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霜满路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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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胖险些要狂笑出声,挣扎着起身。思秋赶上来扶,被她一把推开,用尽所有的力气方能立在地上,然而浑身战栗,勉强拖着伤腿走两步路,立在紫葳大人面前笑道:“大人觉得林某当得此职么?”
她这情形,连站立也诚属困难,如何能任此要职?紫葳眼中晶光闪动,深施一礼道:“葳深知此举唐突,然匈奴直点将军之名邀战,燕州一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皆悬于将军一念之间,还望将军三思。”
匈奴点名邀战?
林小胖捏起拳头,努力用自己拥有的知识与常识来解释这件事。“对方可是拓跋篁?把我不知道的告诉我!”
紫葳凝视她道:“不,是撑犁部,为首的叫昭古……狼主病危,阙氏呼衍秀传讯各部,凡能取得凤凰将军生祭战死在陵那西西河的右翼王阿思翰,即拥立为下任狼主。”
什么请代都指挥使之职?虚伪!说得难听些,便是要凤凰将军主动上战场送死。林小胖只觉天旋地转,满腔悲愤喷薄欲出。思秋抢上前扶她也被她推开,恍惚间自觉站得更直些,而在外人眼中她的身形早已摇摇欲坠。连自己的声音都听来格外遥远:“紫大人的意思是,把凤凰将军交出去,换燕州城一个平安?”
紫葳凛然道:“是。”
其时林小胖唯一的念头是:“老娘不干了!”若小西在这里,早教她捏成一团泥巴,什么鬼地方!不错,她可以骗自己一切侮辱磨难都是假的!因为她毕竟只是林小胖而非凤凰将军,迟早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眼下看来,用不着小西送她回去,她就可以直接去阎王爷面前递交诉状,告外星人老希小西草菅地球人命,岐视地球人权、蔑视生命尊严等等等等。
去吧,去死吧,死的越快,痛苦越少。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盘旋,久不能散。
“我不入地狱,谁入?”林小胖呵呵轻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紫葳下面说些什么,她再也没能听进去,没人知道她早已经在地狱里。
当八百里急报至九重宫阙里,让皇帝知道匈奴围困燕州,凤凰将军束手被缚以解兵戈之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倒是要跳起来问:“赵昊元呢?”
正为他捶腿的侍从茫然跪倒,秀丽的脸上尽是凄楚。皇帝一把将他拉起来揽入怀中,安慰道:“莫怕莫怕,朕不是怪你。”一边回首吩咐道:“传赵昊元进宫来……还有秦南星。”
不多时两人进得宫来,赵昊元现已由桂萼殿大学士,调任中书令,即俗谓的“西台右相、紫微令”,掌中书省。而那个秦南星更是了不得,据说是皇帝微服时觅得的高人,特意给的恩典赐同进士出身。赵昊元怎么也说是一科状元郎,却也比不得这个秦南星以布衣入仕,不到半年便升至门下省侍郎,即“黄门侍郎”,品秩在正三品上,其为人坚毅明决,近两个月来渐渐把顶头上司“两朝左相”上官雨烟都比下去了。这赵、秦二人圣眷隆重,升迁极快,特诏命其随意出入宫禁,背地里关于皇帝断袖之癖,二人皆属佞宠之类的谣言渐渐传开。可是这中书省执掌军国之政令,门下省执掌出纳帝命,合称为“两省”,正是大唐最高的政务机关,纵有谣言又奈何?

不多时两人会齐入宫,皇帝早已收拾起狎戏娈童的风流面貌,换作天威不可测的庄严,谕命桂萼殿东暖阁召见。
两人进来行罢大礼,皇帝命赐座,方道:“两位爱卿可知燕州城被围一事?”
秦南星瞟一眼赵昊元,不合奏对规矩的随意道:“撑犁部好生没脑子,人家放饵他便吃,也不想想为什么。”
皇帝哈哈大笑:“还是卿生性爽直,不比昊元这个闷葫芦,遇事一问三不知。”
秦南星凑趣道:“除三不知外,还要加一个‘皇上圣明’。”
赵昊元起身告罪道:“不敢。”
皇帝望定他悠悠叹道:“可怜凤凰将军,竟做了外敌争权夺利的诱饵。”
赵昊元神色不变道:“这一箭三雕之计,果然妙绝,皇上圣明啊。”
秦南星终于“扑哧”笑了出来,连连告罪。皇帝众人退下,道:“南星到紫宸宫歇歇去,昊元留着。”这是要与赵昊元有心腹话说了,秦南星临去向赵昊元秋波一转,妩媚婀娜不让女子,偏落在皇帝眼中,龙颜微愠。
待众人退下,皇帝沉吟良久方道:“时至今日,赵卿还信不过朕?”
赵昊元默然,叹道:“此计非但能除林慧容、挑起匈奴各部战争兼灭燕州气焰。如此神策,昊元敬服。”
皇帝自书案后立起,道:“朕也想知道,是谁出的这个主意。”
赵昊元早拜伏在地,道:“万岁爷算无遗策,圣明之极。”
皇帝还未行近便见他如此,回身一脚将书案踢翻,怒喝道:“卿现是什么人?天子近臣,右相身份,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这点容人的雅量也无!怎么这个林慧容提也提不得?”
赵昊元磕头道:“臣不敢,臣鲁钝,臣此生唯愿林慧容平安喜乐,别无所求。”
皇帝一把抓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怒目而视,面容狰狞道:“可惜她现在非但不平安,不喜乐,反倒生不如死!”
赵昊元轻声道:“那是她活该。”
皇帝放手哈哈大笑道:“何谓活该?”
赵昊元道:“受不当受之罪过,可不正是活该?”下面的话,以他的城府也绝不会将其宣之于口,然而身处当时,不知怎地便讲出来了,且铿锵有力,掷地如作金石声:“谁绑她到那种地方受尽磨折,谁置其于死地,谁于风口浪尖上逼她赴死,臣一一记下了。”
皇帝在室内踱来踱去,过了半晌才问道:“记下便怎么样?”
赵昊元复磕头道:“臣昏馈忘形,罪该万死。”
“好,好的很。”皇帝怒不可遏,抓过身旁案几上摆设的那只腊油冻佛手砸向赵昊元:“去死吧!”
赵昊元偏生不避不闪,这一记正中额角,鲜血缓缓流过这人的眉、目、面、唇,以至颈,渐渐浸入朝服领中。倒似生生将这个谪仙人儿的容颜,以鲜血为刀,劈为两半。
北风呼啸而过,室内温暖如春,九五至尊居所的陈设自不比寻常,触目皆是明黄锦绣,珠玉生晕,令人神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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