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满脸都被油烟熏得灰黄的老人呆呆地坐着，看着炉子里残余的一点火光。
十三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面，慢慢地吃一碗只放了一点油和葱花的汤面。
十三是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一口气杀了戴家三十七个人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他的伙伴都叫他“十三”。
他虽然有伙伴，可是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杀人。他甚至很少找女人。
他并不觉得孤独，至少他还活着。
在灯光下看他那死人一般灰白的脸色居然还是没什么改变。
这么晚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卖面的老张也准备等这古怪而沉默的客人吃完最后一碗面就收摊回家去——这个人已经吃了两碗，好像三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十三常常都会吃得很饱，吃到再也塞不下去为止。他觉得过了今天他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嘴。
寂寂的荒街上，忽然就有了人。
那个人来得并不快，她是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走到面摊子前的时候，十三已经吃完了他的第二碗面。
十三并没有看这个人，他招了招手跟老张又要了一碗。
面很快就来了，他吃得更慢，仿佛是在慢慢品尝其中的滋味一般，每一根面条，每一片葱花他都吃得很仔细。
风子忽然说道：“那些刚刚死去的人呢？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尝一尝面的滋味了。”
十三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接着吃。
风子也没有再说话，站在旁边等他吃。
他吃完了，把几枚铜钱放在油腻的桌子上，站起来，慢慢地往街道深处最黑暗的地方走去。一直走到一堵墙前面，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风子。
“现在你是不是要动手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并没有恐惧。
他既然做了杀手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难道不应该？”风子淡淡地说：“你刚才杀光了一家人整整三十七条人命。”
十三沉默了半晌，忽然他的手中反射起一道淡淡的月光，一把形状奇异的冰刃直向他的心窝刺下去。
“砰”地一声，冰块四散溅了他一身。
风子放下手，说：“你还不能死，我有话要问你。”
十三冷笑了一声：“我既然知道就要死了，又为什么要回答你？”
风子淡淡的说：“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既然知道，那就该知道我有很多种法子让你说实话的。”
十三瞪着她半晌，忽然惨笑一声，道：“现在你还有办法叫我开口么？”话音到后面渐弱。风子心里一惊，忙纵身上前握他的下巴，却看到他的嘴角已流下暗色的血来。
十三死得并不痛苦，因为那本就是一种剧毒的毒药，吃下去以后他的五脏六腑就都已经麻痹了。他躺在墙角下，身体很快就僵硬了，那张脸却还是看得出很年轻。
——或许从他开始这种生涯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没有“年龄”了。
他自己也知道，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算是多活的，算是赚到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翌日夜晚，范家大院。
同样诡秘的黑衣人，同样诡秘的经文。
可惜他的时间算错了一点点，他的经还没念完，风子已经来了。
坐在地上的范士成本来已经被这黑衣人吓傻了，见到风子到来，一双眼睛还是呆呆的，似乎连转都转不动了。
风子的剑已在手，一剑就将黑衣人逼出丈余，隔在了他和范士成之间。
“我叫十四。”黑衣人道：“今天见到你，我已经知道活不了了。”
他居然真的垂下了手，不准备再做任何抵抗。
“我只想你知道，我死了之后，还有十五，十六，二十五，二十六……你能阻挡么？”
风子没说话，却突然向“十四”迎面冲了过去，同时伸手就去捏他的下颌，十四看到他的速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吞下药丸。
风子没料到他有突袭。
一大把青黑色的铁砂忽然扑面飞来——见过沙子的人都知道它是怎么飞的，没有方向，没有规律，但是铺天盖地，几乎完全没有躲避的可能。
幸好他的对手是风子，幸好风子的反应能够够快，轻功也够好，才能在铁砂将要擦到她衣服的时候错开了脚步，向左飞出四尺有余。
但是这么一下，铁砂就全飞到了她身后的范士成脸上。
他惨叫了半声。
那声惨叫就好像是被谁用刀砍断了，硬生生定格在那里——范士成的整张脸漆黑如墨，还泛着诡异的绿光，连喉咙都已被铁砂溶穿，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大洞。
唐门毒砂！这不起眼的黑沙子竟然就是蜀中唐门的百毒之首，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至毒暗器唐门毒砂。
据说任何人哪怕只是指甲上沾上一点这种毒药，就必死无疑，连神仙也没办法救他。
她的敌人当次绝危之际，竟然会用这样的东西来对付她，又或许正是因为绝危，所以露出了马脚？
难道蜀中唐门竟然是这一系列的富豪残杀案背后的主谋？
不管风子怎么想，她都没有可问的人了——“十四”撒出那一把毒砂后，也就已经有了死的机会，他立刻就把舌头下面那粒致命的药丸吞了下去，立即就倒了下去。
除了蜀中唐门，又有谁制造得出药性这么剧烈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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