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忘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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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材!”李琪的脚步急促,竟是出去了。不知掷了什么东西在吴水月额头,倒也不甚疼,只是触肌冰滑,想来竟还是那只三千两的锦囊。
眼见是睡不成了,吴水月狠命揉着酸疼难忍的眼睛。她虽是出生富豪之家,可这三千两买只锦囊的事,是死也不会再做第二次了——钱倒是小事,似李琪与慕容昼这样的人物,得罪一个,都足够让人主动去跳河跳江跳崖跳楼摔个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以泄对方之泄,更何况一举得罪两位。
吴水月,你真中。
大姑恼将起来,连洛阳口音都不由自主的出口——她少时在东都长大,这些年为避祸,早学了河北道的燕州一带的口音——就那么足唠叨了她半宿,脑子里尽灌得是李琪与慕容昼如何如何又如何,神佛妖魔奈若何。到得第二日早上又拖她起身应酬赔罪,还把自己的一切习惯细节交代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足足折腾了一整天,傍晚睡下时,吴水月抵死不愿与吴江畔同眠,另寻福地以偿大志,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没来得及梦见那个眉眼盈盈身姿妖娆的绝色少年,倒被人自温暖的被窝里提了出来。
这人生,岂是一个恨字了得?
吴水月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一线的时候,外面已经听得到箭羽破空的尖啸声,马嘶声,杀喊声渐近。锦囊是绝好的瑞锦所制,纹样华丽一如慕容昼,里面装的字条却被李琪揉成一团,她苦笑着展开来看,却是:“急!燕州来袭,速离太行!”
“原来这就是三千两!”吴水月呻吟了一声,为了配合她的哀叹,一支乌沉沉的箭“夺”地破窗飞来,钉在床前的脚踏上,其时一抹金灿灿的阳光堪堪落在床头,那箭头凸脊、三角形扁翼,闪耀着幽蓝的光芒。
此时此景,说镇定自若是后来炫耀这段经历时瞎扯的。脑子嗡地一声象同时炸开了几百只那种名目唤做“平地一声雷”小炮仗,嗓子干的直冒烟,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握着衣带的两端怎么也系不到一处去。
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闪身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持剑少年,他一剑刺来,吴水月慌忙拨剑相格,对手应变奇快,手腕不知怎地一转,剑锋便顺着她的剑势一绕,在她持剑的左手腕上划了一道,鲜血如注。
痛。
江湖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吴水月叹道:“这就是江湖么?”豪气陡生,剑交右手,幻出一道如梦如幻的惊虹,踊身逼近。
她的剑法承自吴江畔,剑长一尺六寸,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她幼时顽劣,吴江畔又没空督促她,无非学个架势而已。及到明德书院,跟师傅们教的那些武功一比,才知道自己真是井底之蛙。然而也只是想起时练几天——尤其是学院比武的时候,才抱抱佛脚。
饶是如此,今日动手方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功亦然。
不过撑了两三招,便给对手一指点中“期门”,全身酸软无力,委顿在地。这才看清敌人的模样,肤色黧黑,剑眉星目,生得倒也不坏,只是身子忒单薄了些。见过慕容昼那样的绝世老妖,这样的人间颜色全都要一概抹掉。只是这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地上,雪亮的剑锋直指她的咽喉,声音轻得仿佛秋风里的婆娑的红叶,他道:“你是否见过一个女子?”
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左手腕血流仍不止,吴水月忍下想狂笑的冲动,道:“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你问的是哪一个?”

对手表情木然,冷冷道:“你只要见过,就知道我说的是她。”
脑海中忽然闪回过箱中那名女子林凤凰的模样,吴水月缓缓避过他的剑锋所指,右手终于挪到左手的位置,握住了伤口,干笑道:“你说的是李琪,还是林凤凰?”
象初春乍暖时节,风和日丽,渐渐吹裂一湖冰霜,少年的容颜上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的表情,“她在哪儿?”
那就是要找林凤凰了,要说实话么?吴水月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道:“按行程安排是今天早上走的,走没走就不知道了。”
“何处?”少年沉声问道。
“准备去长安,没走的话应该在正院,西北方向。”殷勤地指了指正确的方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的,统统都在酆都城里扫大街呢,吴水月很快就原谅了自己,“到底来了多少人?”
两人的对话瞬间淹没在大军袭卷过来的声音中,少年说了一句话,吴水月全然没听清楚。
冬日里的太行山,时时会有山风呼啸而过,将杀喊声、马嘶声、惨呼声、金铁交鸣声席卷而去。这日的阳光出奇的好,照着黑风寨里正在进行的一场杀戮分外刺目。全副武装的士兵与手无寸铁的村民之间根本就无法用“战争”来形容,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怎么能称之为战争?难怪谢春光那个老狐狸使尽百宝也要带着她那个宝贝徒儿不参加这次任务。
不过狐狸又不止谢春光那一只,柳清影在攻击一开始的时候躲在一座无人的民居里,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开始细想。衣袋里的瓜子还有一点,得省着点磕。
将瓜子的尖头放在牙齿间,微一用力,瓜子发出劈啪之声,舌尖一卷便将仁儿勾到口中。对于柳清影来说,这是一个思考时的良助,所以在燕州官学提起柳清影,大家都知道“是那个喜欢磕瓜子儿的,爱和谢山长打架的代师傅嘛!”
活了这些年,只混了这么个评语,柳清影每次想起时都要仰天长叹人生如此寂寞天纵英才无人识。
依照燕州府都指挥使杨薇鹂大人的说法,这黑风寨拦路抢劫残害人命血债累累如今恶贯满盈我等奉天命诛之,众将士需戮力用命,以上酬天恩,下报百姓。
想象中的匪徒如何凶残恶毒,要真正到了黑风寨,才发这根本就是太行山中的一个小村庄,与那危险的充满遐想的名字根本就不一至,若非杨大人下令,几乎都让人觉得是探报有误。
柳清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她与谢春光打架的场面就知道。可是这样的屠杀,还真不是随便参加一次两次就能适应过来。柳清影磕着瓜子念叨“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时,忽然听到堂屋门咯吱一声响!
柳清影将右手中的瓜子放入口中,按上刀柄。她进了这屋子便在西厢南炕头找着一处福地,便是一只三尺高的大樟木箱子,老实不客气的拖两床被子覆在其上,倚着西厢的东墙磕瓜子,恰可以自南窗看到院门处。只差一杯茶,便可称善极。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若有人自屋东而来,便无法看到。
来人脚步声轻而缓,低声喝道:“谁在?”
陌生的女子声音,柳清影很想回答一个字,我。但是基于自己的性命考虑,还是屏住呼吸,握紧刀柄。西厢无门,只悬着一道半旧的蓝布帘,而她正靠在东墙上。她快速计算一下角度与距离,唯一不妙的是刀在身左,如何偷袭,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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