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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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插秧,尽管钟铃的家乡以经济作物甘蔗来主,但总还得备些粮油,所以每家每户都会留些田地早春种花生,下半年种晚稻。
南流江的水越来越少了,村中池塘的泉眼也越来越少了,要不与村人争抢,便得趁着雨过后,赶紧抢着地湿把秧插了。父亲昨天才冒着雨把田犁了把田耙了,耙得稠稠粘粘的,才可以蓄水,如果地是疏松疏松的,雨一下完,经这南国六月天的太阳一晒,不一会就干了。
钟铃挑了一上午的秧,现在肩膀是辣辣的痛。尽管平时在学校也挑东西给果树施肥,但是强度,跟这绝不能比。家中父亲掌梨耙掌锹,三弟因寒假时腰椎间盘脱出,从此不能随便干重活,把秧从下秧苗的地方挑到插田的地方的艰巨的任务,便落到了钟铃的头上。尽管上头还有姐姐,但是钟铃总觉得自己长得要比姐姐壮实一些,总是先争了来做。而且,钟铃插秧的速度,没有姐姐快,这样分配,一家人干活效率也高些。钟铃挑着那秧苗,走在那细细小小的田埂上,像杂技里那走钢丝绳的演员那样左晃右晃的,时不时地要掉进别人家的田地里,踩坏了别人已插好的秧,钟铃既要忍住肩膀的痛,又要保持身体的平衡,这真是一件超难的技术活。在学校里,可以左肩换到右肩,右肩换到左肩,现在,每一趟,你只能选择一个肩膀。有田埂走还好,踏进田里时,脚从深深的泥中拔起来一左一右地抬脚,更是艰难无比,不用半天下来,双脚便已灌铅了。
钟铃是太累了!
吃过午饭,钟铃只想到门口吹吹风歇歇,才把门拉开,就呆住了。
谢宇奇穿着一件白色翻领T恤一件干净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正站在她家的门口,脚上踏着一双时下最流行的波鞋,整个人干净爽朗,显得脸部无比英俊无比生动……
钟铃像是被他的这一身白晃着了一般,半天才回过神来,一低头,便看到自己满身泥巴的衣服。
这对比,太鲜明了!
一时尴尬得要命。
席慕蓉在《一棵开花的树》中写道:“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钟铃此时在头脑中直冒出的一句,便是:“为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糟糕的时刻。”
这种样子,真是糟糕透了!
“不欢迎我么?”谢宇奇终于开口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别人指的路,没想到,正要敲门,你却站在了我的面前,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我不知道,正好要出来。”
“……”
一时两人都无语。
顿了顿,又说:“插秧了?”
“嗯。你就这么走来的?”钟铃看他并未骑车,又补了一句。
“嗯。单车我爸骑去赶集了。只好……”说罢,双手一摊。
看他那样子,钟铃忍不住就笑了。笑说:“你这样子一路走过来,路上那不是收到很多注目礼了?”
“我这样子,很滑稽么?”谢宇奇不解地问,一低头,才发现他们之间那鲜明的对比,是够滑稽的,忍不住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路上,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是呵,他是应该想到的,还这一副盛装过来见她。
两人进到钟铃房间里的时候,才问到考试及成绩来。谢宇奇说,本科没问题,就是上重点,有点危险,我猜,不是重点批的最后一个志愿,就是第二批的第一个志愿,都不好说,反正我是把高中课本及资料全卖了。
钟铃当下心想,这是怎么个自信的人呵,世事难料,他却是如此地不给自己退路,这性格,好是好,万一……
钟铃不敢,也不愿意去想。于是便问第一批的最后一个志愿第二批的第一个志愿分别是什么。
谢宇奇告诉她,第一批是东北的一个石油学院,第二批的是武汉化工。
“现在我倒愿意上第二批了,在武汉,至少,离家也近些,真到了东北,还真是万水千山了。”

钟铃不曾出过远门,对她来说,武汉及东北,都是一个概念:遥远。但是能走出省外,怎么说都是件开心且光荣的事,试想,这一带,还有谁考出过省外呢?不禁又为谢宇奇高兴。几年后,钟铃去东北,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如此往返于南国与北国之间这路途的漫长及艰辛。
“对了,你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末了,钟铃才想起。
“……”
“你信末说的。”见谢宇奇没了言语,怕是他没想起她问的是甚事,便又补充,并抬头看他。
谢宇奇却躲闪着,避开了她的目光。半晌才说:
“突然不想说了。”
“怎么就不想说了?”好奇怪的人呵,在信里说得如此庄重,现在见着了,却又说不想说了。
“就是不想说了嘛!”
“……”
“以后再跟你说了。”
此时,钟铃父母已经开始准备出下午工了,谢宇奇便匆匆告辞。
又过了几日,钟铃正坐在门口荔枝树下乘凉,却见谢宇奇骑了自行车过来,停下,却不进屋里,只递给她一封信。
钟铃一面站着跟他说话,一面撕信封封口。这边,谢宇奇就急了:
“你现在先不要看嘛!”
“是什么?我偏要现在看!”钟铃看他急的那样子,觉得好笑,便调皮地故意欲继续撕信封封口。
“你再开,我就走了!”
钟铃看他憋着说了这句,这才住了手。
等他走了后,才回到房间,展开信来。
铃:
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叫你做好心理准备的,你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叫人如何开口?!怕你当面拒绝,怕自己难堪,只好用书信的方式来向你表达了。
我想对你说的重要的事,便是:我喜欢你!
如果说,去年假期看到你大胆的在我家的留言只是简单的欣赏及朦胧的喜欢,那么寒假时你到廉中看我,我才是真切地感觉到,我是喜欢你的!你就那样地站在我的窗户口,吓了我一大跳。后来与你通信,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在梦中,无数次地回想你坐在我自行车后,不断说话的样子,好几次,我在梦中,都会笑出声来。只是高考当前,只能忍着,什么也没敢跟你说。怕你不再跟我写信,怕你拒绝,怕你觉得影响了我而有心理负担。那时,我便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考上!这样,我才可以正大光明地对你说这句话。
你答应也好,拒绝也好,总之,我是把我想要说的话说了。一切全看你了。
盼回复。一定!

果然,千百次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明证!
她并不是不往这方面猜测的,她不笨,甚至还很敏感,那句“对你,对我来说,都很重要”的提醒,令她无数次地猜测,只是一面又觉得,像谢宇奇这样既长得英俊,又有才气的人,但凡女孩子见着都会喜欢的,在他后面,该排着很长很长的队在追他吧?他怎么可能会看上既土气又难看还只是读个四流大学的她?一切,都比不上他,比不上他在廉中的那些女同学及他即将会有的大学女同学。况且,她还高他两届呢,年龄上起码就比他大2岁。怎么可能!于是无数次的猜测过后,便是无数次的劝诫,只是同乡,只是都出外读书,只是多些共同语言罢了,离喜欢,还很远的,一定还有别的重要的事。
就是因为这样做过无数次的思想斗争,她才得以可以没心没肺可以坦然地问他是什么重要的事。因无数次地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所以都不曾想过,当真是这一项时,她该如何应对。
现在,这封信却像山芋那样烫着她的手,灼着她的心,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因怕同住一房间的姐姐妹妹看到,这封信,钟铃一会夹在书里,一会放于枕头底下,皆觉得不保险,最后放进了自己的行李包了,这才安了心地出去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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