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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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福海原以为王爷特别嘱咐要带回来王府的马,就算不是一代名驹,也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良驹。谁知道却是一匹其貌不扬、扔进马堆里就找不到的普普通通一匹马儿,除了腿比其它马稍微壮了些,怎么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这只是福海的第一印象罢了。
因为那个粗心的小二一见福海衣饰光鲜、出手痴绰,又是为他家公子领马,便先入为主的将戚家玖公子寄存的马儿牵给了福海。那匹骏马高挑结实,四肢粗壮,不难看出是一匹好马。福海也自然不疑有它,牵着就走。
谁知马槽内的另一匹马忽然咬住了他的衣领,死活不放开。福海正在为难时,戚家的小厮也来领马,面面相觑,小二这才发现此九公子非彼玖公子。而咬着福海不松口的那匹马,才是李家九公子寄存在这里的马。
福海诧异的上下打量这匹其貌不扬的普通马儿,又有了之前那匹好马做对比,顿时难掩他眼中的失望。那匹马似乎也看出福海的不屑,立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吐气,喷了福海一脸的口水。
福海悻悻地牵着这匹脾气不小的马儿返回王府,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惊奇,为何这匹马当时会咬住他的衣领?莫非它知道他是来带走它的?
刚回到滢王府门前,忽然一阵马蹄身传来。福海一回头,李惊漩已策马奔来,在他的身边停下。
李惊漩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那匹马,不以为意地看向福海:"你怎么没照顾滢王?"
"啊,奴才……"
李惊漩出现的太过突然,福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为何放着‘有病‘的王爷不理,却外出办事这么不合理……所幸李惊漩只是稍稍的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追问下去。福海暗松一口气,将马交给看门小厮,便领着李惊漩前往王爷的卧房。
"你准备收拾一下,本王要带惊滢去长白山。"李惊漩忽然淡淡地说道。
"啊?!"
福海吓了一大跳,没病的滢王要千里迢迢的到长白山去找神医夺魂生……怎么想都大大不妥!除了皇帝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夺魂生,总不会还暗下隐瞒王爷的‘病情‘吧?
"干嘛吓成这样?"李惊漩微微一笑:"又不是今日起程,最快也要后天,你有充足的时间收拾一下。"
福海自知失态,急忙连连称声,不敢再多加言语。快至李惊滢的卧室门前,福海下意识的先行了一步,带有一点示警性喊了一声:"王爷,八殿下来看您了。"
李惊漩走入屋中,李惊滢静坐在床畔,低垂着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李惊漩默默地看着李惊滢,忽然目光一柔,走上前轻轻的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小声道:"惊滢,皇兄带你去花园走走好不好?"
说罢,他轻轻地将李惊滢扶了起来。李惊滢木讷地随着李惊漩走出屋外,福海不放心的想要跟上,李惊漩却回过头来,慢慢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
福海暗暗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李惊滢。李惊滢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波澜,若不是福海知晓他确实无事,只怕也会以为他真的失了心智。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不能逾越,福海只得遵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李惊漩牵着李惊滢的手来到了王府王园,绿柳轻垂,碧花环护,姹紫嫣红的花丛馥郁芬芳。李惊漩似乎心情奇佳,他随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轻轻地**李惊滢的发鬓。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李惊滢玉润的脸颊,便无限眷恋般轻轻的磨挲着,迟迟不肯离开。
"若是原本的你,大概会气极败坏的把花扔到地上吧?此刻你却这般乖巧听话,不会做出半分令我不悦的举动来。"
李惊滢微垂眼睑,一语不发。
"惊滢……"
李惊漩将他轻轻的带入怀中,亲吻着他的耳鬓:"我试探了父皇,未提及召夺魂生医你一事,他也未提,可见他对你确实另有打算。我怕我一旦开口,他当即一口应下,我反而不便插手,届时他再借故拖延,我便无技可施。所以我决定带你亲自前往长白山一行,哪怕跪在夺魂府门前,我也会求他治好你。"
李惊滢心中微微一动,心跳失控一拍。
"父皇擅于心计,我一时琢磨不透他到底做何打算。为免夜长梦多,我今夜便悄悄带你走,连你的管家也一并瞒着。"
李惊滢顿时思潮翻滚,若李惊漩只是言语上设计探试一番便也罢了,若他真的有意实施,那便非同小可!且不说自己连普通御医都瞒不过、更别想瞒过夺魂生的法眼,就说漩王私下带着滢王离京,便足以令犹箭在弦的父皇勃然大怒。
李惊滢面对李惊漩的心计时可以冷血无情,但如果李惊漩是真心实意的一心想要治好他,甚至抱定了放弃皇子的骄傲和自尊的决心,那李惊滢实在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
赌李惊漩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惊漩又兴冲冲地扯着李惊滢来到虹桥,桥下水波荡漾,池中的千鲤顽皮的追逐着他们的水中倒影,热闹的打着转。李惊漩将小石子一颗颗丢下池中,惊的群鲤四下逃窜,扑嗵扑嗵的拍打着水面,把李惊漩逗得哈哈大笑。
李惊滢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懵,因为此刻的李惊漩完全与他记性中那个调皮的大孩子重叠了起来……
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份灿烂爽朗的笑容……这份比阳光更耀眼夺目的笑颜,直刺的李惊滢两眼微酸,几乎要泛出泪水。
李惊滢慌忙敛住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细想。
"你记不记得这里?"
李惊漩说话间贴近李惊滢,李惊滢不敢抬头,生恐他会发现自己眼角的泪光。
"就是在这里,你说你喜欢一条四色的鲤鱼,于是我颇为费力的从这池中成百上千的鲤鱼当中抓到了它,只为送给你,搏你一笑。"
李惊漩轻轻地握住李惊滢的双手,柔声说:"那时的天地多么简单,父皇、小滢、滢哥哥,三个人便支撑起我的全部。只要能令你们开心,我便可以不计得失的无偿付出。可是长大了……这份心意便掺杂了太多外因,会开始在意我的付出能得到什么,反而,更不容易得到……"

这是李惊漩第一次如此平静的提到另一个他。每每李惊滢提及那个大孩子时,李惊漩便会怒不可扼,可是此刻,他却心神平和的用一个称谓---‘我‘,来道出属于那个已经消失的人物的心意。
这是第一次,李惊滢清晰的感觉到眼前的八皇兄与记忆中的惊漩是同一个人。不再被八皇兄拼命的否定,不必再心如刀绞的看着难以捉摸的八皇兄,在心中悲戚他与‘惊漩‘的不同。眼前的人就是李惊漩,那个承载了他此生最浓郁一份深情的人。
李惊漩轻轻地挑起李惊滢的下颚,慢慢俯下身来。
望着眼前的俊美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惊滢混噩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小声的问:我真的可以期待吗?真的能够奢想吗?
嘴唇相贴的一霎那,李惊滢情不自禁地微颤了一下,因为这不是‘惊漩‘的吻,而是八皇兄李惊漩的吻……
轻柔、缓慢、虚幻的像一场不切边际的梦境。
忽然两颊一痛,李惊漩蓦然收紧捏住李惊滢下颚的手掌。一瞬间的痛楚令李惊滢从梦幻中激醒,吃痛地睁开了双眼。
李惊漩的笑容依然温柔,只是眼神中已经涌起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李、惊、滢!"
呆呆的注视着李惊漩眼中的怒火,李惊滢明白了过来。随即,心脏的收缩令他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被水雾覆盖的双眼所看到的李惊漩,也随着扭曲的天地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八皇兄……你到底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的……"
为什么我每次想敞开心扉相信你时,你便来点醒我这个痴人的幻想是多么愚昧可笑?
泪珠顺着眼角淌下,滴落在李惊漩的指间。
李惊漩冷眸一闪,不带感情地反问:"那你呢?你又何时是真?何时是假?是有意装疯卖傻、看着我被骗的团团的你是真的,还是此刻用这般幽怨的目光看着我的你是真的?"
"那拥我入怀,说宁可跪在夺魂府门前恳求他们的八皇兄是真的,还是此刻为了揭穿我而不惜愚弄我的感情的八皇兄是真的?"
"你愚弄我在先,就莫怪我设计在后!"
"你先回答我,当时的你,是不是真的!"
李惊滢用脆弱却倔强的目光盯着李惊漩的眸子,妄图从那里看到半分松动。
"难道你以为我会说‘是‘来彰显你的演技多么入木三分?"李惊漩不屑地冷笑一声:"若我被你骗过,现在又怎会是你无所遁行?"
"你没有回答我。"
"李惊滢!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你依然没有回答我。"李惊滢的口吻变得咄咄逼人:"为何你不回答‘不是‘来彻底绝了我的念想?为什么不能毫不犹豫的否定?是不是因为那时的你确实是真情流露?"
"李惊滢!!"
李惊漩怒喝一声,他一把抓住李惊滢,将他重重推向桥栏!李惊滢下意识地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被推下虹桥。
心中有些惊诧李惊漩会如此震怒,但莫名的又感觉到一丝开心,那是窥破别人深藏秘密的惊喜,正是因为猜中了他才会这样的生气!
但这份惊喜过后,再想到李惊漩百般不愿承认这份感情,失衡与不甘令李惊滢失控地叫了起来:"就算承认又能怎样?你李惊漩便从此抬不起头了吗?你就引以为耻了吗?!"
李惊漩蓦然捂住李惊滢的嘴,将他发泄般的大吼硬生生的阻截。李惊漩的手劲如此用力,指尖已经没入李惊滢的脸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那么你告诉我,"李惊漩冷漠的看着泪眼朦胧的李惊滢,他的声音低沉而阴森:"你百般追逐的是‘李惊漩‘,还是‘惊漩‘?"
李惊滢一霎那困惑了,有什么区别吗?那个人,不都是我的八皇兄吗?
这份困惑一丝不漏的看在了李惊漩的眼中,他露出一丝‘早知如此‘的冰冷笑容,缓缓松开了手。
"若我告诉你,你想与我有所可能便必须忘了那段经历呢?"
李惊滢一怔,随即本能地摇着头。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忘却那段经历?那么快乐、甜蜜、幸福的岁月,我怎能忘记?
李惊漩眼底的火苗随着李惊滢的摇首而再度燃起,他倏然一推,毫无防备的李惊滢顿时被推下了虹桥,扑嗵一声掉入了池中。
有些懵懂地浮出水面,高立在桥上的八皇兄抽出一把短匕,一把割下长袍下摆,冷声道:"李惊滢,今日你我就效仿古人割袍断义,从此恩怨两清,我不再是你的八皇兄,你也不再是我的九皇弟!"
说罢,李惊漩将手中的断袍高高的抛向了空中。李惊滢呆呆地看着那块残布随风飘扬,眼前的景象仿佛随着断袍被丢出的那一刻变得异常缓慢。转身离去的八皇兄、悠悠飘荡的残布、昏灰而压抑的天空、寒彻心肺的池水,渐渐的麻痹了李惊滢的知觉。
割袍断义、恩怨两清……
呵呵,被唱烂的戏词,真实的应验在自己的身上时,竟如万蚁噬心般难以承受……
那截断袍落到了池水之中,池中的鲤鱼好奇的围着它转圈,一朵没来得及绽放的白色牡丹花在水波中慢慢飘向了它。
一朵被八皇兄微笑摘下的牡丹,一块被八皇兄冷酷割断的衣袍,撞在一起时,如同在蓄意嘲讽着浸泡在水中呆呆出神的男子。
李惊漩怒火中烧的离开了滢王府,虽然怒气冲冲,但并没有影响他的敏锐,他的眼角余光依然清晰的捕捉到了王府四周一闪而逝的人影。
有人在监视滢王府?
深邃难懂的笑了一下,李惊漩不动声色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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