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爱我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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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终于挨到下班了。来到病床前,外婆已经醒了,见我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努力地张开嘴,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阿杰凑近耳朵听着,不禁也欣喜地笑了。握住外婆伤痕累累的手,他只能暗暗地祈祷,希望上天见怜。
1号床依然“嘀嘀嘀”响个不停,看来病人没什么起色。3号床来了位公证员,正根据老人的口述和其他资料做笔录。老人所欠的医疗费已有几千元,如再不付清,将被强制驱逐出院。老人原本有上万的积累以备防老,却不料被后妻占用,而几个儿子又不甘心付医疗费,遂只好告上法院。
老人断断续续地讲着,心虽痛,却很坚强,没流下泪来。听旁人说,老人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遇到什么困难,很少麻烦别人。而当旁人主动询问他需要什么时,他才有所请求,可他又是何其不幸。老人的神态显得很平静,静如一泓秋水,也许经历了太多的坎坷,遭受了太多人生的风霜雪雨,学会了看透苦难的沉默。
第三天,外婆的病情得到了控制,靠着床背能吃点东西了。妈和丹姨心头沉重的压力也轻松了些,她们夜以继日守护在床边,连睡个安稳觉的机会都没有,其辛苦不言而喻。下午做了头部CT,经医生研究讨论得出结论,左脑梗塞,一边行动会受到阻碍,严重者半边瘫痪。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必须时刻有人照顾。
阿杰叹了口气,唉!上苍毕竟是残酷的,它给你生命使你能够生存下去,但同时它又剥夺了我们的另一部分。蓦然回头见1号床空空,那位病人已不见了。阿杰低声地问:“那人呢?”
“去了。”妈的话轻如细蚊,却那么地掷地有声。阿杰的心不由一颤,死了,难道生命就真的这样轻易地消逝了,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化作泥,渗入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生命,随风而至,随风而逝。
3号床的病人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没有人来看望他,陪伴他,他的内心一定是凄婉而孤寂的。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他是不是在感叹:自己的生命是否也会如这西沉的落日而渐渐陨落,归于虚无。
一星期后,外婆大病初愈,总算老天有眼,逃过一劫。妈特意把外婆接回家,休养身体。大舅骑着三轮车,把所需的日用品搬进我家,大包小包还真不少。
阿杰搀扶着外婆,让她坐在舒适的靠椅上,外婆眼睛显得有些呆滞,嘴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妈倒来茶水,外婆望了望四周,说:“阿杰呢,在哪,让他先吃吧。”而后又如梦初醒般,“这是哪里?”
“杰,不要害怕,先陪陪外婆”,妈笑着说。
爸下班了,一开进门,外婆直呼爸的名字:“怎么,你也在这儿?”看样子外婆还搞不清这是在谁家呢。大舅临走时向外婆道别:“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外婆仿佛刚刚明白似地说:“那我也回家了。”
妈忙凑到外婆耳旁说:“我是专门接你到这儿的,你可不能走啊!
接着听见爸妈在客厅低语:外婆可能得了老年痴呆症,头脑有些不清了。
阿杰默默无语,静静地看着外婆,眼睛已渐渐湿润。想不到外婆还如此牵挂着他,心中不由涌起阵阵暖意,然而那慈祥可亲的外婆如今又在哪儿,真希望能回到儿时,重温那份永恒不变的亲情。
“杰,吃饭了!”依然是红叶那亲切的声音。
“知道了,忙完这些,我马上过来。”自从红叶调到这里后,华姨、红叶和他成了三人组合,每回吃饭总会相约一起去食堂,人多不仅饭菜可互补,而且可以毫无顾忌地聊家常、抱怨工作中的烦事。
食堂里,红叶正摆放着刚洗干净的筷子,饭也已买好。阿杰挑了些自己喜欢吃的菜,一坐下,便恭喜红叶:“明天你就可以解放了。”
“是啊,明天是我表姐结婚,要去做伴娘,可以连着休息四天。只是早上得五点钟起床。”
“今年感觉结婚的特别多?”华姨在旁道。
“是啊,下个月我的小姐姐也要结婚了。”
“你可真忙啊!阿杰,你也快找个女朋友吧。”华姨打趣道。
“还早呢。”阿杰无奈地回答。偷偷看了红叶一眼,随即低下头,默不作声。是啊,都二十四岁了,父母亲、亲戚、朋友都对他这样说,快找一个女朋友吧,要不好的女孩就被别人挑尽了,你可要加油了。每回遇到这种情况,阿杰都以一句“知道了”敷衍过去,只是心里却有着莫名的苍凉与无声的叹息。
不知是怎么吃完饭的,回到工作室,阿杰打开音箱,放起了舒缓轻柔却又充满无限伤痛的曲子,犹如他的心。这是他第一次毫不在乎地放起音乐,是在这上班一百多天来里的第一次。他记得刚来这儿时,曾对自己说过:这是在宾馆的最后一次机会,得好好干下去,不能让爸妈的失望。这时工作的时候很长,每天都要上足十个小时的班,开始实习的一个月,需要学习的东西还真不少,有许多得自己摸索,亲手实践,那些天他总是迟点下班来完全胜任这个岗位。但最让他讨厌的是每天早上领导都要来这检查细致卫生,尤其是星期一领导刚养足精神就特别来劲,全民卫生,搞得人得神经也紧绷绷的。规章制度的严格有时比监狱更加不近人情,微笑服务欠缺扣,有声服务不到位扣,仪容仪表不符规范扣,细致卫生不干净扣,整个像是钱字当头的剥削阶段。
阿杰只能谨慎地应付着宾馆里的人,战战惊惊地防备着那令人讨厌的的严规戒律,小心翼翼地做着每件事,音乐自然是不敢听的。可今天,他无所顾忌地发泄着一种叫做心情的东西,那种感觉让他痛快淋漓,隐隐的心绪也忽然一下子被牵起,那年夏天为她准备的一首歌又悄悄响起……
不管与你的路有多苦/我只想要拥有最后的祝福
再多的伤害我都不在乎/愿你我挣脱一切的束缚
不管与你的路有多苦/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准哭
我不怕谁说这是个错误/只要你我坚持永不认输
看着曾经写在上面的歌词,阿杰不禁苦笑,曾经那份永不认输的信念呢,散落在天涯了吗?恍惚间,有人影进来,抬头一看,竟是红叶。
“杰,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是我曾经为一个女孩做的主页,我回顾一下。”
“也给我看看吧!”
“嗯,那我也到外面走走,你一个人慢慢看吧!”说着,杰颤着身离开,心头却一阵酸楚,眼中不知为何会有温热的东西溢出。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这样
昨夜在龙山公园呆到那么迟
那样的夜晚
那样漆黑的公园
自己就那样的想你...
我始终相信
这世间会有完美的东西
值得我用生命去期待
红叶一坐下,便看见那淡蓝色的文字在随风舞动:‘爱你不需多久,我只要一生一世’,她蓦地被什么狠银刺痛,怔怔地呆坐在哪里。
下班回到家,妈就喊:“替我照看一下外婆,她今天身体不太对劲。”阳台上外婆坐在靠椅上,闭着双眼,垂着头。平时看到外婆也是这番闭目养神的,就没在意,等妈来时就自顾自的去看电视了。
吃过晚饭,杰玩起了电脑,看见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十八点四十四分。玩了没多久,就听见正在房内喂外婆吃饭的丹姨叫道:“快来,外婆不行了。”
“妈,你快醒醒。”母亲一脸的惊恐不安,手哆哆嗦地颤抖着,探了探外婆的鼻子,呼吸已似游丝,母亲忙叫来三轮车,把外婆抬下楼,送到了附近的第三医院。爸又马上打电话让大舅、二舅和小舅来接。连走带跑的来到抢救室,医生忙上前诊断,不久他摇摇头说,没希望了,呼吸和心脏都已停止。
阿杰在旁静静地呆立着,没有了悲哀,没有了泪水。轻轻地掀起盖在外婆头上的毛巾,见外婆一脸安详,犹如熟睡了一般,难道这就是死亡。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了‘让我再看你一眼’的悲歌,平静的心绪顿时被耳边的哭泣声所吞没,眼睛也湿润一片。半晌从隔壁真的传来了那片歌声,是如此清晰真切,仿佛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
“妈,你怎么能这样就离开我们。”丹姨俯在外婆枕边声泪俱下,很少看见她流过泪,只是这时却终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叔叔、丹妹和小舅已相继赶到,按照乡下的习俗必须把外婆送回老家,所谓叶落归根,尘落故土。于是叔先驱车赶往乡下做准备工作,小舅和大舅拉着推车在后,阿杰和丹妹点燃了长长的的一根香在前引路。
天宇中,月如钩,依偎在弯月旁的星星闪着耀眼的光芒,多么像儿时灿烂的星空。那时年轻的外婆带着他数着天上的星星,微笑着对他说:‘如果有一天迷路了,那颗最亮最大的星就会为你们指明前行的方向,会带给你们希望’。外婆轻轻拍拍打着他瘦弱的肩膀,爱怜地说:‘杰,你快读书了,就要离开我了,可要记得外婆哦,有空的时候看看那边那颗星就会想起我了’。
‘恩,阿杰永远不会忘记外婆的’。他紧紧依偎在外婆温暖的怀抱里。想到这些,阿杰的眼如泉涌。
天地间肆虐的风把那星点的火焰吹得明明灭灭,当烛火快要燃尽时,阿杰和丹急上前点燃一支新的香,犹如点燃新的一个生命,只要香火不灭,生命之光就会永生不熄。就这样十多里的路,也不知点亮了多少年少的记忆。
月夜下,红叶静静地品味着男孩写的心情随笔,每个思念的夜晚,她总会看着这些心情散文沉沉入睡,遨游于梦的世界,沉醉于她的梦想中。
梦正酣,一声轻响吵醒了她,床头的电话听筒竟被撞下了地,没多久刺耳的啸声惊醒了她,不知现在是几点了,朦胧间她打开已关闭的手机,竟还只是凌晨三点十四分。
伴着枕边的星光碎影想让自己入睡,竟再也难以成眠。不久红叶的手机传来一条信息,不知为什么,她预感到那是男孩在关机时传来的,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她傻眼了,杰的外婆去世了。
红叶很为他难过,但又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关机,要不然就可及时安慰他几句,让他的心灵得到些许的平静。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在男孩沉痛悲伤时,未能给予丝毫的帮助和安慰。为他失去亲人而难过,为未及时收到短讯而痛悔,为未能给予他安慰而心伤。杰,你现在还好吗?
双睁两眼,满脑子想得都是男孩,再也忍不住,发了个短讯‘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请多保重’。她希望在男孩看到信息后能多少得些安慰吧!
哎,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哪,又是个不眠之夜。
灯火通明中,杰和丹定定地守护在外婆的身边,妈和丹姨正忙碌的准备着后事。门和窗早已卸掉,那一晚的风很大很凉,浓重的寒气把他们的双脚冻得很痛,深到骨髓,直到变得麻木,犹如此刻他们的心。
朦胧间,天已微明,冷清的空间不时有亲朋穿梭,冰冷的心又再次感觉痛楚。蓦然间,墙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外婆黑白的肖像,很年轻的面容,年轻得让阿杰模糊。旁边的椅子上竖着张清晰而心痛地相片,那一天,外婆站在临江的桥上,手里拿着把蒲扇,正微笑看着他,那是他为外婆拍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相片。
晚上,请来了送平安的道士,在一片喧哗的钹号响锣交杂中,在一群披麻带孝、头上缠着白长带的儿孙间,在一片低泣痛哭的悲恸里,在一片灰飞烟灭的纸屑间,演绎着人生最后一刻灵魂的祈褥。
那一晚,很深的夜色,很冷的夜空,他把自己的影子深深地扎入夜的凄茫中。有些痛苦只有在独自一人、孤独落寞的时候才会更加清晰而深刻。骑在回家休息的路上,他的心再次痛起,没了方向,迷失在了满天的大雾中。桔黄的灯光虽亮,却钻不透心的迷茫。天上的星光被大雾掩埋,昏沉一片。
两天后的清晨,是外婆遗体火化的日子,乘着灵车,随路洒着平安符,没有悲哀,没有泪水,只有沉默地怅然。就这样静静地守候大厅里,看着窗外的竹林清翠如新,阳光细碎地洒落,孕育着新的希望。
再过几分钟,外婆的遗体就会被火化,缓缓地走在回廊上,人很多,却很安静,平静的好像天堂。不远处几根吐着浓黑的烟囱在张扬着,每一缕黑色的飘散都会代表一个生命的完结。阿杰抬头望着高高的天,朵朵的白云,怔怔地出神。
看,那一缕烟就是外婆的,随声望去,一团浓黑的烟正忽地往外冒,黑的似一个人慈祥的双眸,浓的似化不开的亲情,只一瞬间,却已飘散消失于天地之间。阿杰蓦然发觉那个慈祥和蔼的外婆真得离他远去,永远的,没有回头。一滴泪不知什么时候从眼眶中落下,很轻,没有声响;很重,划破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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