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不苦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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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医正吴塘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先念一声“阿弥陀佛。”心下暗暗庆幸自家英明神武,对发妻忠贞不二,温柔体贴。不然妻子一怒之下再娶两三房,家里少不得便如这个凤凰将军一般,有孕也不知爹是谁,生个病也闹得翻天覆地。
请了脉,吴塘道:“学生观将军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四肢厥冷、脉细滑……”
其时侍童急煎了独参汤来,赵昊元取了药在手,打断道:“独参汤可使得?”
吴塘道:“使得……”早被唐笑一把拽了去,急问道:“到底是妨不妨事?别跟我掉文。”
吴塘自他手中夺回自己的衣领,道:“斯文……斯文……,将军素体强……”见眼唐笑扑上来掐他脖子,急忙躲避,颤声道:“将军此病极险!”
他这一来倒是躲开了唐笑的魔爪,那知衣领一紧,给一只大手抓住,抬眸对上云皓冷若冰霜的俊脸:“少废话,救人要紧。”
吴塘虽是忠厚之人,也被这群家属惹急了,跳起来大吼:“到底让不让救人?闲杂人等统统出去!”他手指一个个指过去,“你!你!你!”指到周顾的时候,周顾冷笑:“我不走。”
赵昊元眼见局面一塌糊涂,道:“都静一静罢,吴医正,将军可是小产了?”
室内鸦雀无声,几道锐利的目光直逼吴塘。
吴塘干笑两声道:“正是,将军总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眼见这样子,胎儿自是保不住了,大家若再闹下去,大人也危险得紧。”
那几道锐利的目光转到沈思身上,沈思冷静道:“我没那个福气,不是我。”
别人的家事还是知道越少越好,吴塘干笑了两声,忽略几人之间的波涛暗涌,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重伤、中毒与流产,皆人生痛事,做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其实背地里的苦痛远比正常人较多。又是好些日子不能起床,这次更惨些。虽是小产,却比正产还要郑重。因恐林慧容怕风,屋子的窗缝被糊了个严严实实,帐幔下了一层又一层,直教她一重重的汗再也无休止似的——可是不能碰水、不能梳头,饮食清淡平和。纵是她生性疏朗,从不在这些仪容之道上留意,也忍不住要日日哀呼痛苦。那几位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总有一个人陪着林慧容,不论是一肚子新鲜掌故的赵昊元,还是冷若冰霜但是仔细体贴的唐笑,直教林慧容身体里林小胖的成份大呼人生际遇最是不平。
这一日正是赵昊元坐在榻侧陪她,她又问那个问了一百遍的话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重新做人啊?”她自言自小产以来暗无天日,过的简直不是人的日子,是故有此问。
赵昊元笑伸手拍拍她的脸颊,道:“没人嫌你——凤凰将军出征打仗急行军时,可也有洗澡梳头的时间?”
林慧容便将脸颊在他手心里蹭,道:“上次被那个什么拓跋砍成那个样子也没有这么受罪啊,不过是小产,有这么严重么?”

赵昊元道:“你自己不小心,还要怪别人么?”
林慧容蹙眉道:“我又没跟人打架,又没有摔跤,为什么说我不小心?”
赵昊元苦笑道:“算算日子,你在这中间被‘某拓跋砍成那个样子’,又中毒,能保住这个孩子才奇怪。”
林慧容懊恼道:“孩子的爹是谁呢?”
赵昊元扯扯她耳朵,道:“你倒问我?”
这种事当然不好问别人,可是眼前这个“林慧容”的灵魂全然不是曾经那个林慧容,这个问题不免成悬案。两人正沉默间,侍女香雪进来回道:“外面送来一封将军的信。”
她的书信一向是由赵昊元代拆代看代回,特特送给她的私信几乎没有。赵昊元先接过来,笑道:“我念给你听罢。”拆了信,自先喝一声彩,道:“好漂亮的字。”
“是么,让我瞅一眼。”林慧容挣扎坐起,倚在赵昊元肩膀上同看,虽然那信上的字一半不认识,一半约略能蒙出来,只见字迹丰腴华丽,说不出的可喜。
“惊闻将军……”
赵昊元声音清越,又兼文彩华章,将她听得呆了,约略还是知道是关心自己病情的意思,半晌方问道:“谁写来的?”
赵昊元哗然大笑,“你自己的信,又来问我?可是又……”他本欲问林慧容可是又招惹了何人,忽然想起这字迹是曾经见过的,心下咯噔一声,便不言语。
“难得有人惦记我,你帮我回信罢。”林慧容像是不理这些,两眼略有蒙胧之意,赵昊元忙扶她躺下。自己拿了那封信到外间书案上回信,他素日可称得下笔千言,倚马可待,象这样的书函往来更是不在话下,如今对着这个,却先犯了难。
何穷正从外面回来,见他先问了一句:“她今日可好了?”
“睡下了,你看看这个。”赵昊元将那封信递给他。
何穷接信在手,先赞道:“这样绝好的绫纹纸,怕要卖到二两银子一札——还是有价无货啊。”
赵昊元道:“你最近也学着当世名作的鉴赏,看看这个象是谁的手笔?”
何穷伸手指虚空描摹信中字迹,又惊又喜道:“我知道了。”他将信郑重折好,收入怀中转身便走,一边笑道:“这可是个宝贝,言词又是这样肯切,看我拿去卖个千把两银子,她把这个人娶回来,一辈子吃穿不愁,连我都觉得这买卖划算的很。”
何穷要是想着什么发财的门路,那是九天十地诸神也莫能挡之的决定。赵昊元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信拿走,唯觉烦恼之极以至于头疼难捱,跌坐在案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哪知走了的何穷重又折到窗外,敲敲窗棂,问道:“再过九天便是她大婚的日子,你看她这样子能去亲迎么?”
赵昊元忽然觉得不止头痛,连整个人都要痛作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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