧玉大感意外,睁大了双眼满脸疑惑。
风舞道:“我这次醒来后,也想明白了,何苦糟踏自己呢。害过我的人我虽然不计较,但是多少还是得防着点。”
巧玉心头一酸,落泪道:“小姐如真的这么想,也是我们大家的福气了。前些日子,我们都急坏了。”
风舞笑道:“你哭什么呀,我这不是都好了么。而且从今以后,我自当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
巧玉连声说是,又催着风舞早些歇息。
风舞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怎的,我一点儿也不困,更不觉得累。大概是昏睡了两天的关系,也睡够了。”
巧玉却心里明白这原因所在,只是迟疑着不敢提起那人。风舞却发现了异样,起了疑心,追问自己被救的经过。巧玉无法,只得说了个大概。
“所以,小姐你如今体内有大人以及堂主的真气在,我猜是因为这个才不觉得累吧?”
风舞却沉默了,低头不语。
巧玉大着胆子劝道:“其实小姐刚醒来时候不该赶堂主走,堂主这两天不好过呢。”
风舞瞥了巧玉一眼,道:“你怎么倒替他说话了,也不想想谁把我害成那样的?”
巧玉道:“堂主他一开始也没想到会这样呀。况且看在他后来是真着急的份上,还这么舍身救你,哪儿还忍心怪他?”

风舞一脸不耐地转身面朝里,口中道:“得了得了,口口声声替他辩解,我看你是胳膊肘朝外拐,赶明儿回了义母,把你调去他身边倒好,我这里也留不住你了!”
巧玉深知风舞的性子,也不急,倒是笑道:“刚说了要保重身子,这会儿又呕气。”看风舞一动不动状似不理睬,又道,“好了好了,我也乏了,小姐也早些睡吧。”
***
初九日,颙曦与明棋完婚。虽仍在新年里,但各坛主路使都接了鬼王焰后指令,纷纷下山回归原位了。所以这日远没有初一日黯夜娶纤书时来得热闹。
风舞身子已大好了,想是确如巧玉所猜测的那般,因体内两股真气,复原的特别快。虽是如此,但焰后却因前车之鉴,千叮万嘱让风舞留在自己楼内好生养病,不准出席。风舞心里也乐得不见黯夜纤书等人,于是只打发巧玉送去了贺礼,自己安心不出门,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清早起身,便吩咐无尘梳妆,说是要去伏澄殿。巧玉奇道:“这么大清早的有什么要紧事?”
风舞回答:“自然有要事请示义父义母。”
梳妆妥当了,换上一身淡青色衣裙,倒也显得神采奕奕,完全不似个病人。风舞对镜嫣然,这才满意地下楼,只吩咐了入药跟随在侧,一同往伏澄殿走去。
此时天尚早,风舞满心盘算着自己的事,倒也没多注意时辰,到了殿门口,才发觉是来早了,鬼王焰后尚未起身。的b3
伏澄殿侍卫将她引入偏殿等候,刚跨入门槛儿,却发现里头早有一抹身影背对着门站在窗口。风舞脚步稍顿,但马上恢复自如。
“黯夜哥哥早。”中规中矩的行礼,波澜不惊的语气,风舞对自己很满意。
黯夜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风舞,突然听到她的声音自是吃惊,背影一僵,慢慢侧转过身,问了句:“都好了?”的a7
“都好了。”
沉默降临。
入药好心想打破这份尴尬,于是出声唤了风舞一声:“小姐……”
风舞啊了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示意入药伏下身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姐,这……”
“没事的,快去吧。”风舞轻推了她一把,赶她走。入药只得扔下这二人,匆匆离开。
殿内仍是无限的死寂。
奉茶的丫环替风舞斟上茶,也感觉气氛不对,吓得快步离去,但是怎么也放不下好奇心。殿内这两人可是近来那些传言的核心人物呢!
只可惜,任是她们大气都不敢出的悄悄躲在门外偷听,也只听到如下的寥寥数语。
一个说:“对不起。”
另一个回答却是:“谢谢。”
这什么跟什么嘛,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无奈再不管这殿内二人,扫兴而去。
***
颙曦与明棋新婚,却是不敢怠慢第二日的奉茶仪式,所以也早早的起身,相伴来伏澄殿问安。见到风舞二人时,不约而同的一愣,还是风舞看到来人,先起身相迎。
“颙曦哥哥明棋姐姐早。”
颙曦点头,道:“你也早,身子可好了?”
风舞回答:“也差不多了。”
明棋是许久未见风舞的,于是拉她到一旁讲体己话去了。颙曦自然走到黯夜身边,闲聊两句。
再过不久,濯飏骙炎也到了,奇的是,平日里不太露面的影卫居然也出现了。风舞看着入药悄悄回来复命,满意地点头微笑。入药却羞红了脸,以鼻观口,口观心,垂手不语。
鬼王焰后起身,见满满一屋子的候着,也笑问今日怎么如此热闹。
晨昏定醒,在鬼焰门中并无规定,只是四位堂主约定了每日清晨来伏澄殿汇报事务,至于女孩们的请安问候都是不定时辰的,或早或晚,都无不可。
鬼王见风舞也在内,蹙眉道:“风舞丫头也来了?才刚好些,怎么就大清早四处跑!”
风舞笑回道:“我有要紧事要回义父义母呢。”
鬼王笑道:“你有什么要紧事呀?”
风舞指着明棋道:“先不说我的事,义父义母还是先喝茶吧,别让新媳妇等久啦。”
鬼王见到颙曦明棋,早就心情大悦,招呼他们快献茶来。
明棋倒是落落大方,对风舞的打趣毫不介意,中规中矩的献上茶。鬼王焰后连连点头,称赞两句,也有诸多教导。颙曦与明棋一一答应下来。
“风舞丫头现在可该说自己的事了吧?”焰后问。
风舞浅浅一笑,走到二人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回道:“义父义母,女儿今日有两件事想求。”
“居然还有两件啊?快说吧,也别跪着了,起来回话,小心地上凉。”
“义父不答应,我可不起来。”说罢又环视四周一眼,最后看定某二人,嗔道,“还不快点跪我旁边来!”
众人不知她是对谁说话,还未回过神,只见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同时在风舞左右跪下。
鬼王目瞪口呆的看着跪下的两人,奇道:“影卫?还有入药?这是怎么回事?”
影卫嘿嘿一笑,入药脸都快熟透了,只顾低头哪还有胆量回话。
风舞笑道:“我替他们求义父义母成全!”
焰后倒是明白的快,笑问影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影卫自然一五一十,从黯夜入斗室负伤开始说起,入药奉命照料他的剑伤,渐渐日久生情,最后订下终身。
焰后自然也问入药的意思。但就看入药那羞怯的神色,不用问答案也昭然了。
鬼王喜道:“这也是美事一桩,我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焰后点头微笑:“真看不出来,影卫你手脚真快啊!不过也好,入药深懂医术,你也算是为鬼焰门造福了!”
影卫不解道:“此话怎讲?论医术不是还有风舞妹妹么?”
焰后莞尔一笑,答得暧昧:“你风舞妹妹就没有出阁的一天了?难道一直留在这儿不成?”
风舞羞道:“他们的事,义母怎么把我搭上了?”
鬼王也乐了,与夫人商议道:“既然如此,那赶着办了吧?”
焰后点头应允:“正该如此。”
这桩喜事就算这么敲定了。鬼王也没忘记先前风舞说有两件事,于是接着问起。
风舞止了嬉笑,正色道:“另一件事,请义父义母准我下山一趟。”
鬼王一愣,随即笑问:“下山做什么?难道真被你义母说准了,安排完丫头的婚事,开始替自己着急了?”
风舞哭笑不得,少不得解释清楚:“并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我小姑姑离世已有十载,女儿心中惦念,想去钱塘拜祭。”
说罢,眼中流露出悲色。众人见了也不满伤怀,顷刻间殿内便静了下来。
沉吟片刻,鬼王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焰后也道:“你也是一片孝心,我和你义父并不反对。只是这路途遥远,要下山必须安排妥当才是。”
风舞这个决定从未跟人提过,因此入药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时上前拉住风舞的衣袖说道:“小姐要下山?带我一同去!”
风舞摇头:“我这一趟下山多则半年,少则也要两三个月,你喜事当前,怎么能扔下影卫哥哥?我已经决定带巧玉去了。”
焰后道:“果真是巧玉跟去我们还稍微能放心。只是外头恩怨纷争,人心叵测,你两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实在是危险。”突然灵光一现,眼中闪过一丝矫捷,补充道,“不如在你几个堂主哥哥中,随便挑一个护送你下山吧。”
风舞一愣,万没料到焰后会这么说,但想想也确在情理之中,不便推托,于是思索一下,心中主意已定,朗声答道:“那就劳烦骙炎哥哥同我一起下山吧。”
说罢转头,只见骙炎正一脸感激地朝自己微笑,耳边则响起义母慈爱的声音:“如此,我跟你义父再无不放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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