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苦短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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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庐”内除了沈思之外,云皓几人都静等着他们,个个面色凝重,仆从也早已被挥退,灯芯烧了老长也没人剪,烛光明灭,恍惚如幻境。
一直到门口赵昊元才放下她,神色仿佛换了一个人,朗笑着甩了甩胳膊迈步进屋,说道:“可累死了我,云皓溜的还真快。”云皓道:“在忠勇侯那里守了个把时辰,连口茶也不敢喝,所以就先回来透口气。”
他两人说话,周顾早将林慧容扶进来,安置在湘妃榻上,低笑道:“睡迷了么?”
何穷凑上抢着问道:“杨寂还特特请你入密室,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林小胖很想翻个白眼,回答:“我怎么知道。”但是如今哪有讲真话的权利,又没有小西提供参考资料,只得揣摩着答:“只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唐笑道:“看似要借左相之手给你个颜色了?可是你又何时惹上这个人?”
林小胖终于等到一句大约可以讲真话的问题:“不知道。”
其实真实的人生中最多这样的状况,撒谎时,都当了真;而说真话时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唐笑眯起左眼端详她,叹气道:“懒得理你,睡去也。”
众人哀叹一声散场,林慧容忽然在唤一声:“昊元,你留一会。”
那几名男子怪笑声、呼哨声不绝,唯有赵昊元面色古怪的走回来,林慧容笑道:“其实是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似乎跟想象中的境况不太一样,赵昊元摆出用习惯的微笑面具:“好啊。”
“俯耳过来。”林慧容微笑着招招手。
沈思带着近卫四处巡了一圈回“青庐”时,正赶上几个人大笑着出来,素日不笑的唐笑都在坏笑,连温柔体帖的周顾都笑的很不顾仪态,因奇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唐笑拍拍他肩膀道:“将军正跟昊元在里头,你去的时候小心些。”说罢扬长而去。
沈思只道有要事相商,立在竹畔等赵昊元出来。可是远远的望着侍儿掩帘移烛,那屋里的灯火黯淡下去,仍不见赵昊元的身影。沈思蓦地明白是什么意思,心头象掖着一只小狐狸,伸出尖利的抓子挠啊挠,痛不可忍。
明月当空,凉风习习,凤尾森森,唯有一条挺拨的身影立在竹间,久不能动。
第二日正该是“纳征”的日子,即娶家将聘礼送往嫁者家中,又称纳币、大聘、过大礼。虽说对方是皇家,聘礼多寡无人在意,但是规矩还是不能少。何穷一夜悬着心,压根没睡踏实。一大早天没亮便匆匆起床,检点一应物品并派遣随行人等。忙碌半晌,忽然想起昨夜,苦笑着自言自语:“我这倒是为辛苦为谁忙呢?”命道:“青蚨,去请将军起。”
青蚨答应了一声去了,良久方回来,回道:“将军与状元郎已起了,请爷过去。”
何穷因等的心急便拿了一册帐本正核算,被他冒冒失失的进来回话这么一吓,头的数字一塌糊涂,手里的笔“啪”的一声便捏断了。
他赶去时,林慧容正坐在窗前梳头,伺梳头的丫头唤叫绿萼,明眸善睐,最是机灵不过。逗逗得林慧容笑声不绝。赵昊元新换了一身吉服,正捧着茶叹道:“你的婚事,偏偏要我出力,真真是教人情以何堪哪。”
沈思忙将预备礼单递上去,笑道:“彼此彼此,她只图自己乐,可怜我半宿都没瓷实,早起又能忙屋这会,脚不沾地的,连口茶都没有。”
林慧容笑将礼单掷给赵昊元,道:“念念。”
赵昊元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惊讶道:“你把那架夜纹锦绣江山屏风也送出去了?”
沈思接过丫头递来的茶,且抿一口方笑道:“凑个好口彩,都把赤金螭虎嵌的青玉案送去了,不送这个如何匹得过?”

沈思叹一口气,念道:“黄金二百两、白银万两、金茶筒一、银茶筒二、银盆二、缎千匹、马六匹鞍辔具、甲胄一副、弓一张、矢一菔、貂裘一领、上等玲珑带一束、金玉如意各一对,夜纹锦绣江山屏风、赤金螭虎嵌青玉案……将军,二皇子的嫁妆若不低于十万两银子,你这次可是亏大了。”
“辛苦辛苦,诸位辛苦。”林慧容笑嘻嘻的拱手为礼道。
娶个皇子来的用处,想来与尚了公主的驸马一样,可以做个富贵闲人吗?赵昊元与云皓一文一武,乃是纳征的正副使,林慧容没有长辈,便是沈思左右提调。便是唐笑那个冰人,也被派了去统管仪仗。林府上下,人仰马翻。唯有林慧容是清闲的,绿萼见她从屋子这端走到那端,来来去去不知几百个回合,笑道:“将军若着急时,不如出去转转?”
林慧容忽然想起书里头看到古代生活,凡身为良家女子的主角必是要去青楼见识见识的,笑道:“你知道有什么好地方没有?”
“将军是想去什么地方?”
“就是那种……地方”林慧容笑道。
绿萼会意,笑道:“京里头里有名的是临海阁了,听说里面的人……皆清雅出尘,最是有格调的。”
“既这样,我们去那里可好?”
绿萼笑道:“将军可莫说是奴婢带您去的,给几位爷们知道,奴婢下场可就不妙了。”
“这是自然。”
既是这种事,自然隐秘些好。绿萼着人雇了辆轿车在后门等着,两人各披大氅,着帷帽,照绿萼的解释是:“兰亭巷熟人最多,略遮掩一下,不想见人便不用打招呼了。”
林慧容笑赞道:“果然是熟,说老实话,去过多少次了?”
绿萼格格轻笑,“您莫笑我,谁不以见识过临海阁为荣呢?”
兰亭巷原是城西近郊,说是巷,其实算是不大不小的“坊”,长安城有名的青楼如“冷烟馆”、“夕待居”等皆云集此地,内中最有名的,自是“临海阁”了。
林慧容见路上游人如织,男女皆有,不由得暗自赞叹这个时空的开化程度之高——居然连这种事都可以如此光明正大。不多时便行到一座宅院前停下,绝非雕梁画栋的华丽居所,竟是最最寻常的白墙朱门,反倒似比别处冷清些。
一路上胡思乱想得多了,下了车,方觉得夏日阳光带着凛冽的杀机直击在人身上,隔着重重衣物仍感受其余威。绿萼笑挽了她的手低声道:“委屈将军,与咱做个寻花酒找乐子的姐妹吧?”
绿萼的手纤细冰凉,林慧容哎呦一声道:“妹妹真个当得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考语了。”绿萼早含递了一块绢子过来,林慧容胡乱在帷帽里抹了两把,道:“看这天气热的,幸而有帷帽遮丑,不然人道咱是紧张的。”
她两人携手入苑,顿觉十分凉爽,原来其中遍植梧桐,游廊深院,一重重走进去,不由得教人心情畅快。待到早有一名清秀夺人的童子赶上来问:“两位姐姐是吃酒呢?还是寻人?”
绿萼笑掷了一锭金子,道:“我姐姐才来,先带她去听骆明瀚唱曲子吧?”
“谢姑娘青目,只是嗓子哑了,昨儿个刘侍郎来还没有唱呢。”那厢梧桐下摆着凤尾琴,一名青衣男子背对着她们盘膝坐在蒲团,略带低哑的声音,较之赵昊元,更显清绝几分。
林慧容好奇心上来,行近了几步,微笑道:“请教先生大名?”
那男子慢慢起立,回过身来。
林慧容于此时犯了个大错,她将临行前绿萼交代的话全然忘记个一干二净,霍然将自己的帷帽掀起,只为了将面前这个人看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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