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仙坊玉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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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很早,金色的阳光洒满了院子。早上的大杂院总是热闹的:准备下地干活的农夫,手里正收拾着要带的农具;木匠在叮叮当当的做着木器;还有一早起来打扫院子的老人,发出刷刷的扫地声;一群小孩子们正在院中嬉戏耍闹。
虞梦诗当然也起得很早,她一向很独立,总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早已梳洗完毕,整理完自己的屋子,轻轻打开房门,往外间的床铺上望了一眼,昨天那名受伤男子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赶忙走出外屋,刚一开房门,便见到受伤男子正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他虽然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但头也不回,只是看着他的宝剑,发着呆。大杂院里的一些人正在远远的朝这边观望,似乎还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什么。
虞梦诗没有说话,她只想着他有伤在身,该给他弄点吃的。她一直懂得关心别人。从小没有爹娘的疼爱,跟着虞三娘颠沛流离,很多时候顾不上她。所以,她学会了照顾自己、体谅别人,不但会一手精湛的女红,还会烹饪美味佳肴。
她走进厨房,将昨夜剩下的粥,调进一些桂花蜜,又放入几枚莲子,煮着。用另一只小锅煮了几枚鹌鹑蛋。不一会儿,粥便飘起了丝丝香甜,她盛了一碗,将煮好的鹌鹑蛋全拨了皮儿,放进粥里,搁了青瓷勺,送到了受伤男子面前,轻声道:“一早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还是没抬头,但伸手接住了碗,低低的说了句:“谢谢。”然后慢慢的吃起来。
听到他道谢,她心里欣慰了许多:‘看来,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她心里想了一下。
“梦诗,你来,到我屋里坐坐,婶子有事找你。”大杂院的张婶喊了她一声,向她招招手,便进了屋。虞梦诗应声走向张婶的屋。
虞梦诗刚进门,张婶便把她拉到一旁,小声对她说道:“梦诗,昨天救的这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今天一大早就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别人跟他说话,他谁也不理不看,昨天大家忙了一下午给他治伤,现在连声感谢的话都没有!我望了他一会儿,他就只盯着他那把剑,后来你猜怎么着?他盯着盯着竟掉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你说怪不怪?”
虞梦诗听到这儿,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琢磨了一会儿,对张婶道:“我想他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昨晚他刚醒来时,对周围很警惕,人也很冷漠,不愿多说话。他身受重伤,又是这种反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遭遇了一些不幸的事。”
张婶道:“那他有没有说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没有,我也没问,他有伤在身,情绪也不好。我看咱们先收留他在这儿住几天,等养好伤再问吧。”虞梦诗心里这样认为。
“好吧,但愿咱们没救错人!梦诗,你这几天有什么缺的用的,就跟婶子说啊,婶子一定帮忙。”张婶一脸的热情,她喜欢梦诗的内秀。
“谢谢张婶,我来这么久了,您一直都照顾我,总让您费心。”虞梦诗微笑道。
她二人又絮叨了些闲话,一会儿,虞梦诗走出了张婶屋。而受伤男子已不在台阶上,她便回到自己的屋中。
一进门,就看到受伤男子正坐在外屋的床铺上,屋子的窗户很大,光线很好。此时,他手中正拿着虞梦诗刚绣完的一块绣帕瞧着,那上面绣的是凤蝶戏牡丹。他闻声一抬头,看到了虞梦诗,愣了一下,英俊的脸上有些发窘!连忙把手帕放回了原处。
虞梦诗瞧见他拿着自己绣的手帕看,脸上也不觉微微一红,映得她整个人更像是春天里娇艳欲滴的花朵!她赶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顺手拿起了另一块绷好的鸳鸯枕套绣了起来。
屋里很静,阳光温柔的充盈着整间屋子,孩子们都出去玩了,大人们也都在家中忙着各自的事,只听得院中桂花树上的鸟儿在欢快的歌唱。
“你的伤……好些了吗?一会儿中午要换一次药。”虞梦诗轻声的说着,眼睛看着手中的鸳鸯枕套,她有些不敢看他,她怕看到的只是冷冷的眼神。
沉默,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虞梦诗想:他现在情绪还是不好,我不该开口的。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受伤?为何落入湖水中?”受伤男子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依然是冷冷的,甚至在有些质问。
虞梦诗道:“你不愿说的事,我不会问。人总有不开心的时候,不开心时是不愿跟别人多说话的。我又何必多问,惹你更加烦恼?”
受伤男子看了她一眼,似叹了口气,无语。
“我想,等你的伤好些了,心情也会好些,到那时,也许你会告诉我。”她小心翼翼道。
她总是很小心,总怕让别人不开心。
其实,人是为自己而活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为别人而活,比如,为了爱、为了恨……。
受伤男子呆呆的望着她,他突然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很对,她是个知书达理还很温柔的女孩子。她救了他的命,可他至今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曾说过。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叫丁峻,住在扬州边界的白松庄。就在几天前,我的家中惨遭灭门屠杀!我和大哥在回庄的路上,碰到了受伤逃出的奴仆,他告诉我们,庄子里上下五十多口人死的死、逃的逃,都不见了踪影,而我们的爹娘已经被贼人杀害了!整个庄子陷入一片血泊!罪魁祸首是我们白松庄多年前的仇家—石虎门的石九江!他的祖父以前曾是我祖父的好友,但最后却因为争夺白松山而结下怨恨,从此不相往来。谁能料到,石九江竟突然带人寻上门来,袭击白松庄,烧杀掠夺!还残忍的杀害了我的爹娘!!”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充满了怒火!连握剑的手都禁不住颤抖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心中的愤怒已到达了极点!虞梦诗紧张的看着他,好想安慰他,却欲言又止。
稍候,他稳了稳激动愤慨的情绪,强忍着心中的痛苦,继续说道:“后来,我和大哥深夜将爹娘的尸首偷偷背了出来,寻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安葬他们。然后,准备杀回白松庄找石九江报仇。石九江和他的党羽不见了我爹娘的尸首,便想到我和大哥已回来了,也正四处搜寻我们。终于,双方遇上了,展开厮杀,怎耐他们人多势强,我们只有两人,尤其是石九江,他的武功竟高出我们许多!我和大哥只好边打边逃,他们在后面一直穷追不舍!最后,我们逃到了一处山崖边,无路可退,而他们很快追了上来。当时,我们都已负了伤,大哥比我重……。”
此刻的丁峻,原本英俊的一张脸却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哽咽道:“可他最后为了保全我,替我抵挡刀光剑影,结果身受数剑,就在我的面前,倒地身亡!之后,我也很快被他们刺伤打下山崖……。”说到这,他已不能再说下去,眼睛里充满了悲痛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得好伤心!哭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虞梦诗蛾眉紧锁,听完他的遭遇,心中暗自感叹,暗自怜惜,见他如此伤心难过,也禁不住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角的泪痕,来到他身旁,递过一块手帕。他虽接了,没去用,只是将手帕紧紧的攥在手中,任凭眼泪再次决堤而下。
此时此刻,她又该说些什么呢?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劝慰他不要太难过、太伤心的理由。现在说什么都挽回不了已逝亲人的生命!就让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让憋闷心中已久的痛苦悲哀都在这一刻通通释放吧……。
诚然,无伦谁遇到了他这样的不幸,都一定会痛苦万分,甚至一生都要活在僵梦里!难怪他一直情绪低落,行为异常,遭遇了这种事,任谁都是无法控制、难以承受的!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明白,他现在的痛苦有多么大、多么深!她此刻很同情他、也能理解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的停下了的哭泣,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些,轻轻叹了口气,积压许久的悲伤终于得到了发泄。
可能太过伤心,哭得太久,牵动了伤口。现在已开始作痛,他禁不住用手使劲捂住,眉头紧蹙,咳嗽了几声。
见状,虞梦诗才想到换药的时间早就到了,马上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金疮药和纱布,走到他面前,柔声劝慰道:“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挽回,活下来的人就应该更加珍惜生命,请节哀顺变。”
丁峻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空洞,愣愣的,没说话。
她顿了顿,又道:“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眼前重要的是先把伤养好。养好之后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现在要给你换药了,你,能靠在床边吗?”
丁峻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可能想通了一些事,才慢慢的将身体靠在了床边,然后解开上衣,露出了左肋上的伤,也露出了他健烁的胸膛。
其实,虞梦诗是头一回给他换药,很有些难为情。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而他是位年轻英俊的男子,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为了治伤换药,也顾不得许多了。
没多想,虞梦诗开始为他解下昨日缠裹的、已殷红鲜血的纱布,纱布解下,马上显露出一块约两寸多长的刀口,刀口看上去已好了不少,不像昨天那样撕裂着口了,已经有收拢愈合的迹象!这要多亏村里王大伯给的金疮药,果然有疗效。虞梦诗用棉花沾湿了药酒开始为他擦洗伤口,接下来敷新药……。
大约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药终于换完了,虞梦诗的手法很轻很细,她小心翼翼的做好每一个步骤,生怕用劲过大弄疼了他。此时,纱布已经绕到了最后一圈,她轻轻打了个结,总算弄完了!她轻吐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香汗。一抬头,正巧遇到丁峻那双明亮的眼睛!他正注视着她!但这一次,不再是冷冷的目光,而是充满了感激的、温和的目光!
他第一次这样看她,而且是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她好美!真是生平仅见!她略施粉黛,优雅动人,没戴任何金银首饰,因为这些在她身上只会显得多余!无法与她的天生丽质、超凡出尘相媲美!好美的女孩!好美的心灵!
她第一次被他这样看着,也第一次真正面对他,看到他英俊年轻的脸,还有那双发亮而有神的瞳子!
四目相视,只短短几秒,似乎很多东西已悄然注定,偷偷驻扎在彼此的内心……,好像还有份异样的情愫波动了心弦……。
虞梦诗心中感到慌慌的,赶忙低下头,收起了换药的物品,放进柜子。出了屋,在门口说了句:“我要去准备午饭,你有伤,需要休息,先歇一会儿吧。”。
见她已走出了屋子,丁峻的目光才渐渐收回,不禁用手模了模伤口,伤口包扎的很好。只是她的救命之恩,还未曾当面言谢,想来真是愧疚,他心中默默的想着,感慨着,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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