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杯酒传书惊旧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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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莽荡冷笑道:“这江某人想必就是青蚨帮四邪神中的人物吧,只怕是给郑凌风下战书来了,”蓦地双眉一扬,“请他进来!”
过了片刻,还不见那江流古的人影,却又一个喽罗匆匆跑来禀报:“禀将军,余二当家的跟那姓江的言语不和,这时候已经在山腰的分金亭动起了手来!”任笑云知道,这余二当家的余独冰其实是最先在鸣凤山落草的英雄,当初陈莽荡率兵至此,余独冰感慕陈莽荡的节气和胆略,持意请其上山,更让了出头把金交椅,陈莽荡与余独冰相见恨晚,二人当日便结成了兄弟。
袁青山挺身道:“弟子去瞧瞧!”几个性急的正待赶出去,却听得山腰中响起阴森森一声长笑:“陈将军,何堂主,鸣凤山便是如此待客么?”
众人抢出厅外,只见山腰上一道青影正向山上掠来,想必就是那江流古了。陈莽荡号令一发,山上兵丁便不再拦阻江流古,却见他奔跃得也不如何劲急,但一身玄衣鹤氅迎着山风飘然飞舞,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态。在江流古身后又有一人奋力喝喊,衔尾疾追,正是二当家的余独冰。只是任那余独冰如何发力奋步,总离着江流古差着那么一两步,显是二人武功还差着那么一大截子。
江流古抬头见了山顶聚义厅前人头耸动,忍不住猛然一声长啸,啸声中他的身形陡然一拔,这一下子立时快了数十倍。众人只觉眼前花了一花,江流古那一身玄衣鹤氅已经乌云般地凝在了聚义厅前。
众人心内均是一震:“天底下怎能有这么快的身法!”任笑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忍不住喃喃道:“他***,这姓江的莫不是会妖法?”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不是妖法,这是五行遁术!”说话的却是站在他身后的叶灵山,他那双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小眼睛这时也吃惊地撑开来,“这门功夫讲究五行运化,调天地山川之气为己用,奇正相生,或御或攻,妙用无端什怕兜恼馐止Ψ蚧阶鳌狡荨逍卸菔踔弧G扑硎郑胧且丫搅嗽俗跹舻拿罹沉恕!?
任笑云见他摇头晃脑,说的尽是自己不懂的言语,也懒得理他,却觉眼前的江流古当真与众不同。这人面如古玉,长髯及胸,最奇的是身着玄色道袍,头上戴着的是连当世儒生都不常用的样式高古的儒冠,脚下更穿着一双六孔朝天的僧鞋,当真是衣贯三教,惊世骇俗。
那江流古深深一揖,道:“衢州散人江流古,见过陈将军、何堂主。”他与陈莽荡、何竞我素未谋面,这时却在数十人中将二人认得丝毫不错。陈莽荡还未答话,却见山下气喘吁吁奔上一人,口中道:“贼老道,恁地戏耍洒家!好歹要和你干上一仗。”正是余独冰飞步赶到,不由分说地一掌便向这“贼老道”的后心印了过去。
这余独冰身材魁梧,掌力也大得惊人,一股劲风先将江流古的衣襟震得猎猎作响。但江流古却连头也不回,依然神色恭谨地向陈、何二人合十作揖。余独冰大喝一声,铁掌便在江流古背后半寸处硬生生地停住,笑道:“贼老道,好大的胆子,我算服了你啦!”江流古才回头一笑:“余二当家的何等英雄,岂是背后伤人之辈!适才多有冒犯,幸勿见怪。”
陈莽荡也哈哈大笑:“久闻衢州江先生大名,果然是不同凡响,请进厅一叙。”众人进得厅来,江流古才道:“散人此来,是奉帮主之命献上书信一封!”陈莽荡的两条浓眉一凝:“嘿嘿,仗都打了几轮了,郑帮主这战书可是来得迟些了,”说着接过那信,转手交给了何竞我,“姓陈的幼时家贫,识的字不足一筐。还是请何堂主看看。”
江流古道:“将军误会了,这信绝非战书!帮主素来厌恶厮杀,今日遣散人上山,是想请两家罢斗!”陈莽荡冷笑道:“郑帮主居然厌恶厮杀,倒也奇了。想必这罢斗的条件也是苛刻得紧。”何竞我展信读道:“郑帮主在信中还是诲人不倦,他老人家先告诉咱们‘天地以仁为本,易数以谦为尊’的大道理,要和咱们‘倡慈忍之旨,息刀兵之戾’!这条件么,先要我们交出‘窝藏之要犯’,再献出‘私匿之巨宝’,更不能为‘巨奸大逆之辈招魂祭奠’,否则便是‘忤逆圣意,人神共怒’了!”想来郑凌风这封信写得骈四俪六,文气十足,何竞我不得不将其中的话摘着念将出来。
厅上众豪这时多已经喝得高了,听了这等言语,忍不住就高声叫骂起来:“什么‘巨奸大逆’,老子瞧你郑凌风才他娘的不是好东西!”“直娘贼的严嵩、陆九霄才是祸国殃民的奸佞,乘早给老子滚罢!”一片叫骂声中,那江流古却充耳不闻,便连面上笑容也不减一分。
正自纷乱之间,一个寨兵进来又报:“启禀将军,山下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是何堂主的朋友,叫做顽石和尚。”陈莽荡以手拍额:“莫不是邻近卧虎山的寨主顽石大师,早闻大名,就是未得一见,咱们快快出去迎迎!”何竞我也笑道:“莫要怠慢了他,这老石头可是个性如烈火的假和尚!”
众人刚刚迎出厅来,山腰就有一个亮堂堂的声音响起:“何老弟,听说郑凌风那贼厮鸟来此寻你晦气,你老哥来帮你打架来啦!”这声音底气十足,从远在十余丈外的地方传过来,还是清清楚楚,响亮之极。
这顽石大师五十多岁,身材胖大,举步落足都沉重异常,随着陈莽荡、何竞我走入厅来时,满厅便尽是他那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唤晴对笑云低声道:“听说这胖和尚自称顽石一块,懒得成佛,便不守佛门的三规五戒。不过这人的外家功夫可是登峰造极,只怕已经到了浑身刀枪不入的境界了罢。”任笑云吐了一下舌头:“单只听他说话和走路的声音,就知道这样的人是懒得成佛的。”
何竞我将山寨众豪与顽石和尚一一引见之后,更将郑凌风的来使江流古引来与他见了。江流古倒是说了两句客套话,顽石和尚却只翻着小眼睛冷冷瞅了他两眼便不再搭理他,只扭头向何竞我笑道:“兄弟,你到了此处怎地也不来寻你老哥,却只请人捎来一张纸条问候?你本事再大,他娘的青蚨帮这许多贼厮鸟你一个人想必也收拾不过来罢?老哥这一趟专来助你将这些贼厮鸟一股脑的宰得干净!”这人也是个直性子,一口一个贼厮鸟,丝毫不理会江流古在此。好在江流古恍若未闻,一直未发一言。
何竞我知道顽石和尚的脾气,待众人落座之后,忙又将那封信拿起,岔开话题道:“郑帮主的信大夥还未瞧完。这最要紧的话在最后。他要在十日之后与咱们在无定河与御河交汇之处的双龙口前一会。‘风雨如晦之暮,携从者六七,与知己一会,把酒狂涛之前,赏剑风雨之中,不亦人生一快乎?’嘿嘿,郑帮主真是妙人,便是一封先礼后兵的战书也是如此风雅!只是江先生,郑帮主如何得知那日将有风雨?”

江流古慢悠悠地道:“今日阴气牾逆阳,三日后月形趋缺,十日后必大风雨!”何竞我的双目一亮:“奇了,郑帮主为何偏要选个风雨之夕把酒论剑?”江流古似是觉得言多语失,不由唔了一声,随即道:“风生水起,雨急浪高,这一番雄阔之色远胜于月白风清之时!郑帮主选在那时想必是想试一试何堂主、陈将军的胆气,诸位若是见不惯大风大浪,也就算了。”
何竞我还未言语,正自旁若无人饮酒的顽石却将手中的酒碗在桌上重重一墩,叫道:“贼厮鸟,瞧不起人么?”江流古面上没有丝毫喜怒之色,道:“大师这‘贼厮鸟’三字说得是谁?”顽石和尚呼的立起身来:“便是说你,又如何?”
江流古皱起眉头:“大师平时爱吃烧鸡么?”顽石脑筋不灵,明明不知江流古这一问有何居心,仍是将大头连点:“牛鼻子倒是能掐会算,这烧鸡么,洒家一个月也要吃上十七八只!”江流古点头:“原来大师能以肠胃超度万物,烧鸡入口,经肠胃度化,便化作超升之灵鸟自口中飞出。这份神功委实超佛越祖!佩服,佩服!”顽石皱眉道:“牛鼻子胡说什么,洒家哪里有这本事,吃了这许多鸡,何曾超度一只?”江流古道:“若非如此,大师怎地满口贼厮鸟乱飞?”
众人听了,均是忍俊不禁。顽石和尚可是恼了,吼了一声,震得满厅的碟子碗筷都是一跳,道:“你这贼……”骂道一半,忽然硬生生收住,改口道:“贼牛鼻子,何堂主和陈将军将你作远来之客,奈何你不得,我是顽石一块,可顾不得这许多。便在此处收拾了你这笨鸟!”总算他灵光一闪,却将那三字口头禅改作了“笨鸟”。
何竞我正待劝解,江流古却道:“好!大师既然开口,散人便只得应下来,只是酒宴之前,若是舞刀弄枪,未免大煞风景。大师若是有兴,便与散人作一小戏,瞧瞧咱二人到底谁是笨鸟?”顽石双目怒睁:“任你如何划道,洒家都不惧你!”
江流古笑道:“烦陈将军取四十九支酒杯来,散人只取卧牛之地,以酒杯小布一阵,大师若是不以手足翻到酒杯,而能在七步之下横穿此阵,散人便做这笨鸟了!”何竞我素闻江流古之能,他不愿老友出丑,正待出言劝阻,却见顽石怒极反笑:“不过是几个破杯子,布个狗屁阵法,洒家还怕你不成?陈将军,快去取了来!”
陈莽荡看了一眼何竞我,一时踌躇不决,却吃不起顽石一迭声的催促,只得命人取来了杯子交与江流古。群豪均觉奇怪,四十九个杯子能布什么阵势?均觉这江流古行事出言,无不出人意料。
正疑惑间,只见江流古就在大厅上的一片空地上用酒杯摆布起来,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焦急,有人狐疑。惟有顽石和尚不以为然,甚至连看也懒得看江流古一眼,只顾端着大碗,连连向陈莽荡、余独冰诸位鸣凤山当家的敬酒。
他这酒喝到第八大碗时,地上的江流古已经站起身来,向他摆手道:“小阵已成,请大师一试!”顽石撇了一眼地上错落有致的几十盏酒杯,冷笑道:“这便是阵,唤作什么名字?”江流古也一笑:“大师不妨自己喝破他的名字。”他见顽石已经满不在乎地走上前来,又道:“此阵长不过六尺,常人一步当在二尺左右,大师若有手段,七步之间当会轻轻松松的横穿此阵!”
顽石已经走到了杯子前,听他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才犯了一点嘀咕,道:“洒家当真七步之间走过去了,你便认输,做那笨鸟?”江流古冷笑道:“在下若是食言,便将一只左手留给大师!谁是笨鸟,一会便见分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大师万万不能以手足翻倒、毁损酒杯!”
顽石依旧冷笑连连,但当他把脸甩向那一片酒杯时,那笑便猛然干在了脸上。只见地上的酒杯虽然不过是四十余盏,但就在一恍之间,那酒杯却是越来越多,似乎满眼无边无际,天地间都是酒杯一般。
顽石骂了一声“邪门”,抬起大脚便迈了进去。一旁的江流古冷冷道:“一步!”顽石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第二步便僵在了那里。鸣凤山群豪酒也喝得多了,许多人便在一旁大声鼓噪,“大师迈左腿!”“大师迈右腿!”“不对,该当向左转……”顽石和尚满脸困惑,倒像是一只木偶一般,旁人喊一声,他的腿便动一下,却终于不敢迈出第二步去。
最急的还是唤晴,她捅捅左边的叶灵山:“叶二哥,快出出主意,不要让顽石大师出丑呀!”叶灵山脸上神色比顽石还要焦急几分,却见他手指不断曲伸,象是在算什么东西,口中道:“这阵势以七七四九之数调御五行,暗藏七杀。适才顽石不该小窥江流古,冒冒失失地不择门路地直闯过去。”唤晴只得转向身后的曾淳:“公子,你快指点一下!”
曾淳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些酒杯,这时却听得顽石大叫了一声“罢了”,又一步迈了出去。江流古那一声“第二步”又响了起来,曾淳才沉声道:“顽石未毕便输!”
这两步一迈出去,阵中的顽石和尚果然觉得眼前风云变幻,形势又有不同,那几十盏白花花的酒杯好似蕴藏的无限的魔力。自己第二步明明已经迈出,但奇怪的是自己离杯阵的边缘不是近了,反倒是远了。
“大师,此阵就唤作小天罗阵,”江流古好整以暇地开口了,“不管什么鸟误入小天罗,都飞不出去的。你乖乖认输,自己大喊三声‘顽石和尚实乃天下第一笨鸟’罢了!”
顽石怒道:“洒家偏偏不如你意!”正待再误打误撞地迈出一步,一旁的叶灵山忽然开口道:“大师,奔天枢位,”话一出口,又急拍自己的嘴巴,“该死,我忘了你不懂奇门五行,向左转,跨过脚下第三个杯子!”
他话音才落,顽石的一步已经依言跨出。江流古面色微变,叶灵山又叫:“好,直步向前,跨过眼前四排杯子!”顽石大喜,刚迈出去第四步,却听一旁的江流古一声冷哼,蓦地曲指一弹,一股柔和的指劲直飞出去,地上的两盏杯子翩然而起,自后向前疾飞出去,正落在顽石脚下。
顽石若是这一步落下,立时便会踩碎那杯子,总算他在双腿上下过几十年的桩功,危急之际猛然收足,这一脚就落得偏了,只迈过去了三排杯子。叶灵山大呼“不好”,江流古冷笑不止,十指飞舞,四五个杯子被他的指劲激起,自后向前地飞过去阻在了顽石身前,这一来阵势又变。众人既惊于江流古夺天地之妙的奇阵,又赞叹他刚柔相济的指力,虽然江流古是敌非友,但群豪都是直性子人,聚义厅上依然彩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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