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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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过去,秋意转瞬即来。此时的风舞应是幸福的,至少人人都这么认为,风堂主黯夜俨然一完美情人,对她尽心尽意。风舞也感到幸福,但幸福的背后,总有着几丝阴云。常常是在她正处于幸福的云端时不期然间出现在她心头。她对赋月、巧玉提起担心义父义母的不赞同,毕竟有了前车之鉴,义父的反对是可预见的。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着什么,让她忧虑不止,却又一下子摸不清头脑。
当她有天看到久违的纤书走进她的风舞楼时,最后的云雾突然散开了。风舞终于明白她还担心什么了,答案正是眼前的纤书。
谁都看得出纤书对黯夜的钟情,风舞当然也知道,如今这个状况,她最担心的是伤害到纤书。当然,还有织画,但风舞与她交情不深,所以对她远没有对纤书那么担忧。这个敏感问题她与黯夜从来不提,黯夜也仅向她暗示说纤书与织画的感情是不成熟的迷恋,总有过去的时候,风舞不接话,黯夜也就没再往下说。其实风舞潜意识中一直排斥这个问题,刻意不多想。如今看到纤书直接来找她了,是该面对了。
热情但是也有些分外客气的招呼纤书,吩咐丫环们倒茶看座,照例忙乎了一阵。坐定下来,开场是问安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风舞想着纤书有多久没来了,想来不会为几句闲聊而来,而且她尽管表面上谈笑风生,但明眼人不难发现有心事。
“我真的有好久好久没来姐姐这儿了。”纤书环顾四周,突然幽幽地道。
“是啊,最近出了不少事……”
“可不是嘛。”纤书陷入沉默,风舞也不接口说下去。
“浮香,你下去忙你的吧,我跟风舞姐姐单独聊聊。”纤书回头吩咐丫环。风舞见状也让旁边伺候着的丫环们回避。
见众人离开后,纤书终于进入正题:“风舞姐姐,有句话我要问你,希望你千万不要见怪!”
“什么话?你尽管问吧。”风舞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回答的干脆,纤书却反而迟疑起来。
“这个……,姐姐你不要怪我冒昧,我也是为姐姐考虑。”
风舞点头,鼓励她说下去。
“我要问的是……姐姐你真的爱黯夜哥哥么?”纤书终于吞吞吐吐问到了关键。
风舞被问的愣住了,虽然之前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知道肯定与黯夜有关,但如今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风舞想起了一个月前和赋月之间的那次谈心,她说前门拒狼后门引虎,当时她不能确定自己对黯夜的心意。时隔一个多月,又经历了身世事件,她与黯夜的感情又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这段日子来她也顺理成章的认为自己真的是爱黯夜的。但是现在,面对纤书,内心深处怀有歉疚,风舞突然觉得黯夜这个人仿佛很遥远,无所谓爱与不爱,居然毫无感情的波动。而眼前的纤书却使风舞满怀负罪感,她几乎承认是自己一手毁了纤书的幸福。
“姐姐?”良久得不到回答的纤书不禁出声催问。
风舞猛然回过神,脑子里只剩下八个字——前门拒狼后门引虎!
“唉,如果姐姐觉得难以启齿或者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纤书暗暗叹了口气,“我祝福姐姐!”
风舞看着纤书低下头去,似乎强忍着泪水,于是一把抓住纤书的手臂,睁大着双眼说:“不是,你听我说,不是的!”
“不是什么?”纤书看风舞如此激动,诧异的抬起头。
“我不爱他!”风舞狠下心扔出了这句话,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另一个人再说话,遥远而不真切。看着纤书惊恐又说不出话来的表情,风舞径自一个劲的往下说:“我不爱他。一开始和他接近完全是为了摆脱濯飏,人人都说是我插足于濯飏和抚琴之间,拆散了他们。我不要担这个骂名,黯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我正好利用这一点,与其担负骂名,不如让别人相信我喜欢黯夜。”
风舞说的又快又狠,因为每说出一个字都感觉气力远离自己一分,她担心自己没说完就完全垮下来。有些当初的经过自己也没完全理清思路,却也这么顺着为拒狼而引虎的思路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连她自己也信服了自己就是这么个用心险恶的女人。
见纤书仍然在震惊之中没有反应,风舞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般继续自我暗示:“后来,有人要害我,我当然怕,幸好有他保护着我,他是我的救命稻草,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喜欢他呢?”
“天哪!你不要再说了!”纤书显然已被风舞吓坏了,掉下了眼泪,猛地站起身来,“果然……果然如此!”
“果然什么?”风舞追问。
正在此时,紧闭的房门一下在被撞开了,房内的风舞与纤书都被吓了一跳,只见织画突然从门外撞了进来,一把拉住纤书,指着风舞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欺骗黯夜哥哥的感情!你,你不要脸!”
风舞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只见黯夜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巍然不动。门外光线强烈,看不清他的表情,风舞觉得眩晕,思维乱作一团,耳边只听见织画的厉声指责,纤书连声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知道黯夜会来。这些她都全然不顾,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黯夜的反应,终于黯夜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风舞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
风舞已经连着好多天没见到黯夜了,她并没有主动去找过他,只等着他下一步的反应,日子越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想起那次当着濯飏的面向义父承认自己毫无私情的事,想想自己总是伤害他人,难免怨恨起自己来。丫鬟们多少也隐约知道了些什么,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黯夜。黯夜再没来过风舞楼,倒是他的侍卫离魂来过几次,也不是来找她的,多是找到巧玉交待几句什么然后就回去了。有一天无意中听到巧玉与离魂的对话,才知道这几日黯夜并不在鬼焰门,下山办事去了。风舞不禁松了口气。
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变故,丫鬟们个个都维护着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得不愿对外人提起。唯一知道详细经过的纤书与织画也都闭口不提,只是纤书来找过风舞两次,都被巧玉挡回去了,织画却对风舞满怀敌意,百般劝阻纤书上风舞楼去。
赋月最近也很少来风舞楼,这段日子她的注意力都在抚琴身上。风舞也很同情那个坚强又太过要强的抚琴,所以只要赋月邀她一块去抚琴阁,她从不拒绝。三人或联诗,或听琴,或品茶,或谈天,日子看上去也挺自在。于是风舞偶尔想起黯夜时也会立刻安慰自己:“他不在日子也一样过。”
第一场秋雨过后,一洗夏日炎炎的温度,转眼秋天就到了。风舞看着落叶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那时候还没搬入新居,那时候的一切都还很简单,真想回到从前。
秋风起,落叶满地。也许是时节的关系,风舞旧疾又犯,咳嗽不止。药虽不断,却久久不见好,好在并不严重,况且往年也常犯,因此并无大碍,只是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来奇怪,风舞医术高超,但医自己这一顽疾却不见成效。
这一日午后风舞闺中寂寥,突然兴起想要作画。丫环们备好纸墨,便被风舞拒之门外,风舞说,不准人打扰。这一闭门就是半日,眼看太阳快西下,也不见房内的风舞有任何动静。巧玉正由于着是否该进去看看,入药却从后院出来,手中端着药盏,见了巧玉等人便问:“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伺候小姐吃药?”巧玉朝紧闭的房门努努嘴,入药心里便知分晓,苦笑着摇头道:“还是我去吧,我可是得了鸡毛令箭的。”
巧玉会意的替入药开了门,入药端着汤药进屋去了。
“小姐,该吃药了。”
“好,先放着吧。”书桌前的风舞背对这门,这会儿头的不回的随便答应道。
“小姐,这药地趁热喝了。”入药径自把药送到风舞面前,这才使得风舞不得不抬起头来。
“入药,原来是你呀,你来得正好,来看这幅画!”风舞接过药,只是顺手搁在一旁,然后拉着入药走到书桌前。书桌上正摊着一幅简单的山林水墨画,墨迹未干,显然是风舞刚完成之作。
“小姐画了一下午吗?”
风舞点头,随即又道:“你还没看出来呀?你看这山,这树,这石亭!”
入药这才仔细端详这画,突然抬头满脸诧异:“小姐,这是……这是!”
风舞这才满意的笑道:“不错,正是我们学医三年的鹤墟山。那儿的秋天是最美的,近来我触景生情,所以才突然兴起画下这鹤墟秋意,你看像不像?”
“像是像,但这画上只有黑白两色,怎比得上鹤墟山上的秋色?”
“要秋色,那还不简单,”风舞说完,提起笔蘸上赭石、丹红的颜料,淡淡几笔在画上稍作点缀,满山的秋意立现在眼前。
入药看到此处,满心赞叹道:“妙极了,小姐的技艺真是越来越高超了。”

“你要喜欢,这画送你便是。”
“这画还是挂在小姐房里才好,小姐快些喝药我才更喜欢呢。”
“这药不喝也罢,我这病喝这个也好不了。”
“哪的话,这药可是师父亲自配的药方,对小姐总归有好处的,小姐要是不喝,师父将来问起来,我怎么复命?”的e4
“你呀,和巧玉一样,一个是师父的眼线,一个是义父义母的眼线,真不知道我们是谁听谁的。”
正说着,门外无尘通传闻歌来访。
风舞心下诧异,暗想闻歌几乎从未来过风舞楼,今天怎么会来这儿,一边吩咐入药打开房门,“快请!”
话音刚落只见闻歌扶着丫鬟弄玉走了进来。多日未见,闻歌的气色极好,甚至比从前更艳光照人了。风舞突然想到她与濯飏之间的种种传闻,看来确有此事啊。
一阵寒暄之后,大家各自落座,巧玉以最快的速度布置上茶点。
“我也是闲来无事,刚在纤书那坐了会儿,又听说妹妹近日旧疾发作,所以顺道来瞧瞧。现在怎样了?”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几乎每年都犯,正要喝药呢,劳烦姐姐记挂。”提到纤书,风舞心里疙瘩又起,笑容也僵硬起来。为掩饰尴尬,连忙让入药将药端来,一饮而尽。
“这药是门中哪位大夫配的?要是不见起色,还是换一个大夫瞧瞧?”闻歌问道。
“是老陈大夫,”还没等风舞回答,入药便抢先答道,“陈大夫的医术是门中最好的。”
闻歌点头,又道:“我那儿有些上等的冰糖,炖了生梨片对嗓子极好,弄玉,等会儿记得差人送些来。”一旁的弄玉马上答应着。
风舞见如此也不好推辞,只得道谢接受下来。
“妹妹原该四处多走动走动,这样对身体也好,我那儿妹妹也该多来坐坐呀!”闻歌笑容可掬,让风舞无从拒绝,只得连声答应。
“其实话说回来,妹妹这儿我也来的少,平日里,应该就数赋月妹妹来的最多吧?”
“是啊,她最常来,还有抚琴。”风舞据实以答。
闻歌却沉默片刻,才开口:“抚琴,我已经好久没见她了,她,还好吗?”
风舞有丝察觉,抚琴,恐怕是闻歌此行的真正目的。她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些抚琴的消息吗?记得赋月曾说过,从前抚琴和闻歌是最好的朋友,但后来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两人越走越远,而此时,闻歌更是夺走了濯飏的心,恐怕她和抚琴之间注定是陌路了吧。想到此处,风舞开口都觉得有些沉重。
“抚琴她,很好,很平静,她表面难以相处,但胸襟开阔。只是,如果她对自己也能像对别人一样那么宽容,那她会过得更开心。”
闻歌缓缓的点头:“的确如此,我们做姐妹的都应该多在这方面开导她才对。”说的是我们,却是说给风舞听的,风舞心领神会。
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的气氛,闻歌马上又换了话题,说道:“妹妹先前在做什么呢?这么紧闭着房门不许人打扰?”
“我闲来无事随便画些画解闷呢。”
“噢?什么画?让我看看。”闻歌也来了兴致。
早有入药到书桌前拿来了那幅鹤墟秋意,闻歌接过画轴,在眼前徐徐展开,怪的是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凝结,最终只见她蓦然抬起头望向风舞,问道:“这画,是妹妹一人所作?”
风舞见她问得奇怪,也正色回答道:“正是。”
闻歌又盯着画看了许久,风舞好生奇怪,问道:“姐姐觉得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闻歌合上画卷,解释说,“妹妹画的极好,连我这个不懂画的人看着都好,所以很意外竟是妹妹一人画的。”
“姐姐见笑了,只是胡乱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妹妹过谦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妹妹这画能否送我?”
风舞再次感到意外,但随即答应道:“姐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闻歌脸上再次绽放如花笑容。
回闻歌馆的路上,弄玉担心的看着闻歌,问道:“小姐今日有些失常,究竟是为了什么?”
闻歌若有所思,回答:“自有我的道理。对了,你去替我查两件事。第一,风舞最近是否请陈大夫看过病。第二,风舞喝的药的方子是什么。”
“是。”
“悄悄的查,千万别让人察觉。”
“知道了,小姐放心。”
***
送走闻歌,巧玉忙着张罗晚餐去了,倒是入药向风舞提及心中的疑惑,今天这个闻歌似乎有些不对劲,风舞想不出头绪,把这些不对劲归结于抚琴的关系,入药想想也对,于是不再提起。
用过晚膳也是无事可做,早早的歇下了,少了那个人,生活毕竟有些异样,冷清了许多。那一晚风舞梦见回到鹤墟山,起先在山中游乐,先是有义母,后来身边又多了入药,正玩得性浓,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青蛇,碧绿的脑袋射出冷冷的视线与风舞对峙,风舞一下子惊醒,才发觉冷汗淋漓。再睡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直到天蒙蒙亮才隐隐有了睡意。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风舞正想叫唤丫鬟们进屋,却听到楼下客堂里传来人声。侧耳细听,有个男声。风舞心中无由的一凛——会是他么?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身体竟不得动弹,又在床上呆坐了半晌,等回过神来,楼下却已毫无动静了。
风舞这才出声换人,在外屋当值的无尘进来伺候梳洗。
“刚才隐约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有访客?”语气很镇定,心里却已乱。
“哦,是离总管来了,不过刚才已经走了。”
“有什么事?”风舞仍是淡淡的,粗心的无尘绝对听不出其中的失望。
“这我也不清楚,我一直在楼上没下去,是巧玉姐接待的。”
正说着,只见巧玉也进来了,手里提着个锦盒,满面春风。“小姐,您起啦?”
“什么事那么高兴?”巧玉的满心欢喜感染了风舞,风舞脸上也露出了笑。
“刚才有客人来。”巧玉依然笑容满面。
“知道,我听无尘说了,是离魂。”
“离魂说,昨儿晚上风堂主回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惊呼出声的并不是风舞,而是无尘。巧玉责备的看了喜形于色地无尘一眼,再看风舞,却没发现风舞有任何反应。
“小姐?”巧玉和无尘同时唤她。
“嗯,我听到了。”风舞还是以波澜不惊的语气回答,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听到巧玉这么说,心几乎是漏跳了一拍。
“那我今天要给小姐梳个新发髻,说不定等会。。。。”无尘开始想入非非。
巧玉再次以眼神制止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紧接着道:“可是,听离魂说,风堂主一大早又下山了,这回是同电堂主一块下山的,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啊。”
“怎么那么急?发生了重要的事?”风舞蹙眉道。
“这个离魂也不知。”
“那这个离魂来干什么?专给人带坏消息啊!”无尘不禁嚷嚷开了。
“他是来送东西的,”巧玉脸上再度春风满面,将手边的锦盒递给风舞,“小姐,你看。”
风舞接过锦盒,打开,不用看,闻着气味就猜出了是什么:“这是枇杷叶。”
“离魂说这是昨晚风堂主带回来的,虽然堂主并没有吩咐送来,但他知道堂主是为小姐准备的,因为小姐近来咳嗽老不见好。”
风舞的脸旋即红了,但同时又分辩道:“这是什么道理,我这病是他下山后犯的,他在外面又从何知道我需要这药草?”
“是呀是呀,风堂主从哪知道小姐犯病了呢?难不成是离魂搞错了?”无尘也表示怀疑。
“我也是这么问离魂的,他只说了一句:堂主人是不在,难道心也不许在这里?”巧玉的眼底写满笑意。
“也对哦,堂主不在,可他肯定放心不下小姐,定是派了人守护小姐周全的。所以堂主在山下就得知了小姐犯病了,所以才拿药回来了。”无尘也喜逐颜开。
风舞嘴边不自觉划过笑意,连忙低下了头。
“只是,风堂主昨晚怎么不亲自送来呢?”无尘道。
“也许昨晚风堂主很晚才回来,而咱们又很早就歇息了。”
巧玉这么安慰着风舞,风舞不知这个理由是否站的住。
“这次也不知道堂主要下山多久阿?可别像大人夫人连着去了好几个月还不见回啊!”
“我问过离魂,他也不清楚,但是据他说,下个月十六是堂主生日,如果堂主在这之前赶回来了,那我们可得准备一下了。”能干的巧玉显然已经在盘算如何准备了。
“好了,说了半会,我也饿了,你们快下去准备早膳吧。”风舞打断了两个丫头的胡思乱想,又指着那锦盒道,“把这个交给入药,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会回来么?他回来她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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