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我们一起的那些岁月，老和尚一直都待我很不错。但我一直都不喜欢老和尚的说话方式，从很细小的地方他总是可以讲出很高深地道理，他总是将很简单地事情搞的很复杂，怎么也改不了。于是我怎么都不肯听。可是现在想起来，他的话其实都很有道理，只不过，他喜欢将浅显的事情弄的很复杂，而我却是一个简单的人。
可是现在呢？我多么希望能够再听他絮叨。我曾经讨厌的语气，而现在对我来说，也变成了一种奢侈。
我想到我也曾经做过一些对不起他的事情。比如说，在一次他讲经完毕后，我就故意捣乱的问他。
师父，您口中的佛是什么意思？
佛就是觉悟。
那么佛可曾迷惑过？
佛不曾迷惑。
师父，既然未曾迷惑，还要觉悟什么？
老和尚无法回答，很尴尬。
如果不是在经堂之上，他一定会用木鱼狠狠地敲我的头，但是他只能高声诵他的法号，可是却依然无法掩饰难堪。
但是我的心很痛快。这是老和尚惩罚我和了空遭受杖击和面壁之后，我有一些蓄意的报复。因为我觉得我和了空并没有犯错，我觉得受了冤枉。但是现在想起来，老和尚也并没有什么过错，因为很多时候，许多事情并不能够只是对和错。
可是了空更狠。
那天的天气很冷。了空就拿了师父供奉的木佛当着老和尚烧火取暖。
老和尚很惊讶，然后很生气，竟然气的连阿弥陀佛都念不出来了。
了空说，师父，我是在效仿高僧丹霞天然禅师呢。了空说他烧佛是为了取佛的舍利子。
老和尚要重重地惩罚了空。但了空坚持说他没有错。他说他烧的并不是佛，而只不过是木头而已。他说师傅你总是教导我们要去看事物的本质，了空说那佛只不过是一种现象，也不必拘泥于对佛的崇拜与执着。了空扬起眉毛，说话的样子仿佛就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了空的辩解很硬朗，而老和尚又不得不吃了一次哑巴亏。
然后老和尚生了一场大病。
我现在想起来我和了空密谋这些心里就非常地难过。我记得当老和尚惩罚我们杖击之后，我和了空一边相互用手揉捏着彼此地受伤部位，一边诅咒着老和尚的无情。
了空说，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得想个办法报仇才行。
我说，这个不难，我想个办法，找机会替师弟你出气。
但是了空很执拧。我不用你，我自己想办法。然后他说，你要搞清楚，我才是师兄。然后他一脸阴险地笑。说，我有办法了。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对师父心爱的木佛下手。那个精致的木佛，是老和尚心爱的珍藏，被供奉在方丈的卧室里。
那天的天空中有很繁盛的星，没有月亮。
……
我在少林寺呆了三年，如今我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瘦弱的小乞丐，也不在是少林寺中的那个小光头。我总是感觉到我的血液不断的在我的胸膛之中翻滚，我突然有一点明白了母亲为什么当日是那么痛苦，还有让母亲痛苦的原因。我想我本来是能够有一个很完美的家庭，我有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尤其我的母亲会永远的陪伴在我的身边。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一场惨变，也许我的母亲今日都不会死。她会很温柔地朝我笑。
我的仇恨在我的血液之中不断的滋长。我一定要报仇，为了母亲，我想。
在我十八岁生日之后不长的时间里，我的师傅觉远将我和了空叫到禅房。师傅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决定留下来或者离开。如果你们留下来，那么你就要一辈子安心做个和尚，如果你们选择离开，那么你就可以做回到一个平凡的人。而少林寺，也就不再和你们有任何的关系。
你们可以回去好好的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我并没有任何的选择，我只能选择离开。
我说师傅，我决定离开。
我仿佛看到师傅的浑身一颤。
他说，我早就知道你的血液里面有太多的不安分，我早就看出你是一个很有心事的人，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心中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但是师傅还是要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的心一凛。
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我心中的秘密，但是这老僧却为何突然对我说起这样的话。但是后来我猜想，当我渐渐的长大，我身体的轮廓，我的脸上的棱角，象极了我的父亲，可能这老僧认识我的父亲，所以发现了什么端倪。也许他并不能够确认我的身份，他或许隐约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然后老僧问了空，你是否也愿意下山。了空说要考虑。
了空和我同岁，但是我的生日要大一些。本该我做他的师兄，但是却因为他提前一步迈进少林的大门我就当了他的师弟。我们曾经很认真的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对师傅说如果当初让我一上山就进入少林的话，如果不是我在门前跪了三天两夜，那么师兄的位置总该是我的。我请求师傅将师兄的位置还给我。但是了空很执拗，而师傅也依旧让了空做师兄，我做师弟。当师傅将我的提议驳回，并严肃的告戒我不许再打这种主意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空对着我很得意地笑。
可是了空依旧是和我玩的最好的一个人，少林之中，年纪相仿的只有我们两个。当夜，我和了空坐在寺庙的房顶之上，看漫天的繁星。寒气弥漫在我们的周遭，在我们呼出了一口口的白气之后，我问了空，我说，你是否已经有了决定。
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了空说。我出去，又能够去哪里？
我也没有父母兄弟，但是我却一定要出去。
为什么？
我说，因为……。
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与我一同生活在一起三年的年轻人，他此时的目光是那么的宽厚，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秘密告诉他。我说，请原谅我了空，我还是不能够告诉你为什么。我实在不愿意欺骗他，所以我就干脆告诉他我不告诉他，我也实在不懂得如何去撒谎。
了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流星划破了漆黑的天宇，了空就闭紧了眼睛，默默的叨念。
关于我的家事，了空曾经好奇的问过，但是我对他说我不能够告诉他。他问就连我们的关系你也不能够告诉我吗？我说是的，就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会轻易告诉你。我说的很坚定，我说我不想知道你的家事，所以你最好也不要问我的家事。
了空当时很黯然，有一些悲伤。这也让我难过，但是我有我的苦衷。
你在做什么？
许愿。他说。
许什么愿？
我不能告诉你。了空邪邪地笑着。我知道他是在报复，我没有将我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心中不悦。但是我也并不感到十分的着恼，我一向了解我的这个师兄，他总是有一种傲气，对我，有的时候会傲气十足。但是我讨厌他这样。
我狠狠的说，预祝你将来成为少林寺的主持。
然后我们不再说任何话。
……
师傅问了空，你愿意留下来么？
我扬起自己的头来，从寺院的四角的天空向上面望上去，我想看到他的尽头，于是我更加拼命地向高空望去。我知道，在遥远的不久，我会驰骋在这座寺院的外面，我想要知道，在那高空的另一边的土地上，是怎么样的另外一个世界。我就要一个人继续远行，去寻求自己的梦。
而我的梦就是母亲的梦，我要找到那些曾经害我母亲痛苦的人，那些让母亲绝望的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然后杀了他们，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关于如何与他们分离，我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
我会说，师傅保重。然后就离开，再也不回头。
我知道我的仇家很强大，我知道我和少林的关系很可能会给它带来许多无妄之灾，我不想看到我的师傅，了空，还有很多的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知道我之后的路一定会很漫长而艰难，但是我一个人去默默的承受就是，我要勇敢的走下去，只是一个人，无论成功或是失败也无怨无悔。
师弟，请你等一下。当我就要离开的时候，了空叫住我，然后对师傅说，我也决定离开。
我不知道了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自己的主意，昨天，我已经知道他是要留下的意思。
但是，我知道，老和尚心中一定会难过。可是，我也知道，老和尚的难过一定不会让我们看到，他会将他的感情深深的埋在心里。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了空邪气的冲着我笑，他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指着遥远的天际说，你看，那片天空多蓝，而少林寺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我不想让自己的青春都浪费在那片狭小的灰色空间中。然后他说，哥，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从此天涯海角。
了空竟然叫我哥。
你才是师兄，我说。我想起我们曾经为了争论谁更应该做哥而大动干戈，了空曾经为此而丝毫不肯示弱。
走出少林，你就是我的哥。了空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他说的没有错，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少林的弟子，而我确实要年长一些。
你终于肯认我是你的哥哥。我说。
我已经不在乎谁是谁的哥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倔强的了空，已经不是刚刚进入少林时候的那个孩子，但是却有同样倔强的语气。
可是了空，我依然不能够带你一起。我很不想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又不想看到我的朋友也卷入一场撕杀，他们该有绚丽的年华。如果是宿命，就让我一个人孤独的承受。我没有太多的朋友，我很珍惜他们。
然后了空变的很悲哀，他说，我已经不再是少林弟子，你让我去哪里。
我想一下，觉得确实他无处可去，我说，那好，你就先留下来。
我问了空，如今我们不再是少林的和尚，我们可能连饭都吃不饱，你没有经历过这个，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而跟着我，可能会挨饿。然后我问他愿不愿意做乞丐。
他摇摇头，然后问我为什么要做乞丐？难道你很喜欢做乞丐么？
我说为了活命，我以前只做过乞丐，不会做其他。但是如果要做乞丐，就要不怕脏，不怕累，还要放下尊严。
了空冲我邪邪的笑，他说哥你怎么傻了，你以前还做过和尚，我们虽然不再是少林的弟子，但是我们还是和尚。
然后我就继续做和尚。
人总是有孤独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最渴望朋友。有了了空的陪伴，我便也少了些孤独。我很喜欢一个人呆着，当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可以静静地回想和母亲的快乐岁月，我会莫名的去笑，仿佛回到了从前。但是并不能说我不会孤独。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渴望朋友，渴望陪伴，只不过，有的时候，事实并不能够让所有的人都满意。
了空问我们该去哪里。我伸出手来，向苍茫的西北的天空指。到我来的地方去，那里叫做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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