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心拳拳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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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盂城的大街小巷里,人们都在悄悄地议论着两件事:一件事是江苏巡抚闵鹤元以娶儿媳为幌子,实则是为自己娶了第五房姨太太,这个姨太太是盂城知州许啸斗的女儿许如兰;另一件事是知州许啸斗移花接木,以认“干女儿”为幌子,实则是以银子买得城南驿站老驿伕张山的女儿张柳儿顶替许如兰,真正的许小姐还在许府里好好的。百姓们在议论之中很自然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认为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最后倒霉的只是穷苦百姓。
听到这些议论的人,如果是事不关己也就罢了,东耳朵进西耳朵出,顶多借此发一些牢骚,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但与此事有牵连的人就不同了,他们或气愤、或震惊、或叹息!
张山这段时间以来,身体一直是病病歪歪的。原指望招个上门女婿,安安稳稳、平平常常地过日子,自己也好老有所依、老有所靠,袁守成出了事、悔了亲、退回女儿的生辰八字,他还暗地里赞扬这小子有骨气,悔亲是不愿拖累自己的女儿。后来知州许啸斗认张柳儿做干女儿,心里虽不怎么乐意,但禁不住谭师爷的花言巧语,加之女儿并没有坚决反对也只好听之任之。再后来许啸斗作主把干女儿嫁到闵府去做“少奶奶”,他心里就不怎么踏实,现在“少奶奶”一下子变成了“姨太太”,而且是第五房,他犹如腊月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像被锥子扎了一样疼,因而当天晚上就又病倒了,这一病就没有能再起来。
这议论传到许啸斗耳朵里时他感到很震惊!一是震惊于闵鹤元竟然瞒天过海,以娶“少奶奶”为名娶“姨太太”,怪不得婚礼那天,他儿子闵国桢一直未见面。还亏得自己没有把女儿嫁过去,不然刚烈的女儿非寻死不可!二是震惊于自己的“移花接木”之计这么快就露馅,是谁透露出来的呢?
岳天昊也听到了议论,闵鹤元为一己之私欲,不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阴谋手段葬送一个年轻女孩的青春,这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老百姓的口碑是八个字:贪婪狠毒、衣冠禽兽。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许啸斗所扮演的角色却有点不大光彩,或者说出乎岳天昊所料。自从到盂城任职并和许啸斗打交道以来,岳天昊对他的印象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说不上多坏,总认为他是一个有良心的肯为老百姓做一些事的人,只不过胆子小一点,向上爬的**大一点,对闵鹤元这样的人过于顺从一点。但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居然敢收买民女冒充自己的女儿再嫁给闵鹤元!他事先是真的不知道闵鹤元的真正目的而以阴谋对阴谋?还是事先已经知道,只不过是与闵鹤元联袂合演的一出“双簧”?但不管怎样,岳天昊从这件事情上提高了对许啸斗的警惕,认为他城府太深、心机太多,以后跟他打交道,得多长两个心眼。
由于他内心有了对许啸斗的戒备,因而对许如兰的热情也就冷淡了几分。他觉得许如兰虽然聪明、漂亮,但毕竟是一个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娇小姐,而自己家境贫寒,只靠正常的官俸生活,平时粗茶淡饭已习以为常,自己与她之间在思想观念、生活习俗等方面可能存在着明显的差距,他与她相处,前景不一定乐观,还是早点刹车为好。
岳天昊这边想“冷处理”,许啸斗那边却空前“热”了起来。他已经前后两次派衙役上门来请,都被岳天昊借故推掉了。
这一天早上,岳天昊洗漱完毕,刚来到前厅,小锁柱前来报告,说知府衙门谭师爷来了。这么一大早就过来,难道有什么大事或重要的公务么?他正疑惑着猜测着,谭师爷已穿过院子,跨进门来:“知府衙门师爷韩某拜见岳大人!”
岳天昊是朝廷命官,而谭师爷只不过是个幕宾,但岳天昊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托大的人,他连忙拱手回礼:“谭师爷客气了,免礼免礼,请坐请坐。小玉呢,快为谭师爷上茶!”
谭师爷道:“谢岳大人。小的受家主许大人所托,送来书函一封,请过目。”说着双手呈了过来。
这是一封便笺,看样子是许啸斗亲笔所写:
盂城驿驿丞岳大人台鉴:
某启,近获户部知照,朝廷所定江浙皖三省移民北京之方案已正式启动,估计旬内就有部分移民要通过本州境内,本州一百户移民亦待尽快落实。另月前本府所运送之漕粮均已如数按期安全收悉入库,吏、户二部将依定例嘉奖有关人员。此两件事均与贵驿相关,本府不敢自专,特请阁下移驾本府会商以覆。不宣。
许啸斗拜书谨识
永乐某年某月某日
看了便笺,岳天昊笑道:“许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按朝廷规定,落实本州移民和提供过境移民的粮草是府衙之职责,而具体接待和车船安排是驿站的职责,至于漕运,那更是份内之事,谈不上功不功的,许大人直接决定好了,与岳某会商有必要么?”
“有必要有必要。移民是朝廷的大事,不能出半点差错。今年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漕粮能够按期如数安全抵京入库,并受到吏、户二部的嘉奖,确实也不容易,我家许大人很高兴。他既亲笔写函相邀,岳大人还是过去一下不要让许大人失望为好!”
岳天昊知道谭师爷说的不错,移民是朝廷大事,确实不能有半点差错。
明朝原来的首都是在南京,朱元璋看中的是它的虎踞龙盘,有王者之气。但所谓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方法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永乐帝朱棣是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被封为燕王,封地在燕京,也就是北京。朱元璋在世时(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就病死,朱元璋便立长孙(太子朱标嫡子)朱允炆为皇太孙。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史称建文帝。但建文帝年轻孱弱、仁柔寡断,使诸王们虎视眈眈、觊觎皇位,其中以手握军权的燕王朱棣为最。在此情况下,为了坐稳皇位,建文帝采纳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等大臣们“削藩”的建议,决定先削废周、齐等王,剪除燕王的手足,最后再向势力最强的燕王开刀。于是,从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到建文元年六月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削除了周王、湘王、齐王、代王、岷王等五个藩王的爵位,把他们废为庶人,并迁往边远的荒漠地区。五位亲王被废,燕王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你既不仁,我就不义,于是于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七月,打着“靖难”的旗号起兵反抗朝廷,经过三年的苦战,终于攻占南京,夺得了皇权。
朱棣登基以后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北疆的边防。当时北方的蒙古骑兵经常南下骚扰,严重威胁着国家的安全和皇权的稳固。朱元璋在世时处理这个问题的办法是赋予北塞亲王以重大的军事权力,让他们镇守北疆。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长子朱标被立为太子,第九子和第二十六子早夭外,其余二十三个儿子都被封为亲王,分驻在全国各战略要地。一般亲王的护卫军队少则三五千人,多则万余人,而当时驻扎在北疆的宁王(驻扎在内蒙宁城)、晋王(驻扎在山西太原)、燕王(驻扎在河北燕京)的护卫军队多达八万多人,拥有战车六千多辆。
朱棣深知藩王拥兵自重的后遗症,自然不会再重蹈乃父的覆辙。他苦思再四,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迁都北京。一则北京是他的发祥之地,从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起,他就被封到这里当燕王,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水土已经适应,对这里已有很深的感情。二则北京地近北面边防,天子居此,符合居重御轻的用兵之道,可以直接加强对北疆的防守,而又不必担心镇守北疆将领们会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但北京各方面的条件毕竟不如六朝故都南京,所以从永乐元年起,永乐帝先后做了三件事:
一是修浚大运河。疏通会通河(自东平至临清),引泗水和汶水入其中,沿钱建闸三十八座。修筑从淮安到扬州这一段的大运河堤堰,做到堤道合一,防止淮水浸漕和运河水分泄,使京杭大运河真正能成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这样既可使得南方的粮米和丝帛等物资能通过漕运源源不断地运往北京,保证首都的物资供应;又能使北方的物产也能通过运河南运,以增强南北经济的交流。
二是筹建皇城、扩建北京城。从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正式动工,大兴土木,耗时十四年,于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全部竣工,永乐十九年正式迁都北京,改南京为留都。
三是向北京移民。为了壮大京师的规模,促进经济的繁荣,选择江浙皖等十郡的部分富民迁居到北京,这十个郡中平均每个县达一百户,老少人口近十万人。
移民虽是由户部与工部总领,但实际兵部和吏部也都参与了,因为移民所到之处的沿途驿站必须安排食宿车船马匹,被选中的十郡中的州县还要圈定被迁民户,做好说服安置和善后事宜。
如此重要的会商,不去肯定是不行的了。岳天昊道:“那就请谭师爷回覆许大人,恭敬不如从命,待下官用过早膳以后,把站里的事务安排一下就到!”
岳天昊的轿子到达知府衙门的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分(相当于现在上午9时到10时——作者注),当岳天昊跨出轿门时一眼便看到许啸斗站在大门口相迎,他连忙疾走几步,躬身下拜:“下官被驿站里的琐事缠身,耽搁了时间,让大人久等,真是罪过罪过!”
“哪里哪里,岳大人忠于职守,事必躬亲,本府老而朽矣,在尔等年轻才俊面前,明显感到精力难望其项背了。”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番,来到会客厅。
奉茶以后,许啸斗直接进入了正题,他说得好像很恳切,也很动情:“看来,我们又要忙一阵子了。本州的一百个迁移户已基本圈定落实,我想分三批走,你那里的车船马匹等有什么困难?”
岳天昊道:“不知大人这三批打算安排在什么时候启程?”
“时间上肯定宜早不宜迟。一者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并不想北迁,怕到那里水土不服,我担心夜长梦多,拖下来再有什么变卦,还是早走早好;二者从迁移之户作想,他们先到北京,在安置的地点、方位、条件等诸多方面肯定要比后到之户要优越一些,最起码可选择的余地比后到之户要大一些;三者朝廷也有规定,吏部将把完成这次移民任务的先后时间、数字多少作为年终考功的内容之一。因此首批准备安排在本旬,二批安排在下月初,三批安排在下月中旬,下月底完成所有扫尾任务。”
岳天昊沉吟了一下,道:“昨天傍晚据京口驿、广陵驿、仪真驿等处传来的塘报称,他们几处的首批移民最迟再过三天就会陆续到达盂城,这批移民大概有一百多户,六七百人。按敝驿目前的接待能力,每天也只能接待十多户,六七十人。也就是说,接待这批移民至少需十天以上。如果十几天以后本州的首批再出发,恐怕……”
许啸斗挥了挥手,截断了岳天昊的话:“不行不行,那样就太迟了,而且还会影响到我的第二批、第三批!万一这中间再有什么变卦的,那麻烦可就大了!”
看着许啸斗焦急的模样,岳天昊道:“要么大人再抓紧做做工作,插在他们之前,最迟后天就动身怎么样?”
两人就这样反复商量着,因为接待运送移民不像接待运官员或使节那样说走就走,移民们不仅拖家带口,而且家具衣物、坛坛罐罐的很多,所以原定的时间一下子要提前好多天,难度确实很大。最后商定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首批的三十多户再分成第一拨和第二拨。第一拨同意先走的十几户按岳天昊所说的时间,后天就启程。第二拨缓几天,由州衙负责想办法筹调十匹马二十辆车以缓解驿站运送能力不足的困难。
人们常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关键在于人。
这时已到午饭时间,要商定的关于漕运嘉奖的事也已有了结果,岳天昊告辞要走,但许啸斗执意挽留,并说不吃这顿饭就是瞧不起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留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岳天昊只好勉为其难,说声“那就叨扰许大人了!”
许啸斗似乎很高兴:“你这是什么话?下次我到驿站去,你回请我一顿,不就两下扯平了!”
岳天昊原以为许啸斗请他吃饭只是他与他两个人,谁知到了后厅一看,还有许啸斗的夫人蒋氏和女儿许如兰,摆的架势完全是家宴。
岳天昊停下脚步,有点犹豫:“这……”
许啸斗拉住他:“也没有什么准备,烧了几个平常的家常菜,岳大人大概不大高兴吧!”
许啸斗这是用的激将法,他知道岳天昊生性耿直,平时不大与不太熟识的女眷说笑;也听说他生活上比较随意,不考究吃喝,平时一般都是粗茶淡饭,也不大喝酒,顶多是应酬酒宴上喝几杯或者在接待过往重要使节或官员时陪着喝两杯。他之所以设这个家宴,让夫人和女儿也陪客人一起吃饭,其目的只有一个,提供岳天昊和女儿接触的机会,让他们增加了解、增强感情。一般地说,在其他场合,把青年男女拉到一起来,双方总有点尴尬,而饭桌上就不同了,饭桌上的气氛一般比较融洽、比较随和,话题也比较广泛,天南海北、家长里短、轶闻趣事都可以说。
许啸斗的激将法果然发挥了作用,岳天昊道:“家常菜好,家常菜其实比山珍海味更有营养,吃起来也随意。”
蒋氏站起身招呼丫环秋雯:“秋雯呢,快给岳大人倒酒!”
岳天昊用手盖住面前的酒杯:“许夫人,我们驿站有过‘禁酒令’的,中午一般不准喝酒。”
许啸斗笑道:“那是在你们驿站,可你现在不是在驿站,而是在我府衙,入乡随俗吧,再说,你是第一次在寒舍吃饭,焉有不喝酒之理!”
许如兰道:“听人说,岳大人原籍山东,山东人喝酒都是用大碗,讲究的是气派与豪爽,这酒杯是不是嫌小了?”

岳天昊道:“许小姐说笑了,就像人的十根手指有长也有短一样,山东人能喝酒,但这只是外人对山东人的总评价,其实山东人里也有许多不能喝酒的,我就是这种不能喝酒的山东人。”
许如兰善解人意:“那你就少喝点,以不醉为标准。”
蒋氏也接上一句:“反正都是家里人,能喝多少喝多少,不会有人霸王硬上弓的。”
听了这母女俩的话,许啸斗很满意,因为家宴那种祥和、融洽、亲切、随意的气氛很快就在这三言两语之中被营造起来。
岳天昊没法,只好让秋雯斟上了酒。
许啸斗从秋雯手里接过酒壶,对岳天昊道:“岳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酒?这是正宗的真一酒。”
岳天昊端起酒杯,仔细看了看酒色,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酒味,道:“唔,是跟我们秦邮公馆里的‘真一酒’有点儿不同。我听说,正宗的‘真一酒’产自湖北黄州,是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被贬谪到黄州任团练副使时闲着无事,自己琢磨着配方研制出来的。后来,苏东坡到盂城来看望秦少游,与孙莘老、王定国在文游台四贤聚会时喝的就是按他所说的配方酿制而成的‘真一酒’。”
“不错,岳大人的知识真的很渊博,来盂城虽只一年多,但对盂城的掌故却耳熟能详了。我这正宗的‘真一酒’就来自湖北黄州,是我的一个同窗好友送的,他现任黄州知州。不过,依我看,盂城酿制的‘真一酒’也不错,口味绵软、香味纯正。就是喝多一点,也不会醉倒。”
许如兰道:“爹,你们只顾说话,菜都上来了。”
许啸斗笑道:“对对,我们边喝边说。哦,兰儿,岳大人难得来吃一顿饭,他是教你诗词文章的老师,你这个做学生的也理应陪他敬他两杯。秋雯,你把前天人家刚送的那坛木瓜酒搬来,替夫人和小姐都斟上,这是以木瓜、糯米、小麦为主要原料酿制而成的,酒性温和、甜绵爽口,而且可驱寒怯病,能治筋骨、风湿等。”
于是蒋氏和许如兰便斟上了“木瓜酒”。
菜确实是家常菜,没有山珍,也没有海味,但却很有特色,都是以鸭为主料,有盐水鸭爪翅、鸭血汪豆腐、蒌苔炒鸭脯、粉丝老鸭汤、香菇八宝鸭等等。
席间,不仅许啸斗频频劝酒,蒋氏也不断给他夹菜,两人的态度都十分地热情,完全是把他看成了尊贵的客人,这倒使岳天昊非常过意不去,表情尴尬,甚至有点手足无措。他的表情被许如兰看在眼里,许如兰笑道:“爹,娘,你们让岳大人随意些好不好,你们不停地劝酒夹菜,岳大人反而有了负担,不知道是吃好还是不吃好了。”
蒋氏道:“岳大人是客人,对客人就要尊重、要客气!要体现出主人的热情!”
许如兰道:“真正的尊重和客气就是要让客人感到自然、自由、自主,没有任何顾虑和负担,也就是人们平常说的主随客便。主人如果热情过分了,执意要让客人接受自已的盛情,客人反而难于接受,甚至认为是一种折磨。”
许啸斗道:“兰儿,你怎么能这样说?”
许如兰道:“爹,你不相信吗?我在《笑林概览》中读过这样一个故事,不妨讲给你们听听。故事说,从前有个未成婚的准女婿过年时到丈人家给未来的丈人丈母娘拜年,丈母娘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自然热情地接待他,但此时还未到午饭时间,便请他喝茶,这女婿在家时刚喝了一大碗豆浆,一点儿都不渴,但既是丈母娘让他喝的,不喝好像不尊重丈母娘,于是接过来一饮而尽。丈母娘想,女婿大概太渴了,不然不会这样喝法,于是又倒了一大杯递过去,并热情地说,喝吧喝吧!女婿这时其实已不想喝,但看到丈母娘热情的笑脸,于是接过来又喝了。于是一而再,再而三,丈母娘共劝他喝了五大杯,胀得这个准女婿捧着肚皮直喊哎哟……”
蒋氏笑得差点把刚喝下去的一口“木瓜酒”喷出来:“死丫头,是《笑林概览》上的吗?得空也让我看看!”
许啸斗也笑道:“这都是些杂书,是前人瞎编的。小女信口雌黄,让岳大人见笑了。”
岳天昊道:“不会不会。《笑林概览》是元末一个著名文人郑光祖收集编著的,我也看过,闲暇无事时翻翻看看,既能愉悦身心,又能增广知识。”
“郑光祖?是和关汉卿、白朴、马致远他们齐名,被称为元曲四大家的那个郑光祖?”
“对,就是他。他一生著有杂剧十八种,最著名的有《倩女离魂》、《王粲登楼》、《㑇梅香》等,相比之下,《笑林概览》没有他的杂剧名声大。”
话题由《笑林概览》谈到元杂剧,又由元杂剧谈到唐诗宋词,岳天昊和许如兰成为话题的主角,他们东拉西扯,边喝边吃边谈,气氛很是融洽,许啸斗见他们谈得投机,向夫人蒋氏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先后撤离饭桌,来到内室。
在内室,许啸斗问:“怎么样?夫人?”
“什么怎么样?”蒋氏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来。
“你对岳天昊的印象怎么样?”
“不错。”
“能不能具体点儿?”
“年轻,有学问,待人很有礼貌,言谈举止都显得有教养。”
“更主要的一点,是咱家兰儿跟他很投缘。”
“老爷你的意思是……”
“外面已经风传,说我许某人以认干女儿为幌子,用金钱买得盂城驿驿卒张山之女张柳儿做咱兰儿的替身嫁到闵府去。闵鹤元那老家伙的态度怎样现在还不知道,但凭他的为人,在得知我蓄意欺瞒他以后,肯定不会死心,再找咱兰儿的麻烦。再说咱兰儿也不小了,得早点把她嫁出去,兰儿名花有了主,闵鹤元也就徒唤奈何了。”
“老爷的这个想法是对的,妾身没意见,只是不知岳天昊这年轻人的态度如何?”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得一步一步来,目前是找机会让他俩多接触,多培养感情,到时候请谭师爷出面去戳破这层窗户纸,了解他的态度。只要他同意这门亲,咱们不要他的任何彩礼。我知道,他出身寒门,踏上仕途才一年多,平时又不喜欢搞歪门邪道,仅凭那点儿俸禄,一年能有多少积蓄?”
蒋氏点点头:“一切就按老爷说的办吧。”
这时正巧侍女秋雯来禀报:“老爷,岳大人已用过饭,准备向你告辞呢!”
常言说得好:生姜还是老的辣。
许啸斗一厢情愿地在这里打他的如意算盘,却料不到闵鹤元的算盘打得比他还要精。
其实,就在他娶第五房姨太太后没有几天,他就感到有点不大对劲。因为他早听人说,许如兰不仅人长得美,还懂得诗词文章,写得一手漂亮而娟秀的好字,是个才女。可他从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这个新娶的姨太太并非如此,经过威逼和利诱,张柳儿说她只是许啸斗前不久刚认的干女儿,父亲是盂城驿站的一名驿伕。
闵鹤元虽然很恼怒,心里恨许啸斗竟敢欺骗他,跟他玩移花接木,但她对张柳儿的兴致仍然不减。他娶姨太太的标准是漂亮、风骚、迷人,至于什么出身,他从来不问,在张柳儿之前的四姨太崔闭月就是他从秦淮河畔的一家妓院里带回来的。
他已把密切监视许啸斗行动的任务布置给了沈不佥,他认为许啸斗再狡猾也猾不过孙猴子,孙猴子的筋斗翻得再远,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他之所以没有立即采取报复行动的原因并不是他已对许如兰不感兴趣,相反,当他把张柳儿压在身下的时候,他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如兰那娇羞迷人风情万种的模样。
但他有他的考虑、他的安排。
几十年的宦海生涯让他懂得,做任何事都得有个轻重缓急。
而他目前最重要最紧急的就是摆平那个该死的”落水鬼”,找到“百宝箱”。
那次“忍痛割爱”用崔闭月向两江总督朱元珑巧施美人计以后,朱元珑曾答应帮忙,但时间已过去了好几天,到现在也得不到个准信儿。看来是自己投的“饵食”还不到位,朱元珑的贪欲大得很,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岂会满足于一次短暂的艳遇?他突然想起有一次朱元珑到巡抚府来有事抽完大烟后与自己的一段对话——
朱元珑道:“鹤元老弟,你这个如夫人可真是让人看着喜欢,什么时候也给愚兄我物色一个才好!”
闵鹤元道:“俗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朱元珑瞥了一眼崔闭月:“像如夫人这样的就行,又年轻又漂亮,既能善解人意,小嘴儿又甜!”
……
朱元珑说这番话时看着崔闭月的那种痴迷神态,到现在想起来还感到腻歪。
但从现在的形势看,再腻歪也得忍着,是到下大本钱的时候了,听说乔一骏已进入江苏境内,万一“百宝箱”落到他手里,那自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闵鹤元踱到崔闭月房里,见崔闭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着眉毛。便笑道:“小美人,我来替你描吧!”
其实崔闭月早在梳妆镜里看见了闵鹤元,但她一动不动,仍凑在镜前聚精会神地描着,就像没有听见闵鹤元的话似的。
闵鹤元知道这几天自己都睡在张柳儿房里,冷落了她,她生气了。于是走到她后面,张开两臂从她的腋下伸到前面,一把搂住了她的酥胸。
崔闭月故意扭了扭腰:“你还是去搂老五吧,老五的刚开苞,鲜嫩呢!”
闵鹤元笑道:“吃醋了吧?”
“吃醋?我才懒得去吃呢,我是怕你这把老骨头被那小狐狸精颠散了架!”
闵鹤元在她耳根吻了一下:“好了好了,别闹了,我来找你是谈正经事的。”
“正经事?”崔闭月揶揄地笑道:“闵大人谈的事哪一天不是正经事?”
闵鹤元道:“真的是正经事,你马上到两江总督府去找朱元珑,打听打听那天请他办的事是怎么说的?”
崔闭月丢开眉笔转过身向闵鹤元伸出手:“拿来!”
“什么?”
“礼呀!请人家办事,能空着手不带礼物吗?”
闵鹤元笑道:“你不就是礼么?对朱元珑那老家伙,送你这个礼比送任何礼都管用!”
“什么?你想把我作为礼物送给朱元珑?”
“不错,是这样。朱元珑对你的美艳早就垂涎三尺,那次在你的房间里,他只是刚尝到一点甜头,**还大着呢!难道你不愿去?”
“你这是什么话?那次让他在老娘身上尝点甜头,事先也是得到你首肯的,什么我愿不愿的?”
闵鹤元一把拖过崔闭月,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手抓住她高高的**揉搓了一会,道:“小妖精,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在我们同僚中,谁不知道朱元珑那家伙是床上髙手?那天朱元珑走后,我看你脸上红通通的,一副心滿意足的样子,就知道他那天的表现不错。说老实话,我也舍不得放你走,但世上任何事情总是有失才有得,为了我的前程,也为了你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我只有忍痛割爱了。但我丑话说在前面,我放你过去,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崔闭月被闵鹤元说破了心里的秘密,脸上有点儿讪讪的,也就不再装模作样,问道:“两个什么条件?”
“第一,‘百宝箱’的事目前是我心头唯一的大患,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说动朱元珑帮我摆平;第二,我喜欢你,今后一旦有机会,你还得让我重温旧情,可不准有了新竹排就忘了旧篱笆。”
“就这两条吗?”
“对,就这两条。”
“好,我答应你!”
两江总督毕竟非一省之巡抚可比,加之朱元珑是永乐帝的堂叔,曾跟明太祖朱元璋打过天下,不仅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功勋,所以他的总督府比一般的总督府显得又宏伟又排场。
两江总督府设在城南,最初是朱元璋做吴王时的府邸,朱元璋做皇帝后进入皇宫,这里就赐给了亲信大臣。京都迁到北京以后,这府邸才正式转到朱元珑手里,成为两江总督府。这府邸不同于其它官衙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它占地面积特别大,方圆有上百亩;二是风景特别雅,像个大花园。进入高大的门厅,就有一座名叫“仙人峰”的石山,其石形状奇特,相传为宋徽宗时征集“花石纲”所剩下的太湖名石。转过石山,才见到一幢幢遮掩在绿树丛中的建筑,其中能叫出名称的有玉兰院、海棠院、花篮厅、净妙堂水榭、双曲桥、四方亭、扇面亭等。走入府中,到处可见檐牙高啄,回廊曲折,花木摇曳,别有天地。
朱元珑在得到闵鹤元送来的这份特殊礼物以后,高兴非常,他丢开一切公务和应酬,在府中和崔闭月颠鸾倒凤地大干了几场,尽情享受着这个尤物。当然他也知道闵鹤元送此特殊礼物的真正目的,在与崔闭月缠绵了两天以后,便开始着手处理闵鹤元托他办的事。
但他知道闵鹤元托他所办的这件事并不大好办。
因为他知道,十几天前,乔一骏捷足先登,已通过皇上的御批,正式接手了这个案子,此时已不可能再有斡旋的余地,自己再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让金口玉言的皇上收回成命。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在乔一骏身上动脑筋,要么是拉拢他,让他和自己走到一起来,要么是找到他的“软肋”,狠狠敲他一下,逼他就范。
他虽没有和乔一骏共过事,但对他的为人却早有耳闻,知道他是个软硬都不吃的货。他的“软肋”在哪里,自己也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许那所谓的什么“百宝箱”并没有落到乔一骏手里,也许事情发展的结果并不像闵鹤元想像的那么严重。自己冒冒失失采取一些行动,反倒会引起乔一骏的警觉和联想,以至惹火烧身。与其这样还不如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凭咱老朱的根基,他姓乔的胳膊再粗,要想摇撼恐怕也徒唤奈何。但他毕竟在仕途上混了这么多年,加之内心里也有许多鬼事,懂得如何去处理这件十分棘手的事。一方面他当着崔闭月的面,又是吩咐这又是命令那,作出一种正积极处理这件事的样子,一方面他派出两个心腹顺着从南京到北京的驿道北上,沿途打探乔一骏的消息,稍有风吹草动随即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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