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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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燕国的时候从来没有碰上过象谢玄这样的人,容楼感觉十分不适应。为了避免再和那疯子样公子哥儿遇上,他在山路的叉口处另选了一条路走。
可是这条路却越走越偏,不到半日功夫便走到了尽头,分明是死路一条。他只得调头折返再继续原来的旅程,还好一直走到日暮黄昏也未曾遇上先前那个怪人,心下长舒了一口气。举目远眺间,模模糊糊地瞧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规模不小的道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处于荒郊野外,门庭有些冷落。
‘天色不早了,与其在野地里凑合一晚,倒不如去这观中求宿。’他打定主意,便向道观而去。
除了偶尔会有几声飞禽走兽的啸叫,林中的这个道观周围倒是一片寂静。容楼越过牌楼,便瞧见了道观的山门,门顶部的屋檐下赫然悬着“三清阁”字样的匾额,十分醒目。他拍了几下红漆大门上的黄铜门栓。这拍门的“啪啪”声在空阔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若观中有人定可听得真切。可他等了好一会儿,却无人前来应门,于是,他又一边用力拍打起来,一边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并非有人前来替他开了门,而是原来这山门一直就是虚掩着的,里面并未落锁,现在被他用力拍开了一些罢了。
容楼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这若大的道观中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三清阁的前院,占地面积不小,地面俱以大块青石辅设,并种有几株苍天古松,看上去十分清雅幽静。地面则纤尘不染,显是平日里多有人照料打扫。
容楼更觉奇怪,这么干净的道观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他左右打量了一下,一脸惊愕。
虽然天色已晚,看得不很清楚,但院角骇然横倒在地的二个身着道袍的道士着实突兀,让人无法忽视。其中一人手中还紧握着长剑,另一人的剑则已经丢在一边,两人身下都是一片暗红。
他立刻冲上前,蹲下身查看两人的颈项脉搏。
“不用瞧了,都已经没得救了。”
此言倒是不假,这两人已然脉相全无,显是死了有一会儿了。容楼闻言警惕地起身站定,只见前面“灵宫殿”入口处依门站着位身着青衫的儒雅青年。
“你是?......”容楼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能确定。
青年一笑,唇角显出一对梨涡,而后故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刚刚半天不见就已不认得我了,看来兄台你的记性不大好,有机会该多吃核桃补一补。”
容楼这才定睛细看,那人胸口的白色挂剑,腰间的酒葫芦,还有那张该死笑脸......没错,他就是半日前遇见的那个不男不女的疯子,记得他好象叫“谢玄”。眼见这人现在换回了男人打扮,虽然仍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作派,瞧上去却已经顺眼了不少。
“原来是你,不穿裙子没认出来。”容楼神态自若道。
“前次见识了兄台的脸色,我才特意换回了平日装束,没想到你反而只记得住那件白裙。”谢玄嘻笑道:“既然兄台对它如此厚爱,倒不如送与兄台一试?”
容楼冷声道:“不要!”
谢玄听言觉得有些无趣,便迎了上来,正经道:“殿里面还有不少死道士,你要不要也进去瞧瞧?”
容楼站在原地没动,暗中皱眉权衡。他的内力已失,武功只能凭借招式,想来现在的本领还不到原来的二、三成,而且离死期已经不远,只是不知道准确时日。眼下碰上这种异事本应‘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应搅和其中,但偏他好奇心很重,又很想知道这些人倒底怎么死的,为何而死。
正想着,谢玄已经扯起他的衣袖,把他往“灵宫殿”里拽去。
谢玄先一步点燃了火烛。容楼进得殿内,一片光亮,放眼看去,果然如谢玄所言,主君的神龛前一地躺倒了十几个道士,全都僵直着死在那里,死状各异,甚是骇人。
他转头瞧了眼身边的谢玄,却见他面对着一屋子死人居然没有丝毫被吓到的样子,还是一脸世家子弟的闲适惬意。虽然知道之前他曾经进来瞧见过了,容楼还是不免冲他点头示意,对他的定力多了几分赞许。
可是,转眼间,容楼心思一沉,狐疑顿起,暗想:‘瞧这人不惊不怕的样子,会不会因为人就是他杀的,现在拉我进来不过是想杀人灭口。’稍后又摇了摇头,想到:‘看他的模样分明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估计也就懂些三脚猫的功夫,又哪来本领杀死这许多人?难道就凭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支漂亮的宝剑?’
想到这里,他不由嗤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谢玄胸前挂着的外表华美纤细、装饰累赘繁复的挂剑根本就是华而不实,若能用来杀人才是怪事。
谢玄瞧他看了自己一眼后便低头沉思,瞬间又轻笑一声,似乎思绪颇丰,却并不上前,不解道:“想什么?”紧接着又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些人是我杀的吧?”
容楼一面走向那些尸体,一面道:“你若有那本事,早明正言顺把丢了的琴抢回来了?又怎会落得一路追着别人**后面跑?”
谢玄偷偷做了个鬼脸,不再答他,只是笑。
容楼先初初扫了一眼这十几具尸体,便觉其中几人有些面熟,“咦”了一声。
“先前争琴的那八个道士,一个不差,全都在这里面了。”谢玄解释道。
容楼一头雾水,道:“怎么会这样?”
谢玄行至他身边,道:“我从扬州起一路追踪那张琴,知道盗琴之人应该隶属一个组织,感觉人数不少。为了避免别人查访,他们暗中把琴转手了好几次,不过,中途还是被另一拨不明来历的道士抢了去,结果没多久就又被盗琴的一方抢了回来,后来交由那个红胡子等六人带着急速北上。”谢玄看了眼容楼,“再后来的你也瞧见了,又有一拨道士出来拦截住了红胡子。”
容楼道:“那一战的结果如何?”
“道士们抢到了琴,同时又想对红胡子一方六人痛下杀手,无奈实力相差不算悬殊,不占压倒性的优势,而且道士们好象都急着完成夺琴的任务,所以只是重创了红胡子一众,然后便向这‘三清阁’来了。”他抬头扫了一眼高大的殿梁:“若不是我远远地跟着他们,又怎会知道这山里有这么大的道观。”
容楼皱眉道:“琴呢?”
谢玄摇了摇头:“我赶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里里外外都仔细找过,既没见杀人的人,也没见琴的踪影。适才你在山门外叫喊,我开始还怀疑是杀人夺琴者去而复返,所以禁声没有回应。”

容楼不解道:“你那琴有何宝贵之处,居然让这么多人因它而死?”
谢玄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
容楼只当他忌讳交浅言深不想多说,便不再细问。
他默不作声,独自到一边去仔细察看那些道士的致命伤处。看过八、九人后,他发现这些道士有的是被刀砍而亡,有的是被掌力所伤,有的是被利器所摧,有的是被一剑贯穿......,感觉杀人夺琴的不只二、三个人,应该有一拨人。
“全是些死人,兄台你一个一个看过来,难道不烦吗?时候不早了,不如找块地方歇下吧。”谢玄感觉有些累了,干脆找了块干净的地界躺了下来,全然不顾不远处横七竖八的死尸。
容楼回头看了看他,讶然道:“在这里你也能睡得着?不怕吗?”他在战场上历练久了,当然不会在意那些死人,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居然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架势。
谢玄打了个哈欠,道:“不就是死尸吗?生死不过一场大梦,你、我无论迟早终有梦醒的一日,等到那时也会变成这些嘴脸。”他冲着一地的尸体挥了挥手,道:“他们和我们不过是先后之别,又有什么好怕的?”
容楼觉得此话寓意颇深,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感觉又有些道理,笑了笑后便不再理会谢玄,继续察看。
当他来到面色惨灰,一脸死相的青松道士身边站定。
他记得这人武功不俗,居然也被人格杀于此,不免吃了一惊。等俯下身,伸手探了探青松的致命伤处后,猛然间,脑袋里象是炸起了一记惊雷,“嗡嗡”作响--无量宝焰指!
鸠莫罗!
难道是鸠莫罗?
青松中的正是无量宝焰指,这令容楼大惊失色,不禁“啊”了一声。
“怎么了?”谢玄在一边感觉不对劲,立刻站起身也走了过来,“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容楼故作镇定,但声音已有些颤抖。
“咝...咝...”原本倒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死了的青松居然动了动,嘴里断断续续冒出响尾蛇御敌时发出的声响。
容楼和谢玄都惊得不由自主退开了两步。
“我...我不信......”微弱的声音象是直接从喉管里发出的,因为出气多进气少的原因,听上去十分尖细。
容楼神色稍定,再次上前,扶起他的上身,道:“杀你的是什么人?是不是个老和尚?”
青松目光散乱,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问话,摇了摇头,猛喘了几口气,才道:“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抬头仔细瞧了瞧容楼和谢玄,意识到并不认识面前这二人,而后又道:“我不信!...我实在不信,凭他年纪轻轻,却只一招便重伤了我...”
谢玄已经凑上前,忙问道:“那书生长相如何?”
“我瞧的清楚,那人双眉间有一粒细细的朱砂痣。”
容楼皱起眉头。很明显青松口中之人绝非鸠莫罗。
难道除了鸠莫罗之外,还有别人也会“无量宝焰指”?而且这个人还是个眉间有颗红痣的年轻书生?
“琴?......”青松挣扎着起身左右扑腾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被他们抢回去了?......我真是亏对教主委以重任啊!!”他哆嗦着站直身体,一声长啸,啸声却在一半处嘎然而止,人也喟然倒地。
谢玄抢上前扶住他,“教主?你们教主是什么人?”却见青松已然真的气绝身亡,回天无力了。
“明日你和我一起上路追踪那张琴吗?”谢玄问道。
既然扯上了“无量宝焰指”,容楼又怎会不理,他很想知道另一个会使鸠莫罗这一绝技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当下点点头:“一起。”
谢玄放下青松的尸身,沉道:“纵是再罪大恶极之人死了之后也该入土为安,明日一早我们先把这些人埋了再上路。”
他走回到先前躺着的地方,回想了一下才道:“你刚才为何提到‘老和尚’?”
容楼沉默不语,缓缓行至谢玄身边,也找了块地方躺下。
“不愿意说?”瞧着容楼已经闭上了眼睛,谢玄又道:“可见你以诚待我,不想编谎话来骗我。至少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不然老叫‘兄台’也显得生疏不是?”
容楼睁开眼睛,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生疏就对了。”
谢玄“哈哈”笑道:“还以为你练就了‘速睡神功’,闭眼就着,原来是装睡。”
容楼脸不由红了红。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公平.....真是不公平!......”谢玄大声嚷嚷了起来。
容楼见他这么耍赖,有些不好意思,但顾及自己的身份颇为敏感,不便将真实姓名告诉他,想了想,才道:“我本是孤儿,没有姓氏,你就叫我小楼好了。”
“昨夜春风戏小楼,垂扬帘外乱墙头,孤星冷对鸳鸯枕,一线千丝两地愁。哈哈,这名字有意思。”谢玄滚过两个身位,正好侧身躺在容楼身边,对他的耳朵吹气如兰道:“小楼......”
容楼只觉耳根一阵麻痒,“腾”的红透了半边脸,一着急,想翻身坐起,人没坐起,却蜷缩了起来,瞬间痛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心脉上的伤不合时宜地发作了。
谢玄见状不对,翻身坐起,紧张道:“你怎么了?”
容楼紧咬牙关,狠狠地一字一字迸出:“没,什,么......”他在同胸口的疼痛战斗,不想再分神应付谢玄。
谢玄皱眉强拉过容楼的右手,仔细诊脉,“咦”了一声,“你内息散乱,伤状同死了的青松很相似啊。”
容楼废力抽回自己的手,只盼着不要再在这人面前出丑,快些抗过去。
谢玄摇了摇头,道:“这伤......只怕我也帮不了你。”
容楼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曾要你帮忙。
谢玄没有躺下,也不再多言,只是坐在蜷缩着的容楼身边,看着他与伤痛对恃,疼痛抽丝般减褪,精神倦殆后慢慢沉睡过去。
这一夜,谢玄没有睡,只是静静守在那个似乎藏有许多秘密的倔强青年身边,看着他从醒到睡,从紧张到松驰,从戒备到不设防......从紧皱眉头到展露笑颜。
‘他睡着了真象是个孩子。’
‘不过,他醒着也象是个孩子。’
谢玄又摇了摇头,心道:‘不对,他笑起来根本就是个孩子。’
看着容楼睡梦中露出的笑脸,心里某个最敏感的地方象是被人轻轻点了一下,谢玄也笑了。
容楼之所以在睡梦中露出那么天真的笑容,是因为他梦见了他的“凤凰”--慕容冲......
慕容冲呢?
慕容冲这么多天来一直没能梦见过谁,因为他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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