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开时节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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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老远的村民都听得到聚义厅的院子里炸雷也似的响起一声怒吼,“小蹄子混翻些什么?”要细想片刻,才诧异的交头接耳:“是刘算盘么?这老爷子今儿是着了啥魔,吼得这般惊天动地?”
刘算盘是村里的长老,那是村里出了名的和气善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怎地今日这般大声?也不怕惊了寨主?
虽说寨主曾有命令,非召集不得擅自接近聚义厅十丈之内,但是怪事当前,谁还管得住自己的脚?不多时那聚义厅的小院外便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尽是村民。
院子里灯火通明,刘算盘正拿着拐棍戳着一名官兵打扮的女子肩膀一行逼问:“……谁许你动来着?谁许你动来着?你道此地是恒州城,谁个都敬着你是天王老子爷……”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笑道:“刘爷爷,您跟她废什么话呢?依着我,趁早叫赵大煽捆了去,寻趁着皇上选秀时节,贩到秦淮河去赚几钱银子也好。”
那女兵捂着另一侧肩膀四下躲闪,竟还口道:“就俺这姿色也能卖钱?大叔你莫不是想钱疯了头?”她话音方落,不知怎地便给身侧另一名女子伸脚一绊,摔了个跟头。
“快捆了去!少罗嗦些儿!”那女子声音冷厉。
早有几名壮汉扑上来按住,五花大绑拖了下去,那女兵眼珠儿滴溜溜的转,竟不说话。
围观的众人中有白天参与劫道的,知道便是今日劫得这一票的肥羊。眼见夏寨主与一名陌生男子在厅上激烈争执,声音虽不大,可是她秀丽的额头上青筋爆起,连外头这些混乱都顾不上,可知是被苦主带着帮手寻上门来,此刻自然是脚底抹油比较识时务,不多时便散了好些。
“……她当年为了我与血影楼主赌斗,几乎连命也赔了上。殿下肯么?”黑衣男子虽背对众人不见容貌,但声音也听得出比寨主冷静的多。
“我自然不肯,但是我又不要你嫁入李家。可你难道不愿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夏寨主咬牙切齿道。
“唐某孑然一身,早忘记祖宗何人,家乡何处。”
看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夏寨主怒不可遏道:“不过是个会些下三滥手段的贱婢,有什么值得你这般痴等的?”
黑衣男子唐笑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跟着纵身而起,“碰”地一声撞破屋顶,长啸而去。
他倒去的潇洒,可是屋顶既碎,断椽碎瓦加上满天尘土飞扬,屋中几人狼狈不堪的冲到院子里,那几位倒还好,满面憋不住的笑容,唯有夏寨主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喝骂一句:“唐笑,你混帐!”
平日端庄秀丽的夏寨主竟然也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刻,想想她素日的手段。一时间除了值守人员,院内院外的人早已溜之大吉,唯有刘算盘是个不怕死的,待夏寨主怒气稍平,便上前禀报箱中人之事。
箱笼俱堆在院中,那一箱便是几人不远处,寻常时节早已经发现有异。夏寨主又惊又怒,第一个扑到那口箱子前,扳起那女子的脸,伸手在“鸟人”二字上搓了又搓。
今日方到寨中的孟婆婆在她身后悠悠道:“这就是那个念兹在兹,无时忘之的林凤凰?”

夏寨主爆出一阵怪异的狂笑,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正是这个鸟人,咫尺天涯,咫尺天涯,原来所谓咫尺天涯,竟是这般!”
孟婆婆叹道:“可怜,可怜。”
夏寨主回身,扬眉问道:“什么可怜,我看是命中注定。他若肯留下,自然能见着她,可他不肯。”
一旁的吴水月隐约猜到些端倪,正感慨间忽然想及自己眼下的处境,四顾无人注意自己,一步步往外挪。还没挪出两尺去,后领一紧,已经给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抓了回来。
“大姑饶命,大姑饶命!”吴水月抓着领口狠命咳嗽两声,其态若扶病之兰,口中嘟嚷着:“可怜咱如花似玉的性命啊……”
“殿下,这便是舍侄女水月。此次选秀,水月也是钦定的一甲第八名。”吴江畔一把将吴水月擒回来,悠然道。
吴水月干笑着问道:“选都还未选,什么钦定一甲第八名,又不是科举……”到底是燕州首富吴涸的千金,没问上两句,自己先悟了,啐道:“爹爹真是糊涂,那个地方也是人去的?”
孟婆婆笼着手,先笑道:“这小丫头有些意思。”
夏寨主却深思道:“那么安插个人,是极容易的?”
吴江畔瞥了水月一眼,方道:“若是个和她一般实心眼的孩子,有不如无。”
孟婆婆笑眯眯的道:“倒是一步闲棋,吴左使,眼下夜深霜重,不若移尊到屋内详谈?”
吴江畔少不得谦逊一番,前厅既破,便让至后庭。乡居陕隘,屋里陈设极简单拙朴,四壁萧然,中堂上唯悬着幅当世书画名家李璨的行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当真是端丽无匹。大人们假惺惺的揖让,丝毫不能冲淡吴水月心头泛起的一丝寒意。她觑空问吴江畔道:“大姑又如何与此人相识?殿下二字,不是错呼的吧?”
吴江畔正色道:“你道眼前的夏寨主是何人?正是先皇太女,名讳一个琪字。因爱惜手足,无辜受累,以致于宵小乘隙篡位。”
这段本朝公案倒也听人评论过,吴水月不由自主的道:“阿柑说,这个皇上做得也忒不光彩。皇太女失踪,皇二子贬,皇四女、五女本非皇室血脉,余皇六子远在甘凉一带苦战,为了些许皇图霸业,骨肉至亲都可以拿来做筹码,人生至此,又有何欢?”
化名做夏展鹏的先皇太女李琪清丽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倦意,抚掌叹道:“皇图霸业,骨肉至亲,生离死别,此身何欢?”
孟婆与吴江畔对望一眼,后者轻声道:“年轻就是好。”
几人分宾主落座,早有侍从献上茶来,先奉与吴江畔。吴水月正立在吴江畔身后,不提防猛一抬头,眼前立着位十七八岁的美少年,衣轻胜雪。只觉耳畔轰隆一声大响,胸臆血气翻涌难捱,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鼻端痒痒的,伸臂一抹,袖上殷红一道血迹。
孟婆尤可,李琪早扑哧笑出声来,连吴江畔这等老江湖也不免怔了一刹,方道:“好俊的孩子。”
李琪向吴水月取笑道:“这是我家怜玉馆的花主,别号唤作柳清奴。别看他单薄可疼,最是淘气不过的,姑娘千万别被他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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