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城市
那是个干净到让人恶心的城市。
刚进入这个世界的同时，悉业等人都不禁有了如此的感觉。
这是个看起来挺先进的世界，但街道上却是连一辆汽车都没有。
地上没有纸屑，但同样也没有任何树木花草，甚至连人以外的动物都没有。
每个行走在城市中的人，身上全都穿着塑胶质料的保护服装，脸上还罩着像是防毒面具般的装备。
空气之中，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就连街道两旁的店家，几乎也以贩售药物的商店居多。
“这世界还真怪啊，穿成这样，难道不会热吗？”
葛叶用着觉得诡异的神情看着周遭的路人，但他们却也同样用着那样的眼神看着悉业等人。
似乎正如葛叶等人觉得他们奇怪一样，他们也觉得葛叶等人很怪异。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很习惯如此，每个人都是单独的走在路上，甚至连母亲带着孩子，也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像对他们而言，只有自己是健康的，别人都是瘟疫似的。
“看样子，这个世界的人很怕生病呢。”
看着街道两旁的各种店家，黑色回忆不禁说出了如此的推论来。
不仅是因为药店的比例很高，更是因为就连一些其他的店铺，都打着“健康”或者“医疗”的名号，来招揽生意。
好比说，速食店的招牌旁写着“本店选用绝对新鲜健康之食材，无任何基因改造之动植物”，而五金行则写着“各式锅碗绝对不含有害人体之物质”，只不过他们大概没想过，有时候讲了，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因为城市本身并不算大，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众人就已经逛了快大半圈了。
“啊……好无聊啊，总之就是个很爱干净很洁癖的城市嘛，赶快走吧。”
走了许久的葛叶不禁如此抱怨着，原因并不仅是她走了许久，更是因为周围的景物太过一成不变了。
周遭的所有建筑，不论是什么样的店面或住家，全都是白色的墙壁，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说得也是啊，这样的景象，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药水味……根本像是在逛医院嘛！”
黑色回忆如此附和着葛叶的话，但就在这时，悉业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吗？”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面对圣音的问题，悉业却提出了反问。
“哪里奇怪？不……应该说这个世界所有东西都很奇怪。”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不觉得不合理吗？”
说着，悉业看了看四周，再度确认了一下。
“这个世界的人这么注意健康，但是我们却没在这里见到任何一家医院。”
“经悉业你这么说……真的没有耶！”
黑色回忆也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个很矛盾的事情，像这样一个到处都是药店、健康食品的世界，却没有看到一家医院，实在有些本末倒置。
正当悉业等人对此觉得诡异之际，一个身穿着蓝色塑胶保护装的男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穿成这样站在这里，难道想要自杀？”
闻言，悉业等人转过头去，却见这名穿着蓝色保护服的男人，年纪大约三十好几，腰上挂了一把枪，胸前则有个金色的徽章。
看样子，应该是这世界类似警察之类的职位者。
“我们是路过这里的旅人。”
“旅人？真难得啊，这里已经好久没有旅人来了呢。”
一面说着，男人一面拿出了一个像是手电筒般的仪器，对众人都照了一下。
“嗯，很好，你们身上都没有病，可以留在这里，不过良心的建议，你们最好还是把防护装穿上，否则染病就惨了喔。”
面对男人苦口婆心的建议，悉业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道。
“如果生病的话会怎么样？”
“那还用问吗？啊，都忘了你们是旅人，那么就特别为你们解释吧，走吧，到我的派出所里比较好谈。”
男人说着，带着悉业等人来到了他所谓的派出所之中。
那是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头很简单，只有桌子、柜子等普通的设备。
但是在派出所的周围，却罩着了一层透明的塑胶布，就像是无菌室般，一行人进去之前，还必须经过彻底的消毒。
“请用茶，这可是特别消毒过的喔。”
男人说着，将几个杯子依序放到了悉业等人前方的桌上。
而听到男人特别强调，葛叶于是将茶杯拿起嗅了嗅。
“与其说这是特别消毒过的茶，不如说根本是加了茶香的消毒水嘛！”
葛叶不禁这样抱怨着，而男人却只笑了笑。
“看样子，你们这里很注重卫生嘛。”
圣音笑说着，而男人则是颇为自豪地笑了笑。
“当然啊，健康是最重要的嘛！这可是我们这里的常识喔。吃的东西要最干净最新鲜的，喝的水也要是经过多重消毒杀菌的水，住的地方必须与所有细菌隔绝，身上要穿这种保护人不受到任何细菌进入体内的防护服，这些都是为了健康最基本的配备。”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注重健康？”
“嗯，我是没有多想过啦……但真要说来的话，是跟政府百年来的政策有关吧。”
“政策？什么样的政策？”
“嗯，我想想看喔，毕竟那是我高中读的历史了……”
说着，男人微微沉吟了半晌，接着才开始娓娓道来。
“……百年之前，我们的政府为了全国人民的健康，推动了一项很重要的政策，叫做……叫做‘全民健康保险法’。”
“那是什么样的法案？”
“嗯，详细说来挺复杂的，总之，就是一个让大家都能接受妥善医疗的德政吧。”
“每个人都能接受妥善的医疗？”
听到男人的这句话，悉业不禁感到有些诡异，于是再度确认了一次。
“那时候是这么说的，不过也确实如此啊，这项政策推动百年了，生病的人变少了，而且国家也富裕了，人民平均所得也有提高。”
“太神奇了吧，只是一条法案而已，影响真的这么大？”
“也不是不可能，政治这种东西，影响力确实可以很大的。”
对于葛叶的疑问，悉业点头回答着，但却又露出了有所疑虑的神情来。
“对了，可以告诉我，这儿附近哪里有医院吗？”
疾病的城市
在悉业的追问之下，本来不想说的男人，最后却还是告诉了他。
“我话可是说在前头，我可一点不建议你们去那里喔。”
在悉业等人临走之前，男人对悉业等人再三说着。
“医院那里都是生病的人才会去的，你们过去小心没病反而染病了。”
尽管男人在三苦口婆心的劝告着，但还是无法制止悉业等人的行动。
根据着男人所指示的方向，悉业等人走出了原本干净的城市，朝着医院所在的位置出发。
依照男人所说的，医院的位置，在城市北方数公里处。
因为担心医院会产生一些污染或者疫情，政府于是将医院放置在城市之外的地方。
尽管这样的措施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但是毕竟这是别人世界的想法，悉业等人也没啥好多提的。
但总之，不管如何，悉业终究决定，还是先去一趟再说。
根据之前男人的说法，这个世界的人，因为担心车子的废气会影响自己的健康，因此并不会轻易使用交通工具，想当然的，悉业等人也不可能撘得到前往医院的便车。
好不容易，一行人徒步跨过了原野，终于接近了目的地。
“嗯……应该就是前面那个了吧。”
飞在半空中的黑色回忆眺望着远方，同时这么说着。
众人于是抬头望去，却见一个以白色的城墙包围着的大型城市，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那个城市与之前的城市大小差不多，外头包围着白色的城墙，远远望去，可以见到城墙中心有座紧闭着的大门，而在大门的旁边，则有个像是管理站般的房间。
“你们想要进去里头吗？”
当悉业等人走到了紧闭的大门口前时，位于管理站中，手持长枪身穿着特殊防护服的士兵如此问着。
悉业这时只是点了点头，原本以为对方会进一步做出身分确认之类的，但谁知士兵没有再多问任何一句。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门缓缓的开启了。
“门只会打开十秒钟，立刻进去吧。”
几乎就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大门也渐渐地关了起来。
一见如此，众人于是加快脚步，走入了“医院”之中。
“嗯……这里的空气总算是正常的呢。”
一进入里头，葛叶微微吸了口气，确认了这儿的空气并未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瞧你吸的这么开心，搞不好已经吸了一大堆细菌了呢。”
看着葛叶的神态，黑色回忆不禁半开玩笑地说着。
“那又怎样？空气中本来就一堆细菌，平常每个人都有在呼吸，怎么没见他们出事？”
“说得也是呢，人跟细菌本来就是共存在世界上的，刻意想排除某一方，都会出问题。”
当悉业这么说着的同时，一行人也继续往前走去。
与其说这里是间“医院”，悉业等人更觉得这里应该像是个普通的城市。
除了外围那白色的围墙外，这里的其他部分都非常的正常。
更重要的是，这儿没有人会穿防护服，街道上也没有随处可见的药店。
低矮的房舍、稀疏的行人、不甚热闹的街道，尽管在科技上仿佛较为落后，但却比之前的城市更有人性。
“真搞不懂哪一边才是叫做医院啊。”
看着周围那正常得令人讶异的景象，黑色回忆不禁有些感叹地说着。
为了打听情报，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不久，来到了一间像是医院般的建筑物前。
“终于看到了医院呢。”
正当葛叶笑说着的同时，众人却见到，医院门口前，有一条非常长的队伍正在排着。
队伍大约有上千人，其中有男有女，但多半是年轻的人。
他们各自带着自己打发时间用的东西，看样子似乎是早已知道要排上许久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面对这个问题，但见圣音走上前去，向着最尾端的那名女子询问了起来。
“请问你们现在是为了什么而排队？”
“这还用问吗？”
听到圣音的问题，女子先是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种“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的表情。
“我们现在是为了健康检查而在排队啊。”
可能是看到圣音无法理解的表情吧，女子最后还是回答了圣音。
“健康检查？为了什么？”
“为了可以去‘正常’的城市啊。”
女子说着，眼神不禁向往着朝着南边的方向看去。
“正常的城市该不会是指……”
察觉到女子望去的方向，悉业等人了解到，女子所说的“正常”的城市，应该就是之前他们来自的方向。
“为什么那样的地方要被称作‘正常的城市’呢？”
“这还用说吗？因为我们不是正常的人啊。”
“……什么意思？”
“你们真的不晓得吗？”
面对悉业等人接二连三的问题，女子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但最后却还是回答。
“一百多年前，我们的政府推动了‘全民健康保险法’，这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听到女子这么问着，悉业等人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知道是知道，不过详细内容就……”
“其实说穿了，那个法律就是为了维护人民的健康，而为了这个目的，政府把人民分成了两种。”
“该不会是‘正常’跟‘不正常’吧？”
不等女子解释，黑色回忆用着怀疑的态度如此问着，却见对方竟然是点了点头。
“正确说来，应该是‘健全’跟‘不健全’的两种人。”
女子说着，眼光不禁再度望向南边。
“只要是父母与父母的父母之中，有一代曾经生过重大疾病的人，都会被列入‘不健全’的范围中，这些人，都必须送到这里接受治疗。等到疾病的可能性完全根除之后，就由医院来审核，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回到‘健全’那边的国家。”
“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法案呢？”
“嗯……好像刚开始，政府先调高人民生病时必须缴纳的医疗费用，原本五十元，后来变成一百五十，接着三百六十元，后来甚至上千元，据说甚至到最后，只要人一生病，就必须缴纳‘不健康税’呢。”
“这样子做……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啊，因为政府定下这条法律，惩罚所有会生病的人，于是大家都不敢生病了，就算生病，有的人没有什么钱，于是宁愿死也不肯去医院，长久下来，生病的人当然也就变少了。”
女子用着轻松的口吻说着可怕的事实，而此时，悉业等人也总算理解到了，为什么先前那名身为警察的男子会那样说了。
这个世界的政府，似乎认为“生病是种罪行”，并且也让人民很自然的接受了这种观念。
于是，生病的人怕被惩罚，都不敢去看医生，所以在数据上，生病的人确实减少了。
而能去看医生的，大多都是有钱人，贫穷的人病死之后，平均国民所得自然也就上升了。
“到了后来，政府索性盖了这座城市，把所有‘不健全’的人都安置了进来，我们在这里生活，进行治疗，为了可以回去原本的城市。”
“……你觉得，原本的城市会很美好吗？”
看着女子充满向往的神情，圣音不禁有些犹豫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却见女子用着理所当然的态度，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啊，课本上都说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呢，不但空气干净、路上都没有垃圾，就连人都很和善呢，不像我们现在这个城市，大家都太冷漠了，我想那个正常的城市，一定大家都很和乐融融吧。”
女子说着，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但悉业等人看着，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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