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安乱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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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法度男女皆可出仕,因此上同殿为臣的夫妇当真不少,依赵晋元之才,外放三五年积功升迁,或是自翰林苑编修至英华殿大学士,甚至于拜相都非难事。虽因当年之事得罪皇太女未获重用,然而凤凰将军地位显赫,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倒也为难他不得,不过闲言碎语可是难听的很。所以名义上挂的职名是吏部给事中,只不过空领份俸禄,其实一年到头难得到衙门“给事”几回。
对于吏部尚书牛维翰来说,能一辈子不见这个庚辰科的状元郎,最最是人生幸事。每每赵晋元来衙门应个卯,接连三两天便有一起一起来历不明的人打听赵晋元的行止言语诸细事。状元科科都有,似赵晋元这般艳名盛过才名者,还真是头一个。当年闲暇时对夫人冯金英戏道:“你们女人真真糊涂,依本官之见,那赵某不过是个略长得平头正脸些的细伢子,亏她们也舍得下手争执,竟连脸面也不顾了。”
冯金英答道:“既这样,咱也潜习功课,明岁春闱若能取在三甲之内,但求尚书大人勉强收留小女子莫给人抢了去吧。”
牛维翰只道夫人已届不惑之年,不过是讲来顽笑,那知冯金英竟当了真,她少时乃是乡试第七名,如今发愤苦读,竟于去年中了第三甲第七十九名,论年纪乃是当年中举士人中年纪最长者。其实单以成绩而论,倒比当年牛维翰的第三甲第八十七名还好。时皇上亦下旨褒奖,御赐同进士出身,桂萼殿书记,传为一时佳话。
桂萼殿书记乃是皇上内书房的要紧侍官,自夫人成了同僚,两人便聚多离少,冯金英倒是乐在其中,牛维翰便不免懊恼。昨夜冯金英又被皇上留侍宫中,牛维翰一夜孤枕难眠,早朝上又被人谏议大夫张素卿参了一本,散了早朝后到衙门理事,偏又遇着个灾星赵晋元在书房候着,登时脑门轰的一声大响,只觉世间倒霉事莫过于此,岂知赵晋元张口便是一句更惊心动魄的:“家主人林将军有喜,着下官前来告假。”
倘使晴天里接连响上十五道霹雳,也没这般吓人。牛维翰瞠目结舌,半晌方道:“这二皇子喜事还未办,怎地又弄出个喜事来?这这这……是个什么喜?”
赵晋元呵呵轻笑,一揖到底,“林将军现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林府要双喜临门,倒劳烦大人了。”
“大……大婚的日子礼部定在什么时候?”牛维翰连话也说不囫囵,冷汗涔涔而落。
略懂官场事理的人,都知道此事难为。天子赐婚,又是嫡系二皇子,将来二人的嫡长子依我朝制度也算是皇孙辈的皇位继承者之一。如此恩宠,凤凰将军早该做出姿态将原有眷属遣散——总没有让皇子做小的道理。如今非但没有遣散的意思,竟还搞出个“有喜”,倘若这个孩子生得出来,可算不算是皇室血脉呢?难道举世皆称骁勇第一的凤凰将军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晋元的气定神闲的回答:“下月初九。”
牛维翰心念转得极快,“不过十多天,三个月也显不出身形来,为婚事皇上又是给了一个月的假,还是暂莫提这事……待大婚之后,一切便好说了。”
赵晋元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大人说的极是,只是将军第一次有喜,未免脾气大些,我等也不好违她意的。”
牛维翰忙道:“还是再劝劝,劝劝。”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赵晋元便起身告辞。且不忙回府,特特命轿夫拐到长庆楼要了几色菜肴并小食,皆是招牌菜肴,酸菜野鸭子、咸菜炒茭白、鸡泥罗卜、黄金鸡、梅花脯、广寒糕、玉带羹、素八珍。
长庆楼的掌柜谭泛舟是原与他同乡,落第之后投水自尽,竟然被长庆楼的东家救起,这才投到麾下,他原本长袖善舞,近年才升为大掌柜。两人熟络的很,谭泛舟因问:“不来喝两杯,却买回去做什么。”

赵晋元笑道:“谁吃这个,还不是她,口味忽然刁的很。给王大娘知道了,底下十来个人没有不抹泪的。”
谭泛舟自是知道林府厨房总提调王大娘的威名,这王大娘原是御膳房里的宫女,出宫之后嫁了个丈夫却是个病鬼,没几年便痨病死了。后来为婆家不容,不知怎地跟了凤凰将军。近些年声名渐广,据说近十年来经她调教的厨娘近百,随意放一个出去,都被京城内的豪门大宅重金礼聘。只是王大娘未免有恨铁不成钢之憾,对待婢女厨娘自然严疴,所以林府厨房专有个别号叫作“恨修堂”。林将军不喜欢家厨烧制的菜肴,王大娘自然面上无光,连带手下人要吃苦头了。谭泛舟忙笑道:“谢将军青目,长庆楼自此终于有个可说嘴的典故了。”
适时长庆楼的大厨亲自将食盒送来,闻言连忙道:“莫,莫,莫,掌柜您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呢,给大娘知道,还不活烧了我作脯子。”赵晋元含笑作辞,命从人会帐,自己亲自捧了食盒离去。
谢泛舟笑送他离去,随口道:“将军的口味真是古怪。”大厨悄声笑道:“女人嘛,啥时候不古怪,想是做了将军也是一样的。”
赵晋元方回府,早有何穷迎上来,闷笑着低声道:“你怎地才回来?人家大礼都送上门来了。”
赵晋元眉毛一挑,道:“哦,是皇太女还是左相?”
正说话间,门上当班的小六子持了一张来回,“左相遣李国良先生来拜将军。”
何穷笑不可抑,说道:“自然是皇太女了,还单有一份礼品是给你的。你且回青庐,我去见这个传说中当世谋算无双的李国良先生。”
何穷笑的怪异,赵晋元心里自然奇怪,匆匆赶去时,凤凰将军靠在云皓肩头闭目养神,周顾坐在一旁剥葡萄喂她。一见他,云皓先自大笑,“来的正好,皇太女送你的东西在桌上,自己看罢。”
林慧容睁睛见是他,霍地坐正身子待要说话,直指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笑倒在云皓怀中。
赵晋元将手中的食盒搁在一旁,且挽挽袖子作欲动手状道:“半日未见,你们几个竟疯魔了不成?”
那两个笑的不能说话,周顾朗朗道:“皇太女惦记着你,你且去看看是什么再说。”
窗前黄花梨大案上摆着两只锦盒,他随手揭开一个盖子,见里面共是四样:人参、雪莲、官燕、熊掌。赵晋元也是个识货的,先喝一声彩,随口道:“皇太女在这些小事很是下功夫。”
“是是……”林慧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云皓接着便道:“你且看那一只,那个是指名要送给你的。”
那一个盒子里却是几味药材,赵晋元只识得一样鹿茸,疑惑道:“这却是什么?”
云皓笑道:“莫装傻,你也算是半个大夫,如何不识得?”
赵晋元赧然道:“我不过看书多些,又没在药铺里待过,如何知道?”林慧容大笑道:“已经找人辨过了,那些是肉苁蓉、仙茅、淫羊藿、阳起石、巴戟天……”
药材长什么样子或许赵晋元不熟悉,这些药物的功用可是记得很清楚,俱是补肾壮阳之物,各种系列的春药里最最常用的便是这些了。皇太女着人送这些东西专给他,可不是别有所指?难怪他们一个个笑的奇怪。林慧容正漫声嘲道:“真真是惜春常怕花开早,霸才无主始怜君啊。”
赵晋元斜瞥她一眼,怒道:“不通的很!”取一碇上来的松烟墨,胡乱在砚台里磨了两下,信手扯过一张桃花笺,绰一支狼毫在手,笔走龙蛇,霎时间草就一张书帖,掷给一旁的侍儿,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交给何爷教他按这个单子回礼给皇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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