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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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绯怜
绯怜在四公子中排行第二,其实年纪最小,只有十七岁。
四公子的排行是按入府先后定的。计观雪与水撷月排行虽低,却比绯怜年长,因此绯怜分别称他们为三哥和四哥。至于无痕,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无人能比,便是理所当然的老大了。
绯怜原是田氏支脉的庶出子。父亲是没什么野心的老实人,只想在大家族的荫蔽下平安一生。母亲是太后身边的侍药女官,精研岐黄。绯怜从小随着母亲学习药理医术,希望长大后能进御医馆。没料想信平王不近女色,屡次拒绝了上将军提出的成婚人选,于是上将军便令人在田氏宗族中选择美丽聪慧的少年送给信平王,也算联姻,聊胜于无。
就这样,绯怜进了王府。
初时,绯怜心中极怨——他亦是男子,凭什么因为出身平凡,就要在另一男子的身下婉转求欢,以维护他根本享受不到的家族荣耀,为人做嫁?
所以他故意放任自己娇纵蛮横,闯了几次祸,都是有惊无险。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无痕替他遮了一半,凤篁替他遮了另一半,他安安稳稳,反借着风雨声夜夜好眠。
直到有一日,祸闯得大了,圣上之怒如雷霆万钧,连凤篁都快挡不住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平日所为,无异自掘坟墓,还要连累无辜家人。
这才痛改前非,从此用心苦习药石之术,又努力帮无痕打理王府事务,几乎事必躬亲。
凤篁笑他:“绯怜像只被风雨吓破头的雀儿,拚命筑巢——只恨不得造个铁的才好。”
王爷怎知,他虽未吓破头,却吓破了胆。外表娇纵如常,内里却一下子成熟十岁不止。他若是雀儿,无痕便是雀巢,凤篁就是那棵筑巢的树,谁若敢动他的巢和树,他定以命相搏。
有如此刻,他恨不得立即将卢湛千刀万剐。
“这老匹夫!怎敢如此大逆不道?他也不想想,若王爷有个万一,不等纳惠王封太子,皇上已斩了他的头去!还做什么荣华富贵梦?”他气得暴跳如雷,“不行,我现在就去上表给太后,非逼着皇上砍了他不可!若留着他,无异与狼共枕与蛇同眠!”他说着就向自己房间冲,却刚抬脚未走几步就被无痕喝住:“绯怜!”
“大哥!”
“稍安勿燥。你要上表也等王爷把事情都讲完!那时,我随你怎么跟太后胡掰都不管,又何必急这一时半刻?”用眼神示意绯怜坐回原位,无痕转脸又向凤篁细问当时与卢湛如何计划如何详攻如何突击如何据敌等等等等,不时还若有所思地与水撷月对视一眼。绯怜耐着性子听了大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悄悄咕哝道:“被陷害设计的人明明是王爷,大哥却还像审犯人似地拚命追问!我看真要问什么的话,应该多问问那个胡人才是……”他正嘀咕个没完,偏被无痕耳尖地听到,笑问:“老二,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哪?”
“没,没有!我哪敢说大哥的坏话?”绯怜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否认:“我是在想,呃,天色已晚,王爷又有伤在身……我想,呃,先让王爷好好歇息一晚,有什么话明天再问也不迟嘛!”
“傻小子!”无痕笑骂:“若能等到明天,我又何必让王爷这么强撑着,难道我不心疼?”他再看绯怜一眼,欲笑又忍,道:“过来!”
“啊?”绯怜不明所以,呆呆地左看右看,却被计观雪和水撷月一左一右地拖到正躲在一边就着糟鸡米喝小酒的青辰面前,接着就听无痕朗声道:“信平府四公子多谢王弟殿下及时引路,使我家王爷免遭伏兵围歼。此恩此德,永世不忘!”随即,以无痕为首,四人一齐跪下向青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啊,大公子何必如此!”青辰慌忙扔下酒杯扶起无痕:“我又不是因为他是你们王爷才救的他,你们这是何苦!”斜眼一扫脸色郁闷的凤篁,又笑道:“倒是大公子冰雪聪明,并未身临其境,只问了凤篁几句话就猜出真相,令人佩服!”
“哪里,殿下过奖了。”无痕笑着谦逊道,“此刻已近深夜,您也请早些歇息。请问您今晚是……”
青辰会意,颌首道:“我和凤篁一起睡。这些天我照顾他已经习惯了。”
“那我这就遣人过来服侍。”无痕又笑向凤篁施了一礼:“王爷也请早歇休息。”见凤篁无话,这才带着另三名公子向自己的居室退去。
一进无痕的私室,绯怜立即扯住他的袖子猛摇:“大哥!”无痕回手摸摸他的脸,取笑道:“你能憋到此刻才开口,倒实属不易。”又向计观雪和水撷月道:“看来绯怜还不太明白,我再给他解说一遍吧!”见两人点头,便招呼三人各自坐下,想了想,慢慢开口:“这件事情,可能已不存在任何真相,但对我们王爷而言,所有重要情况,应该从他自己定的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开始。”
“大军开到西域,与胡军接战数次,都有小胜,却始终摸不到胡军的主力所在,派出无数斥候查找,同样一无所获。要是这么无功而返,回来怎么向皇上交代?于是王爷便亲自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他数次潜入胡境查看地形,发现我军若是进击过深,胡军必然在某处设伏围歼,于是他便同上将军商量,是否能假装中计,引胡军现身后,我军后续部队立即紧跟压上,届时胡军伏兵腹背受敌,进退不得,必然会呼唤援军。待敌方援军到时,我军的第三支,第四支部队便逐一跟上。只要胡国不舍得放弃已被我军包围的军队,它的全部兵马就非得被我们全引出来不可。”
“可是这个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时间差。后续部队若到得太早,胡军伏兵易被惊散,无功而返,若是迟了一步,诱敌的先头部队定会全军覆没。这中间的分寸极难掌握。王爷身为正印先锋,又带着我军最为精锐的羽林军,自然义无反顾地担起诱敌重任。”
“想不到王爷带兵一入胡境就被那位青辰公子发现了踪迹。他自然舍不得王爷就这样被人斩成几块,于是暗中设法,将王爷悄悄引到一处岐路,避过伏击圈。但卢湛可没人给他引路,他照原定计划一头撞进胡军的包围圈里,开头还占了上风,但随着胡国援军慢慢赶到,他便逐渐支持不住了。”
“本来,如果上将军和裴将军能按原计划及时接应的话,卢湛也不至于败得太惨,但那两们将军都是田氏族人,一见王爷找不到了,谁还会管他的死活?当然是先把王爷找回来要紧。这样,卢湛几乎是凭一已之力与胡国主力对抗了整整三天,他只损兵两万,已极为不易。”
“至于王爷,迷途之后并未向青辰公子希望的那样立刻原路返回,而是在胡境内横冲直撞闹得鸡飞狗跳,把人家的王叔王兄王弟王爷砍死三四个,最后一头撞上胡国狼主。幸亏青辰公子那时就跟在狼主身边,临阵倒戈,才救了王爷。要不然,我们几个就等着殉葬吧。”
绯怜眨眨眼睛:“如此说来,卢湛不但无过,反倒有功?错的最多的人,倒是我们王爷了?”
“可不是么?”水撷月淡笑,“不过这次出征的将领,只有卢湛一人是张氏一党,其余诸将凡是有名有姓的皆归附田氏,没人会帮他说话——他算是百口莫辩了。”
“故而所谓‘张氏欲借胡国杀信平王’之说纯属污蔑。纵然张皇后胆大包天敢杀王爷,卢湛也不敢。王爷若在西域出事,第一个有嫌疑的就是他。他为将十数年,断不会胡涂至此。”计观雪仍是态度悠然:“上将军太急于扳倒张氏,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卢湛此次已属冤屈,若再步步进逼,只怕狗急跳墙。要是他在皇上面前把真相捅出来,王爷非闹个灰头土脸不可。”
无痕点头:“所以,这一次,我想我们不但不能对卢湛落井下石,反倒应该略施援手。卢湛若能知恩图报那当然好,若是不能也无妨。旁人不知底细,见王爷还为卢湛说话,定会传扬王爷为人仁善。这样名利双收,我们何乐而不为?绯怜,你说呢?”
“嗯,我都听大哥的。”
“那好,绯怜明天一早就去上将军那里去趟,给上将军露点口风,就说是王爷的意思,分寸你自己掌握。我去卢湛那里看看,抚慰打点一下。观雪,你把裴将军请到施柔施姑娘那里去,若他喜欢,你回长安就给施姑娘赎身出籍,送给裴将军做外宅。撷月留在这里陪王爷和青辰公子。——若没有别的事,大家就散了吧。”无痕起身送人,计观雪和水撷月都是行了礼就走,唯有绯怜粘着无痕腻道:“大哥,今晚我陪你一起睡……”无痕淡笑,却不答话,俯首就亲了下去。
一时吹灯上床,两人都是轻车熟路,不过半个时辰便雨散云收。绯怜靠在无痕怀里,问:“大哥,你觉得那个青辰公子怎么样?”
“嗯?”无痕闭着眼,轻轻应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你说……他会不会是五公子……?”
“不会。”
“咦?”
“王爷早先跟我说笑时提过,风花雪月之后,便是雷雨星霜。你再听听王爷给他起名字,龙青辰,倾国倾城的一条龙,这是给公子起的名字么?”
“那王爷是不会留他了?”
“你别想得美,”无痕忽然睁眼,在绯怜鼻子上捏了一下:“青辰公子这人,容貌才学见识武功都是极好的,我看王爷必不肯放手。若用王府后宫来打比方,我们四公子俱是妃妾,青辰公子若进府,定是做正宫娘娘。”
“哼,我看这位正宫娘娘到时只怕连我们这些做妃妾的都要一并收用……方才他下车时看我们那眼神,只怕已在脑子里把我们的衣服都剥光了……”他喃喃地,声音却越来越低,却是发牢骚间,已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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