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管家看到那样东西脸色立刻就变了，连朱晏安的脸色也变了。
其实那样东西很普通，每个做生意的人家里肯定都有不少。
那不过是一本旧账本，旧的边上都磨起毛了。
可是于老管家太熟悉这本账本了，这本账本曾经被朱老爷子锁在匣子里，由他亲手放在“红阁”最高的一层架子上。
那赫然正是当初朱家丢失的，朱老爷子亲手所写的账本！
这账本怎么会在风子手里？
难道她就是那个偷账本的贼？可是哪有贼拿着自己的赃物理直气壮地上门还要主人再帮帮他的？
朱晏安有些迷惑了。于老管家的目光却已经从账本移到了风子身上。他的目光里还有了说不出的郑重。
“你要借什么人？”
“我只借四个人。”风子道：“多一个也不要。”
于老管家又怔住了，过了半晌露出一丝苦笑，说：“人人都说你是个女疯子，我看你倒比生意人还精明，谁落到你手里只怕都要扒掉三层皮。”
然后他转向朱晏安，说道：“请少爷答应这个人的要求。只因为老爷子生前交代过，如果这个人上门讨债不管什么都要立刻给她。”
朱晏安立刻就点头应允了，看得出他对于老管家很尊敬。
于老管家又对风子说：“这四个人现在非但全都不在苏州，也不在一处，调集起来少说也要三四天时间。风姑娘和顾公子何不在府上等一等？”
朱晏安立刻就说：“既然是父亲的旧交，我应该亲自招待你们。于老管家，麻烦你派人告诉王大老板一声，今晚的宴请我就不去了。”
晚上朱晏安就在朱家三十二处园林中最漂亮的“水月轩”设宴招待风子和顾连城。
他有些抱歉地说：“早就听说风姑娘喜欢好酒，我府上本来不少，可是家父去世，我特命家里上下一年不得饮酒，菜也只有些素菜。委屈姑娘了。”
“菜是好菜，茶也是好茶，有什么委屈的？”风子笑着说：“再好的酒，如果天天喝也没什么味道了。”
朱晏安也笑了，这三个月他本来已很少笑。“风姑娘果然和传说的一样，是个豪爽真性情的人。”
“传说？”风子又笑了：“怎么朱少爷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么？”
朱晏安的脸忽然有点红了，吃吃地说：“我，我本来很崇拜……呃……很欣赏风姑娘的。家里面的人外出回来，我时常让他们讲给我听听。”
“是么？”风子有点意外，忍不住又笑了，瞟了顾连城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男人听说我这么一个女疯子，都会吓得立刻就跑呢。”
朱晏安的脸更红了，连说话都有点结巴：“怎，怎么会……”
风子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居然还有心情逗这个书呆子，她继续笑吟吟地说：“那你见了我，觉得我与传说比起来怎么样？”
“我……”朱晏安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比传说中……比我原来想的……漂亮。”
风子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或许是她在江湖上走的太久了，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可爱的年轻人。
——唉，果然女人还是喜欢别人夸她漂亮的，即使是风子这样古怪的女人也不例外。
风子好像真的对这个腼腆可爱的男人很有好感，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他的住处找他了，可惜朱晏安不在，他一早就被城东茶庄的汪大老板请去谈一笔重要的生意——身为朱家的继承人总免不了要比别人辛苦一点。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努力的年轻人。
风子似乎有点失落，因为她站在朱晏安房门口的走廊上，怔怔地想了半天。
朱晏安从不主张铺张浪费，但他并不是一个不会享受的人。
会赚钱的人一定也要会花钱，这人生才能算过的完整——只会花或者只会赚的人，都不算是会享受的人。
朱晏安居住的院子并不是朱家最大的，但绝对是最精致的。
亭，台，楼，榭，凡是苏州的“园林”里应有的在这里都能找到，院子的小池塘中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假山石。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比正常的尺寸缩小，但并不显得小气，反倒很精致。
有水有山有园，就不可能无花。
水里有莲花，山上有兰草。园中，园中更是集合了各种珍稀的花种，每一簇花都修剪得很整齐，一看就出自一个又有品位，又能干的园丁之手。风吹过的时候都沾染了浓浓的香气，姹紫嫣红的花朵在风里轻轻点着头，仿佛一个个美丽又娇羞的少女。
有一簇花格外受主人的喜爱，因为那一整片的花都比别处开得更为娇艳，更为迷人。
——就像美女一样，人们总是会偏爱更漂亮的那一个。
所以这一簇花不仅得到了和其它的花朵一样精细的修剪，还可以看出来主人特意为它多浇了几次水，它根部的泥土比别的花要湿润一些，似乎也更肥沃。所以它开出来的花朵当然就更饱满，更美丽。
风子看了这簇花很久，叹了一口气。她的心里还有点愤愤的。
人们流于表面的偏好有时却铸造了本来只有一点差异的东西命运的天差地别，甚至人也是一样——其实那些不被喜欢的又有什么错？它们难道是自己愿意生出那样的不幸来么？
想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什么时候她也开始思考这样深奥得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问题？这些本来是那些坐在舒适的庭院里无所事事的阔太太们才会做的事。
这个时候朱晏安也回来了。
他看到风子的时候脸居然又红了，吃吃地说：“风姑娘，风姑娘可是找我？”
“是啊。”风子微笑着说：“我本来想请你和我一起出去转转，不过你好像很忙。”
“不忙，不忙。”他急切地说：“我，我，陪姑娘转转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他们快走出朱家大门的时候朱晏安还在犹豫：“真的不用带几个人出去？”
风子笑道：“怎么，有我在朱少爷还不放心？”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急又口吃起来：“我，我不过觉得风姑娘是客人，怎么能，怎么能……”
这人实在是个老实憨厚的年轻人，没说几句话脸又红了。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好像根本就不敢说话，除非风子问他，否则他绝不开口。
风子的兴致好像好得很，她在集市上逛来逛去，一会的功夫已经买了一块苏绣，一把绢面的小扇子，一个刺绣得很漂亮的荷包，甚至还有一顶样式非常普通的帽子。
朱晏安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买东西。她好像只是在享受“买”的过程，至于买来做什么用，买下来以后怎么样，都好像完全跟她没关系。
世上有几个人能这样花钱的？
现在她又在一个卖小刀的摊子前面流连。摊子上摆着各种造型和装饰都很漂亮却一点也不实用的大小匕首。摊主一看她过来就热心地为她介绍一把镶嵌着玉石和珍珠的华丽小刀。
其实谁都能看出来那玉石不过是质地很好的普通石头仿造的，珍珠也不是真的珍珠，刀子甚至连刃都没有开，刀身还泛着一种劣质的刺眼光泽。但是她竟然还是有滋有味地听那个摊主讲着。
朱晏安忍不住在旁边说：“风姑娘若是喜欢，我朱家有很多漂亮的匕首，可以送给姑娘……”可是风子压根就没理他。
她听着听着，笑容忽然顿了一顿，同时右手的两指一动，已经将那把小匕首甩了出去。
匕首自朱晏安脸旁飞过，他顿时一身冷汗，呆楞在原地。
同时风子回过头来正对着他的身后，淡淡地说：“在我面前出手，不怕死得太快么？”
朱晏安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才看到在他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一个商贩打扮的人铁青着脸站着不动，风子的小刀分明没有开刃可是这人的脸已经流出血来。
刚才这一刀如果对准他的脖子，只怕那里现在已经多出一个大洞。
朱晏安的脸色还很茫然，风子笑着说：“如果我刚才再晚出手片刻，这道伤只怕就在你身上了。”
朱晏安这才看到那个人的手里还拿着一把不太大的刀，大概只比一把匕首大一点，随手就可以隐藏在衣服袖子里。
刚才这把刀已经逼近了他的后心，就要刺透他的衣服刺进他的心脏。
风子看着那个刺客，带着一丝笑意说：“既然我在这里，你还能杀人么？”
那个人看样子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风子又说：“既然在这样的街上，难道我能杀你？”她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还不赶紧趁这个机会溜走？”
那人立刻就溜走了，他毕竟不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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