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开时节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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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元年八月,皇帝的选秀诏书颁行天下,朝野哗然。
诏曰年满十六,出身清白的未婚良家女子,不拘官宦平民,皆可至州府备选秀女。合格者由州府别院居住,并教习礼仪等。次年二月,各地州府将取中的良家女子护送上京,宗正寺审验合格。凡父母品秩在五品以上者,不必经府选,直接由宗正寺审验合格后与各地良家女子一同陛见。皇太后及皇帝亲选其德容言工兼备者为后,母仪天下。
而次年正值大比之年,各地十月前后府试,次年三月春闱,恰是同时。是故许多女子参与科举,便不得参选秀女。
科举要十年寒窗苦,到头来一试定输赢,有些人两鬓斑白还未必能得到一官半职以养家糊口。而选秀女讲来只需“德容言工”,其实只消容貌出众,“德言工”马马虎虎也有机会——尚使错过这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以后便不知又要等多久。万一不中皇帝心意,退回家乡苦读三年之后还可再考科举。
所以长庆元年的各地府试,竟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女子未曾参与,府试中举的女子寥寥可数。各州府官学休学备选者,更是多达五成以上。私塾无法统计,可能其比例更高。
其实本朝历代皇后及妃嫔均出自贵族,所谓“选秀女”与“选侍”一样,皆是选良家儿女入宫伺候,年满二十五放还。似皇帝这般以选秀女之法择后者,简直是闻所未闻,荒诞不经的奇事。
不过如今朝野声名显赫,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即杨、宋、裴等三四家,皆以外戚而成就一族富贵。单以氏族而论,似两朝左相上官雨烟等,倒还要排到后面。
其一陇右杨氏,自玄宗朝贵妃杨毓缳宠冠后宫起,杨氏一脉贵人辈出,德宗朝曾有“一后两卿”系杨氏子弟,先帝“贵贤德慧”四卿中的贵卿杨澍便是出自其府,如今是世袭忠勇侯杨寂担任族长。
其二剑南宋氏,已殉先帝的皇后宋逐月出自剑南宋氏,族长上将军宋海青即其胞弟。宋氏一门武将,军功颇著。
其三河北裴氏,宗祖为圣宗皇帝朝四大名将之首裴雪衣。先帝德卿,现尊为圣父皇太后的裴棣,便是裴氏族长裴鸿生的长子。
所以当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世人面前,无怪乎皆取其易而舍其难者。
十月廿三日清晨,燕州首富吴涸的千金吴水月,在大姑吴江畔以及两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八个小厮,三十六个护院的陪伴下,洒泪挥别爹娘,娉娉婷婷的登上一座朱轮华盖车,除却丫环嬷嬷所乘的三辆车之外,单是装吴水月吃的玩的用的衣服鞋袜的箱笼,便堆满了七八辆大车。这一行在燕京百姓的注目之下浩浩荡荡出城,南下长安以参加选秀。
甫一听说那个混帐皇帝的选秀诏书,吴水月早就跳起来问自己那个燕州首富的老爹难道早知道有此诏,故尔过了年便急匆匆的捐个五品绯袍穿?
当时吴涸的笑容实在是象极了一只年事已高的老狐狸,看似善良的很——按照吴涸的说法,是善人自有天佑,吴家满门忠良,如今总算有了出头之盼,想我家水月生具稀世之俊美,禀天地之灵气,便是广寒仙子,凌波洛神也难敌其芳华之万一。所以趁此良机,纵不能名垂青史,保国安邦,也要辅佐皇室兴旺发达,万事亨通等等等等。可他又哪里知道吴水月早打定了主意,逃!

自古佳人逃婚多过逃难,而且在逃的过程中多半会遇上如意郎君——有各种传奇话本为证。所以身为大家闺秀,若一生中没有一次成功的逃跑,实在是浪费深闺二十年的能量储备。
自燕州一路行来无话,出恒州渐入太行,一路上吴江畔将她看的极严,出入相偕,吴水月仍然没找到机会能溜之大吉。整日里闷在车中,懊恼烦躁自不用说。
这日她悄悄秋香色团花折枝牡丹织锦窗帷撩起的一条缝,望着窗外满山红叶,雾岚缭绕,喃喃道:“其实我爹是拿我当生意做呢。”
怎地就给骑马随在车轿外的吴江畔听到了,她提起鞭子敲敲车窗,咳嗽一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二弟也是为你好。”
吴水月忽略她的暗示,巧笑道:“大姑,外头好冷哦,您且进来暖和暖和,也好教我怎么做人。”
吴江畔想了想,竟然答应了。
吴水月仅是客气两句,哪知牢头似的大姑当了真。她车内随侍的是教养嬷嬷刘妈和大丫环烟笼,空间逼仄,再无容人之处。于是吴水月连忙命停车,笑道:“刘妈且先到后面车上坐,我陪大姑说话。”
吴江畔挤进来的时候,顺便把太行山的寒意也带了进来。吴水月打个哆嗦,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胳膊同坐,笑盈盈的问道:“大姑可是许久没上京了?”
吴江畔道:“小月,大姑知道你心里头烦恼,可是没办法——你爹也是为你好。”
吴水月嫣然浅笑,连声称是,其实心里早就哗哗翻过腹内存的几千册传奇话本,这个对白,没有一千本,也有八百本里的反派长辈用过,可是熟悉的很。
吴江畔也知她必是在腹诽,叹道:“我那时也似你这样……”她话尤未了,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吆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有劫匪!吴水月眼睛立刻晶晶亮,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吴江畔愕然道:“我明明挂了北绿林龙头的……”还待要吩咐侄女莫怕,一瞥间望见吴水月的神情,立刻改变主意,携她的手撩帘出车,扬声道:“这年月,皇帝胡闹,绿林好汉也不照规矩来了。”
“大姑也觉得这个选秀女的法子混帐啊。”吴水月偷乐,躲在她身后向那拦路打劫的一群匪徒望去。约莫三十来人,一式的靛青染的粗布劲装,倒也有点专职劫匪的意思。匪首是名女子戴着帷帽,不辩容貌。虽然装束与其他人一般无二,偏她静静的立在那里,自然便**领袖人物的尊贵雍容。闻言笑答道:“岂不闻上行下效乎?”
匪首话音方落,早自匪众中跳出一个人来喊道:“停停停停!这个回答不够气势,太斯文,太书呆子气。你应该说,‘想当***皇帝老婆,得先让老娘分一杯羹!’”那人教训罢匪首,回身又指着吴江畔道:“重来重来,你,把方才那一句话再问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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