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将军生涯不是梦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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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竹拿着白布沾了沈先生赐的伤科圣药,望着凤凰将军的脊背半晌也没按下去。逢春走来看见,低叱道:“发什么呆呢?”
绿竹的眼泪扑簇簇便落下来,呜咽道:“伤成这个样子,那班人倒真下得去手。”
凤凰将军正痛到半昏半睡中,闻言倒还知道回答:“我自找的,需怪不得别人。何况都已经手下留情了,嘿嘿,一百杖……要是旁人,早把脊骨打断了……”
逢春接过伤药及白布,咬牙往她背上按下去,痛得她哎呀一声,满额皆是冷汗,后面的话便没讲出口。她背上纵横皆是紫黑色肿起二寸来宽的杖痕,竟一点看不见原本雪色的肌肤。
六皇子与贺兰烽、武寿、楚忠唐四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武寿是年高有德的长者,咳嗽一声便要回避,凤凰将军忙道:“不忙避这个,你们先退下,留逢春就好。”
六皇子自远远的寻了位置坐下,一声不吭。楚忠唐与贺兰烽二人相视而笑,武寿只好开口问道:“不知将军寻我等来,有何吩咐?”
凤凰将军的声音弱如游丝,“逢春拿地图来。”抬手按着身上披的单衣,强撑着便要坐起。六皇子霍然起立,不知想着什么,又坐下了,扭了头不愿看这边。
几人忙道:“将军且小心,莫动了伤口,便这样说也是一样的。”
凤凰将军将地图上的行军推进路线指给他们看,道:“六皇子坐镇大营,明日酉时我去踏匈奴大帐,你们各挑一处吧?”
她讲的随意轻松,只是这内容太过震撼,听的人个个呆若木鸡,唯有六皇子扑过来,怒道:“不许!你不要命了么?”
凤凰的手指立在唇间,笑道:“小声些,还嫌不够声张么?”
营帐霎时安静下来,在场诸人各有各的心思,唯有六皇子粗重的呼吸难以压抑。
凤凰将军微笑道:“拓跋篁初为帅,定要趁此机会袭击我军建功,已得确切消息,匈奴大军正在调动,若不是今夜,便是明晚。既如此,何不早些动手?我带五百死士趁他大营空虚时……”她抬手划个弧线,做个斩杀的手势,“莫劝我,你们肩上的担子没有一个轻松……想必会打的很惨烈。”
楚忠唐行个军礼,正色道:“末将才是先锋官,该末将带人去袭敌军大营!您中毒方好,又挨这一百杖……”
凤凰将军笑道:“我去为着一个出其不意,他们只道我合当卧床养伤,突然出现,自是占便宜。”
在场都是久历沙场的聪明人,有些话不说也知道。单只“凤凰将军”四个字,搁在匈奴那边足可挡个千人队没问题。连六皇子也不再多话,几人就细节再行商议一阵,便去分头行动。
六皇子临去时,也没看她,只对着床榻旁的椅子道:“你……会活着回来的对吗?”
等他走远了,凤凰将军方敢笑出声来,“这成什么话,难道我象短命的么?”她问是逢春,那向来最是规矩的小子竟然冷哼了一声,道:“象,很象!”
凤凰将军咧着嘴笑:“众叛亲离啊众叛亲离,我睡一会子……”一句话未说完,头一歪,竟倒在枕上睡过去。
大战之前的等待最是难捱,看冬坐在帐前擦拭着将军的银甲,草原上太阳的颜色是奇怪的血红,在散乱的云朵簇拥中黯淡慢慢沉下去,风里卷过来陵那西西河清冷味道直沁到心肺,凉到隐隐发痛。看冬胡思乱想着最坏的结局,无意间瞥见一双靴子立在自己面前,抬头看上去,正是副将沈思。

沈思因与凤凰将军关系特殊,向日与他们哥几个混的烂熟,也是个淘气胡闹没正经形状的。此刻看来昨日那五十杖竟象不是他受的,整个人笔直的象柄剑,只是面上庄严肃杀不似往日,问起话来也多几分平日没有的威严:“将军呢?”
看冬见问,忙站起来:“因要绕到下游四十里外的仙人渡过河,早已走了一个时辰了,沈大……副将你不卧床养伤,却来这里做什么?”
沈思回首望着陵那西西河的方向,眼睛里熊熊燃烧着一团烈火,象要把河水燃尽,“逢春也不劝劝?也跟着去了?”
看冬懊恼道:“留我一个人看家,他们七个都去了——红梅她们居然也凑热闹。”
沈思喃喃道:“都是她教出来的,个个以送死为乐。”
看冬傲然道:“送那些杀千刀的匈奴死还差不多。”他一张俊俏的小脸扬着,倒真有一两分凤凰将军神情,沈思瞄了他一眼,离去前丢下一句话,“既这样,我也讨个令去。”
去干嘛?
看冬第一时间便想到将军若在这里,不知是跳起来揪着他衣领命他速速回去休息呢还是抬手一斩直接打昏了他?手伸了又握成拳,犹豫不决。
那一战之惨烈状况是近三十年胡汉边界交锋之最,据说鲜血由匈奴帅帐直染五十里外的陵那西西河畔。当日凤凰将军带了五百零七名死士去,偏与跖跋篁大军正面冲突——陵那西西河今年水涨的比往年足高了二尺,仙人渡两岸皆是陡坡,河道狭隘,水流急湍,骑兵不能涉水而过,反倒比上游宽阔河滩处渡河艰难,是以两军对峙,抢渡多次,战火从未烧至仙人渡。
凤凰将军本待由此渡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知跖跋篁竟也是这个主意,连重骑兵都未出,只带了万余轻骑,幸而迟了片刻——凤凰将军五百死士方渡河完毕整军开拨,迎面便遇上跖跋篁的大军。
以此五百之数挡万军无异以卵击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唐军皆在西线布防,由东至仙人渡正是兵力薄弱之地,恐怕这万余轻骑只要过得了仙人渡,便长驱直入,无可阻挡。
只不过论起气闷,倒是跖跋篁要拨这个头筹。
跖跋篁现今不过二十多岁,少时便神力惊人,草原上呼为“浑伦哥”,方及弱冠便很为狼主做了些大事,扫荡了草原以西大大小小十余个部落,便之尊狼主忽夺为草原共主。可惜前年头因吃醉了酒为着不知什么事与狼主的长子阿思翰起了争执,两人带亲兵火拼,虽然被忽夺带人过来弹压住,毕竟在狼主面前渐渐失了宠,被调到东北闲置,偏他也甘心。这次若不是唐军直杀过陵那西西河畔,才不会有人想起还有个浑伦哥。
跖跋篁才至军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对手的元帅凤凰将军中毒待毙,趁此机会将唐军杀回陵那西西河畔。狼主为酬其功,拜其为鹰翼王,征唐大元帅——匈奴原无此制,素来领军的是右翼王阿思翰——这次一雪前耻,无数人都替他高兴,他倒淡淡的。狼主命他带兵来袭唐营,他也未推辞,直到遇着宿命里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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