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养虎为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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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崇明宫潜伏着浓重的压抑,淡淡的血腥飘浮在空气中,仿佛仍在提醒人们刚刚过去的一场杀戮。
女帝寝宫外,几位亲信重臣依次恭敬地站立等候,却忍不住交头接耳,猜疑、慌乱、惊诧种种情绪交错流动着。
吱呀一声,寝宫大门推开,只见御医带着一个提药箱的小童缓步走出,眉宇间满是凝重。
“赵大人,陛下可好?”刑部侍郎董文开不由迎上前问道。此次刺杀事件尚未查实,刑部难辞其咎,何况又出了一件大事,他这里正在担忧。
御医赵长生听了这话,只摇头叹道:“龙颜大怒啊……”说完,便带着小童忙不叠地离开了。
董文开心头一震,退后几步,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这时,却只见一个宫人来到门前道:“陛下有旨,召刑部侍郎见驾。”
董文开忙躬身道:“臣尊旨。”这才小心地走进了寝宫。
偌大的房间里被烛火照的通明,三五个重臣侍立在一侧,正前方女帝半倚在软榻上,纤秀的手腕上明显缠着绷带。
在她的身边,丞相萧然静立于侧,空气比室外更加凝重。
董文开小心地上前道:“臣刑部侍郎董……”
“罢了!”话未说完,却被君午月打断,只见她秀眉微皱道:“刑部审出了结果没有?”
听了这话,董文开不由扑通一声跪下,哀声道:“臣罪该万死!那阮志明本已被押入刑部大牢将要问审,可是在半路上……他却畏罪自杀了!”
“你说什么?”君午月猛地站起身,凤目凌利,“再说一次?”
董文开被女帝这样一看,心中一慌,顿时惊惶失措地伏地道:“陛下恕罪,臣该死!”
“好……好……很好……”君午月深深地吸了口气,望向站在两侧的老臣们,却见杜审言、上官清以及另几位世家官员都低头不语,明亮的烛火照着他们的官帽,映出金翅,华丽高贵无比。
就在刚才,这些老臣们还在进言,只说这恶虎伤人与刺杀一事定是平南王唆使。那阮志明本是秦楚带进京城,又带进了皇宫大内,他定然脱不了干系。何况平南王自边疆进京,没有战事却私带五千精兵驻扎城外,分明就是要谋反。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允的天下便唾手可得。
那杜审言说的信誓旦旦,似乎他早预见今天之事的发生,又看向君午月道:“秦楚虎狼之心人尽皆知,陛下若再姑息,只怕是养虎为患啊……”
君午月微眯凤目,细细地看着眼前这几位大臣,他们一个个无不朝廷重臣,其中有杜审言这种三朝元老,也有上官清这样名门望族之后。表面上,他们是大允的栋梁,是大允的命脉。可实际呢?他们把持着朝政,互相联合,抵制自己的政令。
养虎为患……说的好!
君午月强压心头怒火,秀美容颜透出冷笑,“好一个‘臣该死’,连一个小小的南芜驯虎人都看守不住,朕还要你们这些臣子干什么?”
董文开听闻此言吓得抖如筛糠,忙伏地道:“陛下恕罪,阮氏之死实属意外,臣猜想他应该早藏有巨毒,行刺不成便自行了断,实在是难以防范啊……”
一旁的上官清听了此话也上前一步道:“陛下,董侍郎此言有理,这些死士早知被缚后难逃折磨,服毒自尽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君午月笑颜更盛:“说的好,如此一来便死无对证,更不知背后指使是谁。对不对?”她说的温和,美目顾盼间与上官清视线一碰,却是让这位世子心中大惊,忙跪地道:“陛下圣明,此事重大,如果证人已死,只能顺藤摸瓜,阮氏即是平南王献出,自是与王爷有脱不开的干系,刚才杜大人所言甚是,陛下千万不要顾及旧情啊……”
秦楚与君午月的关系早已经是朝臣皆知,此时再提及此事,便有些责问女帝徇私的意思。
只是上官清的话音未落,却听丞相萧然沉静的声音道:“上官大人此言差矣。”说着,便向君午月道:“依臣之见此事断不会是平南王所为。”
“什么?”众臣听了这话,不由都看向他,窃窃私语声四起。
萧然不为所动,只道:“今晚各位亲眼所见平南王殿下手刃猛虎,若是秦楚存了杀陛下之心断不会如此。况且,此次事件的证人阮氏已死,正如上官大人所说,死无对证,更不能凭一已之辞断定平南王有罪。况且秦楚手握重兵,民心所向,如此草率地惩治一位朝廷重臣,不但于理不合,更会失去民心。您说是不是,上官大人?”
“这个……”上官青被萧然如此一说,倒没了言辞,只得咳了一声道:“丞相大人所言……甚是……”
一旁的杜审言还要发话,却一眼看见上官清垂眸不语,这才忍住退后。
萧然这才向君午月道:“请陛下定夺。”
经过了刚刚一事,上官清等人目的昭然若揭,不论此次阮氏行刺一事与秦楚有没有关系,平南王这次的罪名已经是他们私下里议定的了,只是萧然力排众议,所以才使得他们不敢妄动。

党争,已经使这些世家们不得不用出刺杀这种非常手段,看来大允终究躲不过一场腥风血雨。
“文书官,拟旨。”君午月凤目扫视朝臣道:“刑部侍郎董文开,完忽职守,致使刺客自尽,着即日起罢官流放。刑部尚书王明桓治理无方,致使手下身犯大错,撤职查办。禁宫侍卫统领王德勤护驾有功,升正四品,任兵部侍郎。徐延接任禁宫统领,钦此!”
说完,君午月又向上官清笑道:“上官大人,朕此番论功行赏可恰当?”
上官清忙躬身回道:“陛下明断,赏罚分明,臣敬佩不已。”
华美的宫灯下,年轻的女帝光彩夺目,冷然道:“退下吧,行刺一事,明日早朝再议。”
几位大臣应声退下,上官清来到殿外却忍不住回头,宫殿内,女帝宽衣广袖立于灯火辉煌处,在她的身后,丞相萧然侍立一侧,宛若整个崇明宫的光华集于此地,千年不变。
“陛下明升暗降,借行刺之机将世族党羽清出内宫,可敬可贺。”见上官等人退出,萧然俊雅的面容笑意淡然。
听了这话,君午月却不由冷笑:“只怕他们更加不会安份守已,大允朝中又要暗流汹涌了。”
萧然却道:“依臣之见,此次行刺虽未必是世家所为,却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只是平南王此次未免做了替罪羊。”
君午月微眯凤目,靠在软榻之上轻拢茶盏,半晌才低声道:“秦楚……拥兵自重,只怕这罪名戴在他的头上也不是捕风捉影……平南王的风头太盛了……”
“陛下……”萧然躬身道:“世人皆说秦楚会谋反,唯独陛下不可听也不可信,臣自幼与他相识,他待陛下比自己性命更重要,更何况此等非常时期,陛下更应拉拢,而不是怀疑……”
君午月沉默不语,心中却一片酸涩,什么时候,她和他的关系居然也成了政治的筹码?两年前,他去边关带走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奢望,两年后,他回来时,却又踩碎了唯一剩下的梦想。相爱的两个人,到头来都变成了猜忌。
寂静中,小宫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二人面前跪地泣道:“陛下,茉儿姐姐……去了……”
“哗啦”一声,君午月手中茶盏落地,碎成了一片片……
可是半晌,却听女帝轻声道:“朕……知道了,传旨厚葬吧……”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宫女不敢多说,却已哭得泪流满,忙领旨出去了。
寂静的大殿里,远远有哭声传来,自小侍奉女帝,几乎情同姐妹的茉儿护驾身亡,阮志明的刀插进了她的身体,却插进了君午月的心里。
自崇华之乱后,大允在风雨飘摇中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年轻的女帝面对着内忧外患,几乎熬尽了心血,只是这一切却都未让她像如今这般疲惫。
世家望族要的是他们的利益,她权衡着给他们便罢了;番王异族要的是大允的庇护,她派精兵良将驻守边防;可是秦楚要的,却是两个人的长相厮守,她无力回报……
更鼓已敲三声,萧然请辞,君午月送至殿前,敞开的宫门阴影处却站着一个人,黑暗掩不住那王族的锦衣,正是秦楚。
许是等待的久了,他的衣衫在夜风中略显凌乱,灼灼的目光透过夜色留连在一处,久久不能移动。
像在恐怖中奔跑了许久的囚徒,却突然发现面前竟是悬崖。君午月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失去了热度,身体在初夏的夜风中抑制不住地颤抖。
秦楚的目光穿透了夜幕,停留在她的身上,隐忍、痛苦能及刻骨铭尽的爱慕,交织成一张网,将他和她都纠缠在一起,永世不得救赎。
萧然如雪的白衣隐没在宫门后,只留下日月般的风华与一地叹息。
宫门在吱呀声中关闭,像一曲古老又哀怨的情歌,纠缠着唱不到尽头。
君午月立在门前,忘记了手腕上的刀伤,血迹渐渐变浓,从伤口中渗出来,就像她此时的心。
秦楚走上前来,目光仿佛纠缠了千年,如此渴望又如此的恐惧,他跪在她的面前,执起她握紧的手,温柔地吻着如玉般的手指,灼热又绝望。
“放……放开……你……”君午月试着推开他紧靠着自己的身体,只是一感触到他灼热的体温,她的力量就变得微乎其微。
月光下,他抬起头,坚毅英俊的面容满是隐忍的痛楚,肩膀上还有血迹,那是为了她而受的伤。
一直是这样,他与她相爱,为了她受伤,却仍然得不到她的温柔。
战场上,他身负重伤,却在几乎要死掉的时候记起了她的温存,她柔软的身体,芬芳的唇,还有彻夜的缠绵……
为了这些,他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杀出重围。
可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却比不过今晚玉阶上的一幕,他不敢想像自己再晚一刻出剑会是怎样的后果,这样的恐惧他不想有第二次。
“月儿……”秦楚压抑焦灼地低吟,滚烫的嘴唇饥渴地吻着她的手指,玉腕,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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