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彼岸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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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去看已平静下来的黑色夜空。恍然间他想起小时候跟在母亲背后,站在路口等着搭长途汽车时,唯一一次看见的流星雨。母亲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在担心的望着路口害怕错过班车。只有他一个人,无限惊奇的望着沉默而充满奇迹的漫天星空,明亮的流星划出一道颀长弧线,一颗陨落接着又有一颗出现。他清晰地记起自己当时的激动与期待,只是他并不知道盛放于天空之中的究竟是开始还是终结,或者在当时让他感动的只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神奇力量。
它们在将死之时竟能如此绚烂,是因为什么?这些漂泊的星星在漫长黑暗之中也许早就找不到来时的路,如今面对的却是即将燃尽的生命与即将结束的漫长旅途。于是孤注一掷耗尽所有力量,迫使一切归于沉寂。
盛放是在庆祝它们的长久忍耐即将结束。最终等待着我们的是存在于彼岸的看不见的无法预知的一团迷雾。当你终于涉河而过的时候,此生的意义就会得以完结。你将会摆脱所有记忆,重新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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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凌已经把碗筷收进厨房。他给红茶加了水,又把窗户关小一些。随即他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林凌走过来站在门口,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林凌的姿势有些僵硬。她似乎想说些什么,那个黑色影子里存在有无限犹疑。
韩明做出让她坐下的手势。他继续端起那杯已有些凉掉的咖啡。林凌走过去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端起冒着热气的玻璃杯子。他想她也许并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漫长而缓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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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娜十岁时母亲过世,随父亲来到台湾。父亲刘庆卫在市立图书馆做档案管理员,从此没有再婚。安娜对于父亲的印象非常模糊,好像父亲只是住在图书馆里的一个陌生人。她那张中法混血的标志面孔总是太过引人注意,唯独刘庆卫并不在乎。
“父亲理着中国人典型的倒剃形短发,身材矮小沉默寡言。安娜想不通她的美丽母亲怎么会看上这个有些木讷的中国男人。她向往的是刺激有趣的生活,可这些刘庆卫并不能够让她满足。
“在她十八岁的时候遇上少爷何维清,他被安娜称为六十年代的中国嬉皮士。二人志同道合一见倾心。因此她很快搬出家门与何同居。少爷花天酒地能说会道,让安娜过上了她向往已久的生活。刺激,有趣,富足。他们在七二年无证同居的情况下生了徐峰,由此境况开始改变。
“何少爷被逼着回去继承父业,不然断绝一切经济来源。何维清不想回去,导致三个月后弹尽粮绝。安娜受不了贫穷受不了被潮流甩在背后,于是天天以各种手段逼着少爷回家要钱。终于逼得何维清忍无可忍重新踏进何家大门,安娜天真地以为从此可以成为何太太继续花天酒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何家并不接受混血儿,安娜的家世更与何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何少爷并没有多么硬撑到底,象征性的闹了几天之后就与门当户对的大小姐郑乐梅结婚,从此不再与安娜有任何联系。
“刘庆卫于八四年偷偷跑回大陆,安娜带着十二岁的徐峰嫁给穷得一塌糊涂的小职员徐军横。不久后安娜死于酒精,徐军横却在丧妻之后自立门户开了一家小公司,赶上改革浪潮将公司越做越大。**年刘庆卫也终于撒手归西。至此,何家终于找上门来要求两家合并,成为强大的家族式企业。
“徐军横想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于是徐峰再次成为何家少爷。只是何维清与徐峰之间的关系非常疏远。他们绝口不提安娜,只有徐军横认为安娜给他带来了好运,在家里为安娜立了灵牌。但是安娜已经远离了这些事情,只剩下徐峰。
“当然还有瑞明。何瑞明于九零年被母亲带到大陆,与徐峰相见。当时瑞明只有三岁。徐峰与他们并无太多来往。直到瑞明七岁的时候何维清肺癌去世郑乐梅返台,何瑞明至此彻底被抛弃。
“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亲情,还在上大学的徐峰承担起抚养瑞明的责任。徐军横对瑞明也很好,只是与徐峰之间日渐疏远。这倒不是徐军横的问题,问题出在徐峰身上。自小他便沉默寡言,上了大学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最后终于发展到徐峰回家时只跟瑞明说话,徐军横似乎已经失去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儿子。
“瑞明渐渐长大,漂亮的脸完全继承郑乐梅。不知为什么徐峰对瑞明也开始渐渐疏远,但小小年纪的瑞明并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不断的尝试各式各样的离家出走。徐峰此时忙于家族事务无暇顾及瑞明,于是徐军横由此开始了持续致死的寻找瑞明的过程。
“这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属于他,但是他却全部视为亲生。因为在他的生命之中总是孤单一人,贫穷与孤立曾让他无限渴望能有一个人丁兴旺的互帮互助的温暖家庭。可是命运似乎并没有多么厚待这个身材高大的孤独老人,在他最后一次前往桂林寻找瑞明的旅途里,在软卧车厢的持续晃动之中因脑溢血死去。他最终没能留给瑞明后悔的机会。
“瑞明从此不再与徐峰说话。徐军横是他的一个不忍正视的伤口。他已经不清楚对徐峰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个曾经被他当作父亲看待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现在却令他不愿接近。徐军横的不可挽回让瑞明更加厌恶自己的家庭,于是离家出走已经成为了他固定的生活方式。他不再回家不再与徐峰联系,似乎已经完全脱离徐何两家的一切恩怨。
“但是何瑞明还是想念徐峰。这种带着恨意的想念最终把他推到你身边,他听从了徐峰的安排接近你监视你照顾你。但是走到今天,瑞明已经把你当成了他的家人。就如同你对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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