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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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美丽的屋子。
墙上挂着王羲之的字和仲仁和尚的墨梅,显示主人是个风雅的人。红木几上的紫金小炉里燃着几支细细的檀香。屋子的四角都放置着样式古拙的立地灯,连打开的雕花窗户外面半树桃花都照亮了。
美丽的夜晚,春风正温柔,很多人都会说,温柔得就像情人的手一样。
这么美丽的春夜,这么美丽的屋子,如果没有一个美丽的女人,那是多么遗憾的事。
她就坐在窗户下面的织金软榻上,面前还有半盏微温的残酒。她倚着精美的丝垫,偏着头,目光遥遥地透向窗外,似乎在想着某一件遥远的,甜蜜而又忧伤的往事。
或许,还有某个让她甜蜜而又忧伤的人?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一个长相很完美的女人。她的眼睛不够大,甚至太狭长了些,这使得她的目光很难捕捉,所以她即使在看着你的时候也像是在看别的什么地方。上翘的眼角和略微向下的嘴角让她看上去难以亲近,而在灯光下面看起来她苍白的皮肤简直好像是透明的。这一切都显示出她正是那种极其难以讨好的女人。
奇怪的是,总有无数的男人拼了命的想讨好这种女人。她耳朵上戴着的那对翠绿欲滴的“祖母绿”就是证据,那是她的情人两天前才花四万两银子为她买来的。他是个英俊又多金的年轻人,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并且像所有陷入热恋中的小伙子一样,疯狂地痴迷着她,她就是想要半座济南城说不定他也会买下来给她的。
是谁说过,男人宠爱一个女人最好的证明,就是为她花钱。
他来了。
她似乎有点困乏,甚至没有起身迎接他。不过没关系,就是她有点冷淡的样子他也喜欢。
他细心地为她关窗,移开残酒,然后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拉着她的手。
情人的手。
他用温柔的声音诉说着他这一整天在外面办事,但想的全是她,甚至差点弄错了和王大老板的一大笔生意账目。好在这个山东大汉豪爽地谅解了他,他们还一起很愉快地吃了顿饭,喝了酒,甚至聊了聊女人。山东人果然海量,他几乎就要喝醉了,连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絮叨。这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不笑的时候不过是个冷冰冰的木美人,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流转,仿佛一朵希世的花朵开来,真真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他直看得呆住。
一个喝多了酒的年轻男人,在一个风吹得这样温柔的春夜里,面对着他美丽的情人,甚至还握着她纤细的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想要的总是更多。
在今夜之前,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愿望,酒精忽然之间让他的自制松弛了。
他有点急躁地抱住她,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话,似乎是想要安慰她,说服她,而他的手已经在动。虽然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燃烧起来他的手还是很温柔。
情人的手。
她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种时候又怎么冷淡得下来。连她的皮肤都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红晕。他的手停留在她修长的脖颈旁,那里凸现的锁骨总是让她看上去有种特别的优雅。她有些娇羞地低下头,不敢迎接他深情又灼热的注视。
他的手指忽然用力扣了下去。
一声惨呼。在这祥和的春夜里听起来格外突兀。那声音竟有种极端的恐惧和凄厉。忽然之间似乎将这温柔的春风都变成了百鬼夜行的肃杀。
他的惨呼。
他蜷缩在榻上,整个身体都因为痛苦抽搐,那十根本应钉在她颈间大动脉上的细如牛毛的青黑小针全都插在他眉心,看上去竟仿佛多出来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流出的血很快变为漆黑。他甚至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他手下的力道就已经被改变,夺命的招式变成惨烈的自戕。
她冷淡地俯视着他,她的脸忽然变了,变得淡漠而遥远,甚至连杀气也没有。
“指间藏着暗青子,以为就可以杀掉我么?”
他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明明已经取得她的信任。要让一个聪明的少女失去判断力,还有什么比让她坠入爱河更有效的办法呢?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盲目的,她们会像小动物一样依赖和信任着她们的情人。这个道理尽人皆知。

为此,他天衣无缝地接近她,然后装扮成一个最痴情的男人,为了讨好她他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情,也花了很多钱。他甚至抛下他的一大堆家奴厨子佣人,和她住到这座她喜欢的幽静园子,甚至亲手为她烹制过她喜欢的花蟹粥。连他自己有时都会相信他只是一个痴心的情人。
而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他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惯,至少他认为他已很清楚。他反复确认她没有任何武器在身边,甚至刚才,他还用他的手“确认”了一次。
他忘了杀人并不一定需要武器。
他的力气已将用尽。他本来英俊的脸已经大半发黑,那是蜀中唐门的毒,天下最毒的毒药。为了让他的敌人一击必死他选择了这种无解的毒药,现在他自己的生命也已无药可救。
伤害别人的神兵利器,岂非往往也是自己致命的克星?
“为什么?”他用嘶哑的声音挣扎着问出最后一句。
他想问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她会知道?为什么他那般深情她依旧如此凉薄?为什么她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过?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一定已经走错了很多步。
她蹲下来看他,他却觉得她的目光似乎又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她淡淡地说:“因为你仍不过是个男人罢了。”
他死了。
她的脸上似乎有些悲伤,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算对她不错。他没有说出他为何要杀她,而她也不打算去追查。或许为了仇恨,或许为了利益,或许受命于人,或许被人蒙蔽。这里是江湖,一个人可以杀另一个人的理由太多太多,而杀她的理由就更多,她自己都可以替他想一百个。
可是对她来说,从很久以前,爱和恨似乎就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本来她说完那句话就准备走了。她还没有走是因为听到有人在拍手。啪,啪,啪地拍了三声。
死人是不会拍手的。
窗户外面的树影上有一个人,从这里看他简直就是凭空浮在那棵桃树上方的。
“说得太好了,”他还在不住嘴地赞叹,简直好像对她崇拜极了的样子:“我真想下来和你喝一杯。”
“那你为什么不下来?”她冷冷地说。
那个人居然真的从树顶上“飘”了下来,落在窗户外面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来人穿着一件样式奇异的白色长袍子,宽袍广袖,极其风雅,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上面绣满了白色的樱花,甚至还结了一块温润的美玉为佩。他的鞋子也绣着金线,他头上戴着一顶形状奇异的高冠,垂下的白纱直到膝盖,只隐约看到样貌仿佛极其英俊。
如此奢华的装束,不像是行走江湖的高手,倒像是哪个巨富名门里面养尊处优,不问世事的贵公子。
但只看他刚才那一跃,就知道他的轻功在当今武林中绝对可以排进前十位。
“那么我呢?”他仿佛眨了眨眼睛,用一种很天真的语气问道:“他当然只不过是个男人而已。我又是什么?”
“另一个男人而已。”
“我倒还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个男人呢,难道我表错了情?”他仍旧用一种优雅的,又分明调笑的语气说。
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嫌恶:“你跟着我一路从长安到济南,已有一年多,明月。”
这个年轻的男子竟叫明月,名字未免女气,不过与他那种装饰和风度倒是正相当。
“一年又三个月二十八天。”他轻快地笑道:“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其间有二十三次有人对我出手,你都在暗中观看。”
“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
“为什么不出手?”
“为什么要出手?”明月好像诧异极了。
她冷笑一声:“你难道不是来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怎么会杀你?”明月冤屈极了:“这世上若最不想杀你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因为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了,”明月微笑着说:“你是风子。”
风子?疯子?
风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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